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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治安法官家的鏡子(2)

“這還用說嗎,發生了什么顯而易見,”警探隨聲附和。“兇犯從正門進來并找到了格溫;很可能是格溫放他進屋的。兩人曾經拼死搏斗,也許就在混戰中有人開了槍,恰好打在鏡子上,就算不是這樣,他們在搏斗時也可能踢破了鏡子。格溫拼命掙脫后,逃進了花園,最終被隨后追過來的兇犯在水池邊開槍打死。我想這就是整個犯罪的經過;不過,當然我還要去其它房間查看一下。”

然而,其他房間沒有提供多少有用的線索,盡管巴格肖意味深長地指著那把在書房桌子抽屜里發現的上了膛的自動手槍,讓大家留意看。

“好像他對此已經有所防范了,”他說;“不過,奇怪的是,他去大廳時卻沒有帶上這把槍。”

最后他們回到大廳,向前門走去。布朗神父有些漫不經心地四下里打量著。這兩條走廊的墻面裝飾一樣,都貼著圖案單調、暗淡的灰色墻紙,似乎更加突顯出幾件早期維多利亞時代裝飾品掩在灰塵和渾濁之下的鮮麗。但見那盞青銅燈蒙上了斑斑綠銹,鏡子碎了的鍍金鏡框雖有些許褪色,仍舊亮光閃閃。

“人們都說打碎鏡子不吉利,”他說。“這里看上去就是不祥之屋啊。家具本身也些不太對勁——”

“這太奇怪了,”巴格肖冷不丁說道。“我以為前門是關著的,可它明擺著沒上門閂啊。”

眾人默然不語,相繼出了前門,進了前院的花園。此處花壇呈現出更窄的條狀,但布局更規整,其中一端的花草被剪成奇特的樹籬,中間留了一個口,像是個綠色的山洞,可隱約看到洞下露出一些破損的臺階。

布朗神父信步走過去,低頭進了洞。在他消失了不大一會兒之后,眾人吃驚地聽到他平靜地在他們頭頂上方跟人說著話,似乎他在跟樹頂的什么人聊天。偵探跟著進了那個洞,發現這個遮蔽著的階梯通道盡頭看著像是斷橋,從那里可以俯瞰昏暗中更顯空曠的花園。它正好繞過了房子的一角,遠處彩燈閃爍的草地盡收眼底。這段斷橋很可能是某種廢棄的建筑花式,原本是要搭建一個橫跨草坪的拱形階地。巴格肖想不到有人居然在凌晨時分來到這么個別無去路的地方;不過他當時無暇察看此處的詳細情況,只是定睛看著出現在這里的那個人。

因為那人背轉身站著——一個身穿淺灰色衣服的小個男子——最顯眼的是他那一頭漂亮的金黃色頭發,熒光閃閃,仿佛是一團碩大的蒲公英。它簡直就像一圈光彩奪目的光暈,正因為如此,當此人緩緩轉過頭,與其他人怒目而對的時候,那張臉令人大跌眼鏡。想象中,那圈光暈應烘托著的應該是一張如天使般和善的橢圓形的面龐,但出人意料的是,赫然出現在人們面前的竟是這樣一副乖戾、蒼老的面孔,顴骨突起,外加一個好像拳擊手被人打扁了的塌鼻子。

“這是奧姆先生,那個著名詩人,我想,”布朗神父就像在客廳里介紹兩個人認識那樣平靜地說。

“不管他是誰,”巴格肖說,“我都要麻煩他跟我走,并且要回答幾個問題。”

遇到回答問題這種情況,詩人奧斯里克·奧姆先生實在有些笨嘴拙舌。此時,晨曦初現,灰白色的光線開始漫過密實的樹籬和斷橋。在這個古老的花園一角,例行公事的問訊漸漸展開,隨著發問者步步緊逼,直擊要害,奧姆先生開始抗拒對他不利的問題,一味地強調他只是來拜訪漢弗萊·格溫爵士,但一直沒見到他,因為按了門鈴后沒有任何人來開門。當巴格肖提醒他,門其實是開著的,他不屑地哼了一聲。當巴格肖暗示他來訪的時間不免太晚,他便大吼大叫。他說的不多,還晦澀難懂,要么因為他真的不太懂英語,要么因為他心知肚明,要裝出無知的樣子。他的觀點似乎具有虛無主義和破壞性的傾向。的確,他的詩歌中明顯流露著這種情緒,當然首先你得能讀懂;另外,他跟法官之間發生的事,以及他與法官的爭吵恐怕就與情緒失控有關,因此才產生了如此嚴重的后果。眾所周知,格溫痛恨布爾什維克間諜,到了近乎偏執的地步,就跟當年痛恨德國間諜那樣。不管怎樣,就在巴格肖抓到奧姆不久之后,一件純屬偶然的事進一步強化了巴格肖的認識,此案不可小視。當他們離開花園門來到街上的時候,正好碰到另一位鄰居,隔壁的雪茄商布勒,他那棕色狡黠的面孔和扣眼上別著的獨特蘭花十分顯眼,因為他在蘭花園藝方面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令眾人感到詫異的是,他跟他的鄰居,也就是那個詩人打招呼的時候,表現得理所當然,似乎見到他是意料中的事。

“嗨,我們又見面了,”他打著招呼。“看樣子你跟老格溫聊的時間還挺長,對吧?”

“漢弗萊·格溫爵士死了,”巴格肖說。“我正在查這個案子,需要你的解釋。”

布勒或許是驚呆了,就像根燈柱一樣僵立在原地。他抽著的雪茄頭上的紅光一明一暗有規律地閃動,但他棕色的臉卻遮在暗影中;等他再開口說話時,聲調都變了。

“我只是想說,”他說,“兩個小時前我路過的時候,正好看見奧姆先生從這扇大門進去見漢弗萊爵士。”

“他說他還沒有見到漢弗萊爵士,”巴格肖說,“或者說連屋都沒進。”

“他在門口站的時間夠長的啊,”布勒感嘆道。

“沒錯,”布朗神父說;“站在街上的時間相當長。”

“那以后,”雪茄商說。“我一直在家寫信,然后出門去寄信。”

“你以后再說這些吧,”巴格肖說。“晚安——或者說,早安。”

接下來幾周時間,各家報刊連篇累牘報道奧斯里克·奧姆被控殺害漢弗萊·格溫爵士一案的庭審情況,諸多報道的興奮點其實只有一個,就是在青灰色晨曦開始灑向大街小巷和各家花園時,那幾個人在燈桿下小議的謎題。一切都回歸到眾人無法破解的一個謎:從布勒看到奧姆進了花園門,直到布朗神父發現奧姆仍然在花園里徘徊,在這段長達兩個小時的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有時間作六次案,理由恐怕也很簡單,他感到無聊至極,就想找些事干;因為針對那段時間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實在是無法自圓其說。公訴方認為他同樣有作案時機,因為前門是虛掩著的,而通向大花園的旁門則被人打開后也沒關上。法庭上的人們津津有味地聆聽巴格肖的場景再現,他很清晰地描述了走廊中的事發現場,各種跡象均明確無誤地指向那里曾發生過搏斗,不僅如此,警方后來還發現了打碎了鏡子的子彈。他最后還提到,他親自探查過的樹籬中的洞口,發現那很像個藏身之處。但在另一方,馬修·布萊克爵士,這個能力超強的辯護律師,則將最后那個看法轉換了角度為己所用:他的疑問是一個人怎么會將自己陷于無路可逃的境地,顯而易見的是,溜出花園到外面的街上更符合人之常情。馬修·布萊克爵士同樣充分利用了依舊籠罩在殺人動機之上的謎團。的確,從這一點來看,在馬修·布萊克爵士與同樣出色的控方律師阿瑟·特拉弗斯爵士之間唇槍舌劍,旗鼓相當的交鋒之后,被告反而處于更有利的地位了。阿瑟爵士情急之下便拋出布爾什維克陰謀之類的說法,但理由過于牽強,無法令人信服。不過,一旦涉及詳查奧姆當晚神秘舉動的相關事實時,阿瑟爵士表現相當不錯,效果極佳。

被告經不住他的律師勸說,終于走上了證人席。他的律師老謀深算,告誡說如果他不這樣做就會給人不好的印象。但他不僅與他自己的辯護律師之間存在溝通障礙,在跟控方律師交流時也是執意保持著沉默。阿瑟·特拉弗斯爵士因此替自己撈到了盡可能多的資本,但對如何讓他開口說話方面則無計可施。阿瑟爵士是一個身材修長、形容枯槁、面色慘白的長臉男子,這與馬修·布萊克爵士形成鮮明對照,他身體健壯、長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圓眼睛。不過,如果馬修爵士讓人想起一只極度自負的麻雀的話,阿瑟爵士則更像是一只蒼鷺或者白鸛;他探身向前逼問詩人時,那個長鼻子簡直就像是長長的鳥喙。

“難道你想要告訴陪審團,”他用一種刺耳、充滿疑問的語氣問道,“你根本就沒進去見那個已故的老法官?”

“對!”奧姆的回答很干脆。

“你想要見他,我想。你一定是急著去見他。你不是在他家門口等了足足兩個小時嗎?”

“對,”另一位答道。

“然而你一直都沒注意到那門是開著的?”

“是,”奧姆說。

“你居然在別人家花園里呆了兩個小時,究竟在干什么呢?”出庭律師窮追不舍;“你在做某件事情,我猜?”

“對。”

“是個秘密嗎?”阿瑟爵士冷嘲熱諷地問道。

“對你來說是個秘密,”詩人答道。

秘密一詞的出現,讓阿瑟爵士如獲至寶,他不失時機地以它為主線大加發揮,展開他對詩人的指控。另外,他還采取了一項大膽舉動,圍繞迷霧重重的動機大做文章,將它轉化為己方論據,而這原本是辯方最有力的論點,因此有人會覺得他的做法近乎寡廉鮮恥了。他不止一次暗示這里面暗藏著某種陰謀,一個愛國者陷入陰謀者精心布下的迷局,猶如落入八爪魚致命的纏繞中并因此喪命。

“是的,”他慷慨激昂,大聲宣告,“我博學的朋友說的太對了!我們并不知道這位受人尊敬的公務員到底為什么被人謀殺。我們永遠無法得知下一位公務員為何被人謀殺。假如我博學的朋友自己受困于聲名顯赫,并且成為仇恨的受害者,也就是邪惡勢力對法律監護人所懷有的必欲處之而后快的刻骨仇恨,他就會被殺害,而且永遠都不知道他為什么被殺。法庭中的正派人會有一半居家無端被殺,而我們卻不能找到他們被殺的理由。只要辯方一直能夠打著’動機‘的旗號,以這種陳腔濫調為借口百般阻撓我們的正常訴訟工作,我們便永遠找不到原因,永遠不能制止肆無忌憚的屠戮,直到我們的國民所剩無幾,因為與此同時,此案中所有其它事實、每一處無法自圓其說的漏洞以及每一次啞口無言的沉默,無一不在告訴我們,站在我們面前的便是該隱[5]。”

“我從未見過阿瑟爵士如此激動,”巴格肖后來對他那群同伴說。“人們議論紛紛,說他越了界,兇殺案的公訴人不該有這么重的報復心。可我不得不說,我覺得那個小妖怪確實有些邪性,再加上他那一頭黃毛,就更讓人心里發毛了。我一直模模糊糊地記得,德·昆西[6]曾經評價過那個十惡不赦的威廉姆斯[7],那個殺人犯一聲不吭地把兩家人都殺光了。他好像說威廉姆斯長著一頭黃發,黃得非常扎眼,很不自然;還說他覺得那是用印度學來的一種訣竅染的,印度人用那種方法把馬染成綠色或者藍色。另外,他的表現也很怪異,像個木頭人一樣沉默寡言。說實話,我總感覺他這人不對勁兒,甚至發展到分明看到被告席上有頭怪獸。如果說阿瑟爵士擁有無與倫比的口才的話,那么他也一定有很強的責任心,因此才投入了這么多的激情。”

“事實上,他是可憐的格溫的一個朋友,”昂德希爾輕聲說;“我認識的一個人說,在最近一次法律界人士重大晚宴之后,他曾看到過他倆在一起,好像很親密的樣子。我敢說,這是他在本案中反應如此強烈的原因。我想,將個人感情因素摻雜在這類案件中的做法未必妥當。”

“他不會的,”巴格肖說。“我可以擔保阿瑟·特拉弗斯爵士不會僅僅出于個人感情行事,無論他有多強烈的感受。他很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凡事都嚴格要求自己。他屬于那種雄心勃勃,無論取得多么大的成就也不感到滿足的人。我在這世界上還沒見過第二個像他那樣恪盡職守的人。不;你錯誤理解了他振聾發聵的長篇大論中蘊含的寓意。如果他真的感情用事的話,那也是因為他認為無論如何自己完全有把握定罪,并且想要在反對他所提到的陰謀的某種政治運動中當仁不讓,勇立潮頭。他一定有十分充分的理由要定奧姆的罪,同時也有某種十足的理由相信自己能辦到。這意味著所有的證據都對他有利。他這么有信心,這對被告來說不是什么好事。”說到這兒,他發現這群人里出現了一個不起眼的人。

“噢,布朗神父,”他微笑著說;“你對我們的司法程序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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