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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治安法官家的鏡子(1)

詹姆斯·巴格肖和威爾弗雷德·昂德希爾是一對住在郊區的好朋友,喜歡在夜里漫步閑聊,隨心所欲地穿行在寂靜無聲、了無生氣、迷宮般的大街小巷之中。巴格肖身材魁梧,膚色黝黑,蓄著黑色的小胡子,天性樂觀,是個職業警探;昂德希爾有張瘦削的臉,長著淺色頭發,看起來很敏感,是個業余偵探愛好者。警探口若懸河,業余愛好者洗耳恭聽,要是熱衷于科學傳奇的讀者看到這個場面,恐怕會大為驚詫。

“我們這個行當,”巴格肖說,“是唯一一個人們認為從業人員總是在出錯的行當。畢竟,人們不會寫那種美發師不會剪頭發、還需要顧客來幫忙的故事;或者那種出租車司機不會開車、還需要乘客來教他出租車駕駛之道的故事。盡管如此,我從來不否認我們常常會有墨守成規的傾向;或者,換句話說,要遵守一種規則這種情況,對我們不利。傳奇小說作家們所犯的錯誤就是,他們甚至無視遵守一種規則讓我們擁有的優勢。”

“當然,”昂德希爾說,“福爾摩斯會說他遵從一種邏輯規則。”

“他或許是對的,”另一位答道;“但我說的是一種集合規則。就像軍隊里的參謀部。我們匯集信息。”

“難道你認為偵探小說沒有顧及到這個嗎?”他的朋友問道。

“哦,就拿福爾摩斯的任何一件假想案件,還有官方偵探萊斯特雷德來說吧。可以這么說,福爾摩斯能夠猜出正要過馬路的陌生人是個外國人,純粹是因為那人查看有沒有來車時先朝他左邊看,而不是朝右邊看[1]。我承認,福爾摩斯沒準能猜出那一點。我也相當確信萊斯特雷德絕對不會有任何那樣的猜測。但是人們遺漏了一個事實,不能猜測的警察很可能事先就知道真相。萊斯特雷德或許知道那是個外國人,僅僅是因為他的警署要密切留意所有的外國人;有人說他們也會留意所有的本國人。作為一名警察,我很高興警方掌握了這么多情況;因為每個人都想做好本職工作。但作為一個公民,我有時不由得會想,警方是否知道的過多了。”

“你不會真的說,”昂德希爾狐疑地叫起來,“你了解走在一條陌生街道上的每個陌生人的所有情況吧。如果有個人從那邊的房子里走出來,你會知道關于他的一切嗎?”

“如果是房主,我應該會知道,”巴格肖答道。“租住那座房子的是個文人,還是個英國和羅馬尼亞混血兒。他平常住在巴黎,為了他的某個詩劇,才過來小住的。他叫奧斯里克·奧姆,一個新潮詩人,我覺得他寫的詩相當難懂。”

“可我指的是街上所有的人,”他的同伴爭辯說。“我在想,這里全都那么陌生、新鮮、難以描述,那些光禿禿的高墻,每家每戶都隱身在大花園深處。你根本不可能認識所有的人。”

“我認識幾個,”巴格肖答道。“我們邊上的這道花園墻是漢弗萊·格溫爵士家的地界,大家都叫他治安法官格溫先生,這位老法官曾經為戰時間諜的事爭吵不休。隔壁那座房子屬于一位富有的雪茄商人。他來自西屬美洲,人長得很黑,特別像西班牙人,但他有個非常英式的名字:布勒。再往前的那座房子——你聽到什么響聲了嗎?”

“聽到了,”昂德希爾說,“可我實在聽不出那是什么東西發出的聲音。”

“我知道是什么,”偵探回答說,“那是一把大口徑轉輪手槍,開了兩槍,然后是喊救命的聲音。是從治安法官格溫先生家的后花園傳過來的,那里可是寧靜和守法的天堂啊。”

他迅速朝街兩邊看看,然后補充說:

“后花園唯一的大門是在另一邊,要繞半英里的路。我真希望這面墻矮一些,或者我輕巧一些;不過也得試一試。”

“前面要矮一些,”昂德希爾說,“而且那邊還有顆樹,應該能幫上忙。”

他們急忙趕過去,來到一處墻頭陡然降低的地方,好像有一半陷進了地里;但見一棵花園里的樹從昏暗的墻頭探出,在孤零零的街燈照射下,怒放的鮮花蒙上了一層金色光暈。巴格肖伸手抓住那根彎曲的樹枝,一條腿搭上矮墻;沒過多大功夫他們便站在了花園邊齊膝深的花草當中。

在夜幕中,治安法官格溫先生的花園呈現著奇特而精美的景觀。花園占地面積很大,地處空曠的郊區邊緣,那座高大、黢黑的房子在花園投下陰影,那是一排房子的最后一幢。它著實是一團黢黑,不僅被百葉窗遮得嚴嚴實實,里面還不見一絲燈光,至少俯視花園的一面是這樣。但是處在陰影下的花園,本該是一片漆黑的,卻有星星點點的亮光,像是余焰未消的煙花,仿佛燃燒著的巨大火箭墜入了樹叢當中。待到走近,他們發現那是幾盞彩燈發出的亮光,就像阿拉丁的寶石果子點綴在樹間[2],更令人稱奇的是,有個圓形小池塘散射出淡淡的白光,宛如池塘底下燃著一盞明燈。

“他在舉辦派對嗎?”昂德希爾疑惑地問。“花園里似乎燈火通明。”

“不對,”巴格肖答道。“這是他的一個嗜好,我覺得他獨處時就喜歡這樣做。那邊的小平房是他工作和存放文件的地方,里面還有個小型電動裝置,他很喜歡擺弄那玩意兒。熟悉他的布勒就說過,彩燈亮起的時候,通常是在警告別人他不想被打擾。”

“相當于危險警示信號,”另一位提醒說。

“天哪!恐怕還真是危險警示信號!”話音未落,他拔腿就跑。

昂德希爾很快也看到了讓巴格肖舉動異常的情景。那個池塘如同一輪皎月靜臥在花園,周邊傾斜的水岸泛著一圈乳白色光暈,但它并不完整,有一處出現了兩條黑影。他們很快就看清了,有人頭沖下栽在池塘里,兩條黑色的長腿胡亂搭在岸邊。

“快,”偵探大叫一聲,“我看著像是——”

很快就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只見他迅速跑過在微弱的燈光映射下的寬闊草坪,穿過大花園,直奔躺著一個人的池塘邊。昂德希爾不慌不忙地小跑著跟上,但眼前突然出現的情景讓他一下子愣住了。巴格肖原本像離弦的箭一般射向泛光的池塘邊躺著的那個黑影,但中途突然來了個急轉彎,朝著房子的陰影加速跑去。昂德希爾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改變了方向。就在偵探消失在陰影中之后不久,那里傳來扭打和咒罵聲。巴格肖返回的時候拽著一個奮力掙扎的紅發矮個男子。很顯然,那個人剛才借著房子的陰影正從這里逃離,但他在草叢中弄出的動靜沒能逃過偵探的順風耳。

“昂德希爾,”偵探說,“希望你快去池塘那邊看看是怎么回事。現在告訴我,你是什么人?”他停住腳步問道。“你叫什么?”

“邁克爾·弗勒德,”陌生人脆生生地答道。此人看上去異常瘦小,巨大的鷹鉤鼻子跟他的臉龐很不相稱。他的臉像羊皮紙一樣蒼白,襯托著姜黃色的頭發。“我跟這事無關。發現他躺在那里死了,我很害怕;但我只是被一家報社派來采訪他的。”

“報社讓你采訪名人的時候,”巴格肖說,“你通常都是翻墻進去的嗎?”

說著話,他臉色陰沉地指向小徑上通向花壇的那一串腳印。

自稱弗勒德的這個人同樣陰沉著臉。

“采訪者當然不能排除翻墻的方式,”他說,“因為無論我在前門怎么敲門都沒人聽得見。仆人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他出去啦?”偵探懷疑地問。

“因為,”弗勒德異常冷靜地說,“我并不是唯一翻過花園墻進來的人。看來你自己就有可能是翻墻進來的。不過,總之,那個仆人是這么做的;因為我剛看到他從花園另一側的墻外翻了進來,就在花園門邊上。”

“那他為什么不走花園門呢?”偵探接著盤問道。

“我怎么知道?”弗勒德回敬道。“因為門是鎖著的,我想。但你最好去問他,而不是我;他正朝房子這邊走過來。”

的確,在火光點綴的夜幕中,另有一個黑影漸漸走近,此人五短身材,方頭方臉,一身破舊的制服,只有那件紅馬甲看著還像點兒樣。他似乎有意要避人耳目,正匆匆趕往這座宅子的邊門。巴格肖沖著他喊了一嗓子,讓他站住。他很不情愿地朝他們這邊挪動,顯出一張陰沉的黃面孔,依稀有些許亞洲人的模樣,跟他一頭平直的藍黑色頭發倒很搭配。

巴格肖突然轉向那個名叫弗勒德的男人,說道:“這宅子里有誰能證實你的身份嗎?”

“就算是這個國家,也沒幾個人能證實,”弗勒德憤憤不平地說。“我剛從愛爾蘭來到此地;這里我唯一認識的人就是圣道明教堂的牧師——布朗神父。”

“你們兩個都不能離開,”巴格肖說,接著又對那個仆人說:“你倒是可以進屋去給圣道明教堂的布朗神父打個電話,看他是否愿意立刻來這里一趟。記住,別耍花招。”

就在精力充沛的偵探忙于穩住這兩個嫌疑人的同時,他的朋友奉命匆忙趕到了悲劇發生的現場。那場景可真夠怪異的;說實話,如果不是悲劇的話,那場面倒可以稱得上是非常奇妙的景觀。死者(只是簡單的檢查便知他確實死了)一頭扎在水里,周邊的燈光反射在他腦袋上,像是打上了一圈不圣潔的光環。憔悴的面孔顯得有些猙獰,眉毛禿了,稀疏的深灰卷發看著就像掛在頭頂的小鐵環;雖然子彈打中太陽穴后破壞了一部分形象,但昂德希爾見過不少次這人的肖像,根據面部特征很容易就辨認出此人就是漢弗萊·格溫爵士。死者身著晚禮服,兩條像蜘蛛一樣纖細的黑色長腿橫七豎八地倒在他落水的陡坡上。在浸入水中的頭部附近,彷佛惡魔般的蔓藤花紋在玩弄某種詭異的惡作劇,只見鮮血仍在汩汩涌出,一圈圈緩緩旋轉著洇入明亮的水中,形如透明的深紅色晚霞。

昂德希爾站在那里盯著這具駭人的軀體。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抬起頭時,看到岸邊出現了四個身影。他能輕易分辨出巴格肖以及被他抓住的愛爾蘭人,從那件紅馬甲也不難猜出那個仆人的身份,但第四個人卻非同一般,神態相當莊重,但外表又顯得有些怪誕,凌亂中透著幾分怪異的一致性。此人身體矮胖,長著張圓臉,戴的帽子就像黑色光暈。他意識到,這其實是位神父,但那模樣讓他不由得會聯想起“骷髏之舞”[3]的最后一幕中某種古怪的黑色老木刻。

然后他聽到巴格肖對神父說:

“我很高興你能認出這個人;但你必須明白,他在一定程度上有嫌疑。當然,他可能是清白的;但他確是以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進入花園的。”

“哦,我倒是覺著他是清白的,”矮個子神父淡淡地說。“不過,我當然有可能想錯了。”

“你為什么覺著他是清白的?”

“因為他是以非同尋常的方式進入花園的,”神父答道。“你看,我是按照正常的方式走進花園的。但我好像是唯一一個這樣做的人。如今天底下的好人似乎都是翻墻進花園。”

“你說的正常方式是什么意思?”偵探問道。

“哦,”布朗神父一本正經地看著他說,“我是從前門進來的。我通常都是那樣進入房中的”

“請原諒,”巴格肖說,“除非你要供認自己殺了人,怎么進來的很要緊嗎?”

“是的,我想很要緊,”神父和藹地說。“說實話,我從前門進來的時候看到一些東西,我相信你們都沒有注意到。我感覺它跟這事脫不了干系。”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那里一片狼藉,”布朗神父語氣溫和地說。“一塊大穿衣鏡破碎了,有棵小棕櫚樹被碰倒在地上,花盆碎片到處都是。不管怎樣,反正我是覺得出了什么事。”

“你說的對,”巴格肖停頓片刻說。“如果你看到的是那樣,那里的情況當然跟這事有關聯。”

“如果那跟這事有關聯的話,”神父非常溫和地說,“恐怕有一個人跟它沒有任何關系;那就是邁克爾·弗勒德先生,他以不同尋常的方式翻墻進了花園,然后又試圖以同樣不尋常的方式離開花園。正是因為他的不同尋常,我才認定他是清白的。”

“咱們還是都進屋吧,”巴格肖突然說。

于是,那個仆人頭前帶路,其他人跟著從邊門進了屋。巴格肖則退后一兩步對他的朋友說話。

“那個仆人有些詭異,”他說。“自稱叫格林,可我看著不像[4];不過,他好像確實是格溫的仆人,顯然是唯一常駐的仆人。但奇怪的是,他斷然否定他的主人在花園里,不管是死還是活。還說老法官去參加一場盛大的法律界人士的晚宴了,要過幾個小時才能回家,那就是他溜出去的借口。”

“他有沒有解釋,”昂德希爾問,“他為什么要用那種奇怪的方式溜進來呢?”

“沒有,這一點我也想不通,”偵探答道。“我真看不透這個人。他似乎怕什么事。”

從旁門步入,他們發現自己來到了門廳的里端,直通另一端的正門,正門上方的扇形窗枯燥乏味,過時的圖案。在一片漆黑中,他們逐漸發覺廳內散射著微弱的灰白光線,就好像是昏沉而暗淡的黎明到來一樣;不過光源卻是一盞燈,它立在門廳角落一個托架上,整個燈和燈罩也都是老舊的樣式。接著燈光,巴格肖能夠分辨出布朗神父曾提及的打斗現場。一棵長葉、高大的盆栽棕櫚樹橫躺在地上。深紅色花盆也被打碎了,陶瓷碎片和白花花泛著微光的碎鏡片散落在地毯上。在走廊盡頭后面的墻上則懸掛著幾乎空了的鏡框。與這個入口直角相交、正對著他們進來的旁門處,有個類似的走廊直通房子的內部。走廊盡頭放著一部電話,那個仆人就是用它打給了神父。那邊有扇半掩的門,透過門縫可以看到里面密密實實地擺著成排皮革封面的大部頭著作,這里便是法官書房的入口處。

巴格肖站在那里,低頭凝視著腳邊散落的花盆碎片。

“你說的很對,”他沖著神父說;“這里發生過打斗。一定是格溫與兇手搏斗過。”

“依我看,”布朗神父謙遜地說,“這里發生過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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