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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布朗神父的秘密(2)

“你要知道,是我親手殺了他們,”神父耐心地解釋道。“所以我當然知道是怎么殺的。”

格蘭迪森·蔡斯緩緩伸展偉岸的身軀,仿佛一個人被一種慢動作的爆炸力推至天花板上一樣。他俯視著神父,再次拋出他的疑問。

“我精心策劃每一樁罪案,”布朗神父接著說,“我精確地設想出怎樣才能得手,以及一個人該以何種方式,或者何種心態才能萬無一失地辦成。當我確信我的感覺完全跟兇手一模一樣時,我自然就知道他是誰了。”

蔡斯緩緩地松了一口氣。

“你可把我嚇壞了,”他說。“我一時還真以為你是兇手呢。就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美國各家報紙競相刊登了這樣的報道:《圣潔偵探被曝是殺手:布朗神父的一百樁罪案》。哦,當然,這不過是比喻說法,只是說你試圖重構罪犯的心理活動——”

布朗神父用他正要填充煙絲的短煙斗使勁敲著火爐,面部因生氣而扭曲,這在他來說可是極少見的。

“不!不!不!”神父幾乎惱怒地說;“我所說的并非比喻。這是試圖探討深奧問題時會用的語言……語言有什么用呢……?如果你要談的是純粹道德層面的真理,人們卻總以為那只是單純的隱喻。一個兩條腿的大活人曾對我說:‘我只在精神的意義上相信圣靈。’我自然就問了:‘那你還能在其它什么意義上相信它呢?’于是他認為我的意思是,除了進化論,或者倫理意義上的友情,或一些廢話以外,他不必相信任何東西……我是說,我真的親眼看見了自己,真實的自己,實施了謀殺。我并沒有用物質手段實實在在地殺了那些人,可這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一塊磚或是什么小械具都可以作為物質手段,真的殺死他們。我要說的是,對于一個人如何能達到殺人的地步這個問題,我想了又想,直到我覺得我真的到了那種地步,我在各方面都與一個兇手完全一致,唯一不同是我沒有邁出最后一步,真正付諸行動而已。這是我的一位朋友曾建議我做的,權當是一種宗教修習了。我相信他是從教宗良十三世那兒學來的,那位教宗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恐怕,”這位美國人語氣中仍然充滿疑惑,他盯著神父,仿佛在觀察一頭野生動物,“你得再多說幾句,我實在弄不明白你的意思。偵探科學——”

布朗神父啪地打了個響指,惱恨之情展露無遺。“這就對了,”他大叫著,“那正是我們的分歧所在。科學在你能把握它的時候是很偉大的;從本意上講,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詞匯之一。但如今人們提到科學這個詞,說到偵探是科學,犯罪學是科學的時候,他們十有八九是指什么呢?他們指的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去審視一個人,把他當作一個巨大的昆蟲來研究:他們稱之為不偏不倚、冷靜客觀的視角,而我卻說那是一種毫無生氣、剝離了人性的視角。他們指的是站在離這個人很遠的位置,仿佛他是一頭遙遠的史前怪物;審視‘罪犯的顱骨’的形狀,仿佛那是生長異常的東西,猶如犀牛鼻子上的角。當科學家談到某種類型時,他指向的從來不是自己,而是他的鄰居,很可能是窮鄰居。我并不否認冷靜客觀的視角有時也有益處,盡管它在一定意義上與科學背道而馳。它與知識相距如此之遠,實際上是對我們已有的認識加以抑制。它是把朋友當成陌路,假裝給我們熟悉的東西披上遙遠、神秘的面紗。它就好比說某個人的兩眼之間長了個大鼻子,或者說他每二十四小時內都要昏睡一次。呃,你所稱的‘秘密’與此剛好相反。我不會試圖與這個人保持距離。我會試圖走近謀殺者的內心……而且還要更進一步,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深入到一個人的內心。我總是深入到一個人的內心,擺動他的胳膊和腿。我會靜待時機,直到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已與一個罪犯合而為一,想他所想,與他的激情纏斗;直到我完全能夠感同身受他內心涌動的仇恨;直到我能透過他睥睨、血紅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以他狹隘、愚笨的眼光,透視近在眼前通向血泊的那一小段清晰的直路。直到我真的成了殺人犯。”

“哦,”蔡斯先生看著神父,表情冷峻嚴肅,又補充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宗教修習。”

“是的,”神父說;“這就是我所說的宗教修習。”

稍稍沉默過后,他繼續說道:“這種宗教修習太真實了,我寧愿從沒提起它。只是我不能讓你就這么離開,去跟你的同胞們說我身懷與‘思想方式’有關的秘密法術,對吧?我表述的并不太好,但所說都是真的。沒有人能夠真正向好,直到他知道自己有多壞或可能壞到什么程度;直到他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權利可以如此勢利,如此譏諷,如此議論‘罪犯’,好像他們是萬里之外森林中的猿人;直到他去除這些骯臟的抬高自己、貶低他人的自欺行徑;直到他擠出自己靈魂里最后一絲的偽善;直到他心中存留的唯一期望是:用這種或那種方式抓到一個罪犯,讓他享有平安與健康。”

弗朗博走上前來,斟上一大杯西班牙葡萄酒,放在他的朋友面前,他之前已經斟滿一杯放在另外一位客人面前了。然后他才第一次開口說話:

“我相信布朗神父又有了一批新的神奇故事。前兩天我們還談過。自從我們上次見面以后,他一直在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人打交道。”

“是的;我多少聽說了一些,但是我不清楚神父在其中的作為,”蔡斯說著若有所思地舉起酒杯。“你能否舉一些例子,我想……我的意思是,你處理最近這批案子時采用的也是那種內省的方式嗎?”

布朗神父也舉起酒杯,熱烈的爐火把紅葡萄酒照得通透,像是殉道者的窗戶上鮮紅的玻璃。紅色的火焰似乎攫住了他的雙眸,深深地吸引著他的視線,仿佛那個酒杯盛著所有人類的鮮血匯聚的紅海,而他的靈魂則潛入其間,越來越深地浸入黑色的謙卑和倒置的想象中,不斷地向下滑落,穿過蟄伏于最底層的怪物,沉入最古老的淤泥。在那個酒杯里,正如透過一面紅鏡,神父看到了眾象紛呈: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在暗紅的陰影中游動;他的伙伴要他列舉的例子呈現出形態各異的符號和象征在舞動;眼前掠過所有他要在此處講述的故事。此刻,晶燦燦的紅酒像是一輪碩大的夕陽,灑在暗紅色沙灘上,那里站著幾個昏暗的人影;一個倒下了,另一個正向他跑過去。隨后,夕陽似乎裂成了斑斑碎片:這邊是紅燈籠高懸在花園樹木上,搖曳擺動,那邊有一池清水反射著紅色光芒;然后所有色彩仿佛又匯聚成一只碩大而晶瑩透亮的紅玫瑰,這顆寶石猶如一輪紅日照耀得整個世界明亮通透,除了那個昏暗的人影以外,那人如同遠古時代的祭司一樣戴著高高的頭飾;而后一切又都漸漸消散,只剩下一撮火紅的胡子在荒涼、灰暗的曠野上隨風飄動。在那個美國人的挑動下,所有這些都在他的記憶中浮現出來,逐漸形成一樁樁軼事和一場場爭辯,它們將在隨后的故事中一一再現,只是換成了他人的視角以及他人的心境。

“是的,”神父將酒杯緩緩舉到唇邊,說道,“我記的很清楚——”

注釋:

[1]約翰·奧康納神父(Father John O'Connor)是作者的摯友,也可以說是布朗神父的原型。(譯注)

[2]三國王(Three Kings):東方三博士或三賢士(Three Wise Men)。依據圣經《馬太福音》,有幾位博士在東方看見伯利恒方向的天空上有一顆大星,便帶著黃金、乳香、沒藥,跟著它來到了耶穌基督的出生地。有人認為他們分別是卡斯珀(Caspar)、梅爾基奧爾(Melchior)和巴爾薩澤(Balthasar)。美國詩人朗費羅(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據此寫了題為《三國王》的圣誕頌歌。(譯注)

[3]C.奧古斯特·迪潘(C.Auguste Dupin):又譯“杜賓”,是在愛倫·坡所著世界上第一部推理小說《莫格街謀殺案》(1842年)中首次露面的法國偵探。(譯注)

[4]勒科克(Lecocq):法國偵探小說之父,埃米爾·加博里歐(Emile Gaboriau,1832-1873年)筆下的偵探形象。(譯注)

[5]尼克·卡特(Nick Carter):虛構的私家偵探形象,最早出現于廉價小說《老偵探的學生》(又名《麥迪遜廣場的神秘罪案》)中。該書作者為約翰·R.科里爾(John R.Coryell),出版于1886年9月18日。(譯注)

[6]思想形式(Thought-Forms):主要為神學用語,指在特定時間或地點對某一問題進行思考時通用的預想、意象和詞匯等的組合。(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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