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藍寶石十字架(3)
- 布朗神父探案集:花園謎案
- (英)吉爾伯特·基思·切斯特頓
- 2518字
- 2015-07-28 12:35:40
他們追蹤的那兩個人正像兩只黑蒼蠅一樣爬過一座小山上的大片綠地。他們顯然沉浸在交談之中,而且可能并沒有留意他們正走向哪里;但他們的去向定會是希思公園里更荒涼、更僻靜的荒野高處。追蹤者不斷加快腳步,距離越來越近,為了不被發現,他們不得不屈尊像獵鹿人那樣潛行,蜷伏在樹叢后,甚至在深草中匍匐。靠著這些有失文雅但不乏巧妙的舉動,獵手們已然來到與獵物近在咫尺、可以聽到他們低聲交談的位置,但是他們只能依稀分辨出“理性”這個反復出現的詞匯,在說這個詞的時候,往往會提高音量,甚至有些孩子氣,除此之外,還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在警探們爬過一個凹地并鉆過密密匝匝的灌木叢后,他們卻再也看不到那兩個人的蹤影。他們急得團團轉,熬過了懊惱、心焦的十分鐘,才弄清他們的去向。他們循蹤追跡,轉到渾圓的山頂另一側,仿佛進入了圓形劇場,眼前展現出五彩繽紛但又有些許荒涼的落日美景。在這個居高臨下、鮮有人注意的地方,在一顆大樹下,有條破舊的長木椅,上面坐著那兩個神父,依舊在高談闊論。美輪美奐的黃綠色依然涂抹在漸黑的天際,但穹頂正緩緩地由孔雀綠變為孔雀藍,點點星辰也相應地更加凸顯出來,如同一粒粒寶石。瓦朗坦朝他的隨從打手勢示意,自己設法爬到一顆枝杈繁茂的大樹后面,并站了起來,在周邊死一般的寂靜之中,他頭一次聽清了兩個神父之間的對話。
他聽了大概有一分半鐘,內心升起一團可怕的疑云。也許他拖著兩個英國警察來到夜幕中的荒郊野嶺所干的差事,純屬神經不正常的舉動,與在刺薊草里找無花果的行為一樣愚蠢透頂。因為他們就像名符其實的神父那樣,虔誠、博學,暢談著玄妙深奧的神學命題。埃塞克斯的矮個神父出言簡潔明了,他的圓臉朝著繁星漸現的天空;另一位說話時則低著頭,仿佛他不配眼見星辰。無論是在意大利修道院白色的回廊中,還是西班牙黑色的大教堂里,你所聽到的神父們純粹的神學對話,內容也不過如此。
他最初聽到的是布朗神父那段話的結尾部分,是這樣說的:“——(才是)在中世紀時所稱天堂永葆圣潔的真正含義。”
高個神父點點低垂的頭說:
“噢,是啊,現代這些不信神的人借助理性來說服他人,誰能看著我們身在其中的萬千世界而不會覺得,或許在高高在上的宇宙一體中存在的理性根本就不合理?
“不是這樣的,”另一位神父說?!袄硇钥偸呛侠淼模词乖趦H存的地獄之境,即使在失落的萬物之疆也是如此。我知道,人們常指責教會降低理性的地位,但事實恰好相反。在世間,唯有教會將理性尊為至高無上;在世間,唯有教會公開申明天主本身就是理性的終極。
另一名神父面孔冷峻,抬頭沖著星光燦爛的天空,說:
“可有誰知道在無限的宇宙中是否——?”
“只是物理意義上的無限,”矮小的神父說,在凳子上猛地轉過身,“而不是指在逃離真理法則意義上的無限?!?
藏身樹后的瓦朗坦壓抑內心燃燒的怒火,暗地里使勁扯著自己的指甲。他似乎聽到了兩個英國警探的竊笑聲,憑著他的胡猜亂想驅使他們一路奔波來到這里,結果就為了聆聽這兩個上歲數的神父談天論道。他一時心緒煩亂,便錯過了高個神父同樣精彩的回復,而當他再次屏息聆聽時,他又聽到了布朗神父的說話聲:
“理性和公義緊緊抓著哪怕是最遙遠、最孤獨的恒星??纯茨切┬切?。難道它們看上去不像是一顆顆鉆石和藍寶石嗎?哦,你大可隨意想象瘋狂的植物學或者地理學。想著枝繁葉茂、密實的森林。想著月亮是個藍色的月亮,一顆碩大的藍寶石。但你千萬不要幻想著狂亂的天文學會給理性和行為上的正義帶來絲毫影響。即使是在蛋白石鋪就的平原上,在珍珠裁成的絕壁下,你仍然會看到『不可偷盜』的告示。
瓦朗坦已蹲伏良久,身體僵硬,他本想站起身,帶著此生最愚蠢的失誤留下的滿腔羞愧,悄無聲息地飲恨而去。但是高個神父的沉默讓他感覺其中恐有蹊蹺,他保持不動,靜候他開口。他終于說話了,依然低垂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說的話也很簡單:
“哦,我認為或許在其它世界存在高于我們的理性。天國的奧秘深不可測,而我也只能俯首稱臣。”
然后,他仍是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態度或聲音絲毫沒變,補充了一句:
“你就把那個鑲藍寶石的十字架交給我吧,行嗎?這里只有我倆,我能像撕稻草娃娃一樣把你撕成碎片?!?
他說話時的語調和態度一如既往,但說出的內容大相徑庭,無形中增添了凜凜殺氣。但古董保護人只是略微轉了一下頭,幾乎無法察覺。他似乎僵在那里,傻乎乎地面對著星空。也許他沒聽懂?;蛘?,也許他聽懂了,但被嚇傻了,不能動彈。
“對,”高個神父說,聲音依然低沉,身形依然未動。“對,我是弗朗博?!?
然后,停頓了一下,他說:
“得啦,可以把十字架給我了吧?”
“不,”另一個說,而且音調有些奇怪。
弗朗博突然拋掉了神職人員的所有矯飾偽裝。這個汪洋大盜向后靠在椅子上,悶聲長笑。
“不,”他大喊著,“你不會把它交給我,你這個驕傲的高級神父。你不會把它交給我,你這個禁欲的小呆子。我該挑明你不會把它交給我的原因嗎?因為它在我的手上,就在我胸前口袋里。”
在黃昏中,來自埃塞克斯的小矮個轉過臉,似乎很茫然,就像《私人秘書》[8]里描寫的那樣,焦急而又膽怯地問:
“你——你確定嗎?”
弗朗博高興得大喊大叫。
“說真的,你太搞笑了,簡直是在演滑稽劇。”他大聲說?!笆堑?,你這個傻瓜,我當然確定。我有意做了一件那個紙包裹的復制品,現在,我的朋友,你拿著復制品,我拿著寶石。一個偷梁換柱的老戲法,布朗神父——一個非常古老的戲法?!?
“是啊,”布朗神父說,手捋著頭發,仍然是一副奇怪的若有所思的神情。“沒錯,我以前也有所耳聞?!?
汪洋大盜似乎突然對這個矮小的神父某種興趣,他俯身向前。
“你有所耳聞?”他問?!澳阍谀膬郝犝f的?”
“喔,我當然不能告訴你他的名字,”矮個子的回答很簡單?!澳阒?,他是來向我懺悔的。他過了大約二十年富裕日子,靠的只是復制棕色紙包裹。所以呢,你明白吧,在我開始懷疑你的時候,我就立刻想到了這個可憐的家伙做事的手法。”
“開始懷疑我?”這個罪犯加重語氣重復著。“是因為我把你帶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才讓你有膽懷疑我嗎?”
“不,不,”布朗帶著歉意說?!案嬖V你吧,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懷疑你了。你袖子上的凸起讓我起了疑心,你們這類人通常會在那個位置戴著有鑲鉚釘的腕帶。”
“該死的,”弗朗博叫喊著,“你怎么會聽說過鑲鉚釘的腕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