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
- 烏合之眾
- (法)居斯塔夫·勒龐
- 2090字
- 2016-03-04 18:33:45
居斯塔夫勒龐
在這一本書里,我們將研究群體心理。遺傳使種族中的每個人都具有某些共同的特征,這些共同特征的總和構成了種族心理。但觀察發現,當這些個體中的一部分人為了采取某種行動而組成群體時,僅從這一聚集行為本身,就會產生某些與種族特征重疊的心理特征,這種新的特征有時甚至會與原有的特征大相徑庭。
在民族生活中,有組織的人群總是在起重要作用,但這種作用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重要過。群體的無意識行為取代了個體有意識的行為,這是現時代最顯著的特征之一。
我曾試用純科學的方式來研究群體引起的最大的問題,也就是說,想找到一個辦法,把觀點、理論和學說統統放在一邊。我相信,這是發現部分真理的唯一辦法,尤其是像我們現在所討論的這種情況,涉及一個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一個學者,如果想證明某種現象,就不要去考慮這種證明會傷害誰的利益。杰出的思想家戈布萊·達爾維拉[1]在最近發表的一篇文章中認為,我不屬于任何現代學派,有時與這些學派的某種結論背道而馳。我希望,我現在的這項新研究將來也能得到同樣的評價。屬于某一學派,就必然會帶有偏見和成見。
不過,我得向讀者解釋一下,他為什么會看到我的研究結論并不像人們一開始以為的那樣;比如,我發現群體在精神上極為低劣,甚至包括精英群體,卻又說盡管如此,干涉他們的組織將是一件危險的事。
這是因為,對歷史事實作了認真的觀察之后,我發現,社會組織就像人體結構一樣復雜,我們完全無法讓它們突然經受深刻的變化。大自然有時是非常極端的,但決不像我們所理解的那樣。所以,對一個民族來說,迷戀大變革是最可怕的事情之一。不管這種變革在理論上顯得如何偉大。只有當它能立即改變民族的深層心理時,它才是有用的。然而,只有時間擁有這種力量。支配人類的,是思想、感情和習俗,是存在于我們自身的東西。制度和法律是人們內心精神的表現形式,反映了它的需要,既然是人們的內心精神誕生了制度和法律,制度和法律自然就無法改變它。
研究社會現象不能不研究造成這些現象的民族。從哲學上來說,這些現象可能具有絕對價值,但在實踐中,它們卻只有相對價值。
所以,研究某種社會現象,必須從兩個極為不同的方面依次考察它。這樣,人們就會發現,純理性的東西給人的教誨往往與實踐理性給人的教誨相反。這種區別適用于任何材料,甚至是自然材料。從絕對真理的角度來看,一個方,一個圓,都是不可改變的幾何形狀,由某些公式嚴格規定。然而從肉眼來看,這些幾何形狀可以具有非常不同的樣子,隨著視角的改變,立方形的東西可以變成錐形或方形的東西,圓可以變成橢圓或直線??疾爝@些虛幻的形狀比考察真實的形狀重要得多,因為這才是我們所看到的東西,才是照片或繪畫能復制的。在某種情況下,非真實比真實更真實。用準確的幾何形狀來畫物體,會讓自然變形,讓人們認不出它來。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有這么一個世界,居民只能復制和拍攝物體,卻不能碰它,那對它的形狀怎么可能有正確的概念?如果這種形狀只有少數學者了解,那它的作用就太小了。
研究社會現象的哲學家應該牢牢記住,這些現象除了理論價值外,還有實踐價值。從文明發展的角度來看,只有后者才有一定的重要性。認識到這一點,他會更加慎重地對待邏輯分析首先得出的結論。
另一個理由也會讓他持這種保守態度。社會現實太復雜了,人們不可能全部掌握,也無法預見它們之間互相影響會產生什么結果。在這些看得見的事實后面,有時似乎隱藏著無數看不見的原因??吹靡姷纳鐣F象好像是無意識巨大作用的結果,往往超出我們分析能力的范圍。我們不妨把可見的現象比作海浪,它在洋面反映了我們所不知的海底激流的情況。大部分行為表明,群體在精神上往往十分低劣,但也有一些行為,似乎被古人稱為命運、自然、天意,以及我們叫做死亡之聲的神秘力量所支配,盡管我們尚不了解這些力量的性質,但不能無視其威力。有時,民族的內部深處好像也有潛在的力量支配著他們的行為,比如,還有什么比語言更復雜、更符合邏輯、更美妙的東西呢?如果不是來自群體無意識的思想深處,這種如此有組織、如此微妙的東西又來自何方?支配這些語言的規則,哪怕是最博學的學者、最受尊敬的語法學家也只能勉強記錄,而絕對無法創造。甚至連那些偉人的天才主張,我們能百分之百地肯定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嗎?這些思想很可能出自一些孤獨者的頭腦,不過,它們所誕生的土壤不是由無數塵埃堆積而成的嗎?而群體的靈魂正是這些微塵。
群體也許永遠是無意識的,但這種無意識本身,可能就是它力量強大的秘密之一。在自然界,絕對服從本能的生物,其行為會復雜得讓我們不敢相信。理智是人類新近才有的東西,太不完美了,不能向我們揭示無意識的規律,更不能替代它。在我們的行為舉止中,無意識部分占的比重很大,理智所占的比例卻很小。無意識現在仍作為未知的力量在起作用。
如果我們只待在科學能夠認識的狹小但安全的范圍之內,而不去探索模糊的邊緣地帶,作哪怕是徒勞的假設,我們就只能發現我們所能看見的現象,并且局限于這種發現。從觀察中得到的所有結論往往都是不成熟的,因為在我們看得清清楚楚的現象背后,還有我們看得不那么清楚的東西,甚至,在這些東西的后面,還有我們看不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