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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牛虻
  • (愛爾蘭)伏尼契
  • 4686字
  • 2015-07-06 11:35:29

秋冬兩季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了。亞瑟讀書非常用功,沒有多少空閑時間。但他每個星期總要設法擠出時間-哪怕只有幾分鐘-去看望蒙泰尼里一兩次。他常常會帶上一本艱澀難懂的書,讓他幫著解答疑惑。可是在這些場合,話題僅僅限于所討論的題目。蒙泰尼里觀察到-毋寧說是感覺到-那種隱微的難以捉摸的障礙已經橫亙于他們之間,因而處處留心,盡量避免讓亞瑟感覺到自己似乎在努力保持之前的親密關系。現在,亞瑟的到訪給他帶來的不安要大于愉快,因為裝出泰然自若,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的樣子,實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亞瑟也覺察到神父的舉止有了微妙的變化,他模模糊糊地覺得這與那個惱人的“新思潮”問題有關,因而絕口不提這個話題,盡管他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但是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般深愛著蒙泰尼里。他曾有過一種模糊而持續的不滿足感,一種精神的空虛感,他曾竭力用深奧的神學和煩瑣的宗教儀式來抑制這種感覺。而自從他與青年意大利[1]黨接觸以后,這些感覺便都化為烏有了。由于孤單和照料病人所產生的那些不健康的幻想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曾經求助于禱告的困惑也逐漸消失不見,用不著驅邪逐魔了。由于一種新的思潮的萌動,以及伴隨而來的那種更加清晰、嶄新的宗教理想(由于他是以這種觀點而不是以政治發展的觀點看待學生運動的),他有了一種天下太平和人皆博愛的感覺。在這樣一種莊嚴而溫和的興奮心情下,整個世界似乎都充滿光明。他在他最喜愛的那些人身上發現了某種可愛的因素。五年以來,他始終把蒙泰尼里當作心目中的英雄,現在在他眼里,蒙泰尼里又有了新的閃光點,好像是那種新[1]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由瑪志尼領導的革命組織,其目標是在共和的基礎上謀求意大利政治上的統一。

信仰里的一個先知先覺者。他如饑似渴地聆聽蒙泰尼里神父講道,試圖從中找到某種跡象,以證明它與共和理想有內在的親緣關系,他埋頭鉆研各種福音書,為基督教在其根源上有民權傾向而歡欣。

正月的一天,他來到神學院還書,被告知院長神父不在。他徑直走進蒙泰尼里的書房,把書放在書架上,準備離開房間。就在這時,擱在桌上的一本書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但丁的《帝制論》。他開始閱讀那本書,不一會兒就被書的內容吸引住,他那樣專注,連房門開啟和關閉的聲音都沒有聽見。直到蒙泰尼里在他背后說話的時候,他才驀然驚醒。“我沒有想到你今天會來。”神父說著,瞥了一眼那本書的書名,“我還準備派人去問你今天晚上能不能來一下。”“有什么要緊的事嗎?晚上我有個約會,不過我可以不去,如果……”“沒什么要緊的,明天來也行。我只是想見見你,星期二我就要走了,我已經應召去羅馬了。”“去羅馬?需要去多久?”

“諭旨上說:‘須待至復活節。’諭旨來自梵蒂岡羅馬教廷。我本該接到諭旨后立刻告訴你的,可是這一陣我忙著結束神學院的事務,為新任院長做些安排,因此就沒來得及顧上你。”

“但是,神父,您肯定不會放棄神學院吧?”“看來不得不如此了。可是我可能還會回到比薩,在那里待上一段時間。”

“但是您為什么要放棄這個地方的職務呢?”“我已經被任命為主教了,只是這件事還沒有正式宣布。”“神父!在什么地方?”“就是由于這一點,我才必須要去羅馬一趟。現在還沒有確定我是到亞平寧山區當正主教,還是留在這兒當副主教。”“新院長人選確定了嗎?”“已任命了卡爾狄神父,他明天就到。”

“這是不是太突然啦?”“是的,可是有時候梵蒂岡的決定要到最后才會公布。”“您熟悉新院長嗎?”“沒有見過面,據說他的口碑很好。勤于著述的貝洛尼神父說他是一位很有學識的人。”“神學院的人會非常想念您的。”

“神學院的事我不清楚,可是我相信你會想念我的,親愛的。也許幾乎像我想念你那樣想得厲害。”

“我一定會想念您的,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很高興。”“是嗎?我不明白我是什么樣的心情。”他帶著疲憊的神情在桌旁坐下來,那神態并非是一個巴望著高升的人所應有的。“亞瑟,你今天下午忙嗎?”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如果不忙,我希望你能多陪我一會兒,因為今天晚上你沒空來了。我略感不適,想在臨走之前盡可能多跟你聊聊。”

“行啊,我還能待上一會兒,我和他們約的是六點鐘。”“去參加一個會嗎?”亞瑟點點頭,蒙泰尼里趕緊改變了一個話題。“我想和你談談你的事,”他說,“我走后這段時間你需要另外找一位懺悔神父。”“在您回來的時候,我還可以繼續向您懺悔,是嗎?”“我親愛的孩子,這還用問嗎?我當然只是指我離開的那三四個月。

你去向圣凱瑟琳教堂的神父懺悔行嗎?”“好的。”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其他的事情,然后亞瑟站起身來:“我必須走了,神父,同學們在等我。”

那憔悴的神色又回到蒙泰尼里的臉上:“時間到了嗎?你幾乎已經使我憂郁的心情好起來了。好吧,再見吧!”

“再見。我明天一定會來的。”“盡可能早點來,這樣我就有時間和你單獨在一起。卡爾狄神父明天就到了。亞瑟,我親愛的孩子,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小心謹慎,千萬不可聽人指使,做任何魯莽的事,至少在我回來以前不要做。你想象不到,離開你,我是多么擔心。”

“何必呢?神父,一切都很正常,事情還遠著呢。”“再見。”蒙泰尼里脫口而出,說完便坐下來開始寫作。亞瑟走進大學生們聚會的那間屋子,第一眼看見的是他小時候一同玩耍的伙伴-沃倫醫生的女兒。她坐在靠窗戶的一個角落里,全神貫注地聽著一位發起人的講話。那是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倫巴第人,他的身上套著一件破舊的外套。近幾個月她有了明顯的變化,發育很快,看上去像一個成熟的青年女性。不過她依然是一身學生的裝扮:一襲黑衣,兩條又密又黑的辮子垂在背后。因為屋里冷而且透風,所以她的頭上圍著一條黑色的圍巾。她的胸前插著一串柏樹葉子,這是意大利青年黨的黨徽。那位發起人很有激情,正慷慨激昂地向她描述卡拉勃里亞地區農民的苦難。她一手托著下頦,眼睛望著地面,坐在那里靜靜地聽著。在亞瑟看來,她就像黯然神傷的自由女神,正在緬懷毀于一旦的共和國。但是在裘麗亞眼里,她不過是一個發育過快的、像野小子一般的頑皮姑娘,膚色灰黃,鼻子不太周正,而且她穿的那件用舊面料做的上衣短得極不合體。

“瓊,你也在這兒!”在那位發起人被叫到房間另一頭去的時候,亞瑟走到她面前說道。原來她受洗禮的時候取了個古怪名字“瓊尼弗”,后來孩子們念訛了音,管她叫“瓊”,而她的意大利同學都稱呼她為“瓊瑪”。

她吃了一驚,抬起頭來:“亞瑟!噢,我不清楚你……也是這兒的人!”“但我也不清楚你的情況啊。瓊,你是什么時候……”“你不清楚的!”她立刻打斷他的話,“我不是黨員。我只不過做了一兩件小事。喏,我偶然碰見了比尼-你認識卡羅·比尼吧?”“當然認識。”比尼是里窩那支部的組織人,意大利青年黨全都認識他。

“他先和我談起這些事情,隨后我就求他帶我參加了一次學生會議,幾天前他給我寫了封信,寄到佛羅倫薩-你還不曉得我是在佛羅倫薩過的圣誕節吧!”

“我這不會經常收到家里寄來的信。”“啊,明白啦!不管怎么說吧,我去跟萊伊特姐妹住了一段時間(萊伊特姐妹是她的老同學,后來移居佛羅倫薩)。隨后比尼就給我寫了信,要我在回家的時候路過比薩,順便到這兒來。啊!他們就要開始啦。”

講演的題目是《理想的共和國和青年為實現這一理想應盡的責任》。那位演講人對這個題目分析并沒有多么深刻,可是亞瑟還是懷著虔誠的敬意仔細聽著,在這個時期,他還沒有養成批判思維的習慣。在接受一個道德理想時,他總是囫圇吞棗,也不會去想能不能消化得了。演講完之后學生們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討論,然后才漸漸散去。亞瑟走到仍坐在角落里的瓊瑪面前。

“讓我陪你一起走吧,瓊。你住在什么地方?”“我和瑪麗埃塔住在一塊兒。”“就是你父親的老管家婆?”“對,她住的地方離這兒很遠。”

他們默默地走了一會兒,然后亞瑟突然說道:“你現在已經十七歲了吧?”

“去年十月份我就滿十七歲了。”“我一向以為你是長不大的,也不會像別的姑娘那樣參加舞會以及那一類的活動。瓊,親愛的,我常常想,不知你會不會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

“我也常這么想。”

“你剛才說你為比尼做了幾件事。我還不知道連你也認識他。”“不是為比尼做事,而是為另外一個人做事。”“另外一個人?”

“今天晚上跟我談話的那一個-波拉。”“你和他很熟悉嗎?”亞瑟略帶妒意,插嘴說。波拉跟他是對頭,他們之間曾因為一件工作互不相讓,后來青年意大利黨的委員會認為亞瑟太年輕,沒有經驗,把那件工作托付給了波拉。

“我和他很熟,我很喜歡他,他一直住在里窩那。”“這我知道,他是十一月份到那里去的。”“就是關于輪船的事情。亞瑟,你不覺得進行這項工作,你家要比我家更保險嗎?沒有人會懷疑像你們那樣一個經營船運的富家。再說,你跟碼頭上的人又都很熟……”

“噓!親愛的,別那么大聲嚷嚷!從馬賽運來的那批書報藏在你家?”“只藏一天。噢!也許我根本不應該告訴你的。”“為什么不?你知道我也是這個團體里的人呀。瓊瑪,親愛的,再沒有什么事能比你同我們在一起更使我高興了-你,還有神父。”“你的神父!他自然……”“不,他的見解非同一般。但我有時幻想……也就是我幻想……我說不清楚……”“亞瑟,可他是一位教士啊!”

“那又怎么樣?這個團體里不是有兩個教士給我們的報紙寫文章嗎?為什么不行?引導世界走向更高的理想和目標乃是教士的使命,除此之外,我們的團體還追求什么?歸根結底,這是個信仰和理念問題,而不僅僅是政治問題。如果人人都成為合格的、自由而有責任心的公民,那誰也不能夠奴役他們了。”

瓊瑪皺起了眉頭。“在我看來,亞瑟,”她說道,“你的邏輯在某些地方有些含糊不清。教士宣傳的是宗教教義。我看不出這跟驅逐奧地利人有什么關系。”“教士是傳授基督教的教義,而耶穌基督正是一切革命者中最偉大的革命者。”

“你清楚嗎?那天我跟父親談起教士,他說……”“瓊瑪,你父親是一個新教徒。”沉默片刻以后,她直直地打量著他:“你聽我說,我們最好不談這個話題。一談到新教徒,你就不能容忍。”“并非我不能容忍。倒是新教徒一談起天主教教士,常常不能容忍呢。”“大概是吧。只要談及這個話題,我們就會爭執不休,因此不需要再提起這個話題。你覺得剛才的演講怎么樣?”“我十分喜歡-尤其最后那一部分,我很高興,他著重指出,必須按照共和國的理想去生活,而不光是夢想它。”“就是這個部分我不喜歡。他把我們應該怎么想、怎么感覺、應該成為什么樣子等,說得天花亂墜,可是只字不提我們應該做哪些實事。”“到了緊要關頭,我們會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們必須有耐心,實現這樣的巨大變革,絕非一日之功。”“完成一樁事業,所需要的時間越長,那就越有理由立刻動手去做。

你談到了享受自由-你還見過有誰比你的母親更配享受自由嗎?難道她不是你見過的最完美的天使般的女性嗎?而她的一切美德又有什么用?她做了一輩子奴隸,直到臨終那一天,還遭受著你哥哥和他妻子的欺侮、煩擾和羞辱。假如她不是那樣溫和耐心,她的情況就會好得多,他們就絕不會那樣對待她。人需要的并不只是耐心,而是挺身而出,捍衛他們自己……”

“瓊,親愛的,如果憤怒和激情能夠拯救意大利,她早就自由了,她需要的并不是恨,而是愛。”

他說最后一個字的時候,一片紅暈突然從前額掠過,隨即消退。瓊瑪沒有看見,她正皺著眉頭,緊繃著嘴,眼睛直視前方。

“你覺得我錯了,亞瑟,”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過我并沒有錯,總有一天你會認識到這一點的。到家了,你要不要進來坐一坐?”

“不啦,天太晚啦。晚安,親愛的!”他站在門前石階上,兩手緊緊握著她的右手。“為了上帝和人民……”她緩慢而又莊嚴地接著念完那句誓詞:“至死不渝。”

瓊瑪抽回了她的手,然后跑進了屋子。就在她隨手帶上門時,他彎腰拾起從她胸前掉落在地上的柏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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