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潘神的到來(4)

一天早晨,她躺在茂密又溫暖的草地上。她看到一只鳥飛向高空,唱了一會兒歌,然后從空中突轉急下,迅速地飛離了她的視線,到那碧藍的天空中去了。雖然那只鳥飛走了,那首歌似乎縈繞在她耳畔,在她身邊徘徊,變成了微弱而甜美的回音,那回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伴有片刻的停頓,好像風兒打斷了它;還伴有無憂無慮、從遠處傳來的渦流聲。

過了一會兒,她知道那不是一只鳥。鳥叫聲不會有那樣連貫的旋律,因為鳥兒的主題就如同它們的翅膀一樣無憂無慮。她坐起身,看看了周圍,但是眼前什么也沒有。山脈緩緩地斜向上方,直至晴空。在她的周圍,散布的石楠叢在陽光下昏昏欲睡。再往下,她可以看到她父親的房子,那是幾棵樹附近的一片灰塊。然后,音樂停止了,留下感到驚奇的她。

盡管尋找了很長一段時間,她還是找不到她的山羊。最后,山羊從山坳后自愿地來到她的身邊。她從未見過它們如此狂野和興奮。就連奶牛也一失平日的莊嚴,開始在她身邊笨拙地耍鬧嬉戲。那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一陣奇怪的高興感讓她的腳開始舞動。她在牲畜前后到處輕快地跳動著。她的腳邁出任性的舞步。她的耳邊放著一首歌,她隨著那首歌翩翩起舞,張開雙臂,伸向頭頂,她邊回家邊搖擺轉彎。現在她擁有身體的全部自由。她四肢的輕盈、平衡和堅定讓她愉悅;永不疲倦的那股力氣也讓她開心。傍晚,周圍一片和平與寂靜。柔和的暮光為她的雙腳照出一條路來。在廣闊的草地上,鳥兒唱著歌一閃而過。她和鳥兒一起歌唱,唱著沒有歌詞也不需要歌詞的曲子。

第二天,她又聽到了那飄渺而微弱的樂聲,那聲音無比甜美,如同小鳥的歌聲,隨意自在,可是那旋律又非鳥兒能唱得出的。一個主題重復了一遍又一遍。在顫音、裝飾音、急奏和輪唱中,一種陌生甚至是神圣、莊嚴、肅靜和細小的旋律反復響起,洋溢著莊重與高傲。那樂聲中,有什么東西牽動著她的心弦,她豎起雙耳,張開雙唇,渴望聽到它。它是歡樂、煩惱還是無憂無慮?她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她知道,不管對她個人而言,它是多么可怕,它是她未誕生的思想,奇怪的是,她聽得到,感覺得到,卻理解不了。

那天,她還是沒有見到任何人。晚上,她無精打采地趕著牛羊回家去,那些牛羊也是十分安靜。

音樂聲再次響起時,她不再努力尋找它的來源。她只是聽著。曲終,她看到了一個人從一座小山的圍欄處走出來,他的雙臂和雙肩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身體其他的部位藏在歐洲蕨后面,他沒有看她,邊離開邊輕輕地吹著雙管。

第三天,他朝她看了。他站在齊腰深的草木中,正面對著女孩。女孩從未見過如此陌生的臉頰。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她注視著他,他回以長時間專注而無表情的凝視。他的頭發是一團褐色卷發;他的鼻子又小又直;他的大嘴巴垂向兩邊,很是悲傷;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最是悲傷;他的前額很寬很白。他那憂傷的眼睛和嘴巴差點讓女孩落淚。

轉身時,他沖她笑了笑。那微笑就像是太陽瞬間照亮了一個黑暗的地方,驅走了所有的悲傷和憂郁。然后他故作優雅地離開了。他邊走邊舉起那條細長的雙笛,放在嘴邊,吹出幾個無憂無慮的音符。

第四天,像之前一樣,他來到她的跟前。他離女孩很近,低頭注視著她的眼睛。他斷斷續續地吹了一會兒雙笛,然后走到女孩面前。他剛走出歐洲蕨,女孩突然用手擋住了眼睛,她受到了驚嚇。他身上有些東西,很不一樣,而且特別嚇人。他的上身很漂亮,但是下身……女孩不敢再看他了。她本可以站起來逃走,但是她怕他會追趕她。一想到后面有人追趕,并不可避免會被人捉住,她全身的血液就都凝固了。有東西在身后追趕我們的想法總是令人恐懼。追逐而來的腳步聲比我們要逃離的殺害還要糟糕。所以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等待著,但是什么都沒發生。最終,她絕望了,放下手來。他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地面,他沒有看著女孩,而是朝著一側看向遠處,看向綿延的小山。他雙腿交叉,像山羊的腳一樣,腿上的長毛雜亂無章,還有蹄子。但是因為他的臉如此美麗、悲傷和不快,她忽視了他的嚇人之處。

看到快樂對我們有益,一張天真的臉讓我們的靈魂喜悅,但是沒有女人能抵制悲傷或脆弱,她不敢抵制丑陋。女人的天性讓她變成了安慰他人的人。這是她的動機。如果能做出自我犧牲,她就會感到無比狂喜。男人是父親,并非出于直覺,而是出于偶然;但女人是母親,這超越了思想,超越了思想之父——直覺。慈母心腸、同情憐憫和自我犧牲——這些支配著她的原始細胞,即使是發現男人滑稽可笑、滿口謊言、自高自大之后,她都不會放棄她的母性。看著他那凄美的臉,她不承認他身體的丑陋。所有男人心中的野獸都被女人美化了。她看到的是他那具有毀滅性的力量,即他的童心,而這童心又與青春和快樂緊密相連。女人總會原諒這一點,她們常常忘記了這一點,有時,并不罕見的是,女人會珍愛并助長這一點。

沉默了一會兒后,他把笛子放在嘴邊,吹起了哀傷的短曲,過后,他用奇怪的聲音跟她說話,那聲音就像是從天邊吹來的風。

“你叫什么名字,牧羊女?”他問道。

“卡伊緹琳·尹津·妮·穆拉楚。”她低聲回答。

“穆拉楚的女兒,”他說,“我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那里有高山,去那里放牧的男女們都認識我,愛戴我,因為我是牧羊人的主人。我迎著陽光走向他們時。他們載歌載舞,歡欣喜悅,但在這個國家,沒人尊敬我。在草地上,牧羊人聽到我的笛聲,就會逃跑;當我跳著舞靠近那些少女時,她們會因為恐懼而尖叫。在這個陌生的國家,我十分孤獨。雖然你隨著我的笛聲翩翩起舞,但看到我時,你也遮住臉頰,一點都不尊重我。”

“凡是你覺得對的,我一定去做。”她說。

“不能因為一件事是對的,你才去做它,要因為做這件事是你的心愿,你才去做。對是一個詞,錯也是一個詞;但是太陽在早上升起,露水在黃昏時墜落,它們不會想著這些沒有意義的詞。蜜蜂飛向花朵;種子飄向遠方,它很快樂。那是對的嗎,牧羊女?那也錯了。我靠近你,因為蜜蜂靠近花朵,這是錯的。我不靠近你,我該靠近誰?沒有對和錯,只有神的意志。”

“你讓我害怕。”女孩說。

“你怕我,因為我的腿像山羊的腿,滿是雜毛。認真看看我的腿,哦,少女,認識到他們本來就是動物的腿,那你就不會再害怕了。你不喜歡動物嗎?你當然應該喜歡它們,因為它們謙卑而強烈地向往著你,渴望你用手撫摸他們的頭,我也是這樣。如果我的外表不是這樣的,我就不會來找你,因為我不會需要你。男人是神也是動物,他的大腦渴求繁星,而他的腳滿足于牧場上的草地。男人一旦放棄了自己是動物的那一面,放棄了自己立足的那一面,世界上就不會有男人和女人了,永生不老的諸神會像吹走煙霧一般,把這個世界吹走了。”

“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女孩說。

“我想要你要我。我想要你忘記對與錯,像動物那樣快樂,像花兒和鳥兒那樣無憂無慮。活出你最深最高的本性。誠然高處有星星,星星將會是你前額的花環。但是深度和高度是相等的。最深處令人驚嘆,最淺處極其豐饒。深處也有星星,比高處的星星還要明亮。最高處為智慧,最深處為愛情。如果你無法勇敢地跳向深處,這兩者如何結合起來,結出果實?智慧是靈魂和靈魂的翅膀。愛是墮落的雜毛動物。他勇敢地跳下去,低于思考,超越智慧,然后又向上升,高于他跳下前的高度。智慧是正義且清白的,但愛情卻是骯臟而神圣的。我歌頌動物和墮落,骯臟是偉大的,它跳入火海,把自己清洗,思想不是產生于測量、冰霜或頭腦,思想產生于腳下、熱血和狂怒的脈搏。生命的王冠不寄居在太陽下,智慧諸神將它深深埋藏,深思熟慮之人找不到它,好人也找不到它,反而是那些快樂的人、大膽的人以及無憂無慮向下跳的人,他們會找到生命的王冠,把它帶到智者面前,讓他們大吃一驚。萬物都在陽光下展現形體,我們該怎樣斷定哪些容易看到?可是珍貴的東西都被隱藏起來,我們的尋找讓它們更加珍貴,我們的悲傷讓它們更加美好,我們對它們的渴望使得它們更加高貴。跟我走吧,牧羊女!穿越草地,我們將無憂無慮,快樂幸福,讓思想自己來找我們吧,因為那是思想的責任,相比我們想被找到,思想更急不可耐地想發現我們。”

于是卡伊緹琳·妮·穆拉楚站起來,跟著他穿過草地。她跟他走,不是出于愛情,也不是因為她理解了他說的話,而只是因為他赤身裸體,心懷坦蕩。

米豪爾·麥克穆拉楚來拜訪哲人,是為了他的女兒。他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并且他能向這位顧問提供的情況少之又少。

他離開了伊尼斯-瑪格拉斯的瘦女人,進了屋子。瘦女人在一棵松樹下抽著鼻煙。

“愿上帝與你同在。”他邊說邊進了房間。

“愿上帝與你同在,米豪爾·麥克穆拉楚。”哲人說。

“今天我遇到了大麻煩,先生。”米豪爾說,“如果您能給我建議,我將對您感激涕零。”

“我可以給你建議。”哲人回答。

“閣下真是世上最好的人,任何問題對您來說都不成問題。上次搓衣板的事,您就給了我十分有用的建議。之前我沒親自上門感謝您,不是因為我不想來,而是因為我的手腳動彈不得,戈特-納-克洛卡-莫拉的矮精靈給我施下了難以忍受的風濕病,愿不幸永遠與他們同在。我備受折磨,要是你看到我的樣子,也會不忍直視,我忍受的疼痛會讓你震驚不已。”

“不會的。”哲人說。

“不管怎樣,”米豪爾說,“我來是為了我的女兒卡伊緹琳。我已經三天沒看到她了。剛開始我的妻子說,仙女把她帶走了。后來她說她跟著一個有樂器的游人走了。之后她說也許我們的女兒死了,躺在溝渠的一端,睜大著雙眼,無拘無束地盯著夜晚的月亮和白日的太陽,一直到烏鴉找到她。”

哲人把椅子往米豪爾那邊拉了拉。

“女兒,”他說,“自從有女兒以來,她們一直是父母心神不寧的原因。女性的性情反復無常,這點在那些年歲不大的女孩身上尤為明顯,因為歲月還沒有教會她們如何隱藏缺點和弱點。因此,年輕女孩的輕率之舉就如同灌木叢中的枝杈。”

“否定這個說法的人——”米豪爾說。

“不過女孩有自然特別的許可。女性的數量大大超過了男性,這讓人驚訝,因此也許我們可以承認女性比男性占優勢。但是經過充分驗證的規律表明少數總能控制多數,這點消除了我們內心的擔憂,否則,這些擔憂會讓人無法忍受。”

“千真萬確,”米豪爾說,“先生,您注意到沒?在一窩狗仔中——”

“我沒注意到,”哲人說,“需要提到的是,有一點讓人好奇,某些行業或職業傾向于在母系中代代相傳。蜜蜂和螞蟻的最高統治者永遠是母的。同樣,酒店老板也傾向于母系那邊。你會注意到每個酒店老板都有三個姿色脫俗的女兒。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就能懷疑那家店酒的質量,推測出他的酒里肯定兌了很多水,因為如果他的長子繼承權受到影響,他的誠實怎么會不受影響?”

“只有博學的人才能回答這個問題。”米豪爾說。

“我不會回答,”哲人說,“遍及自然界,女性傾向于擁有許多配偶。”

“如果,”米豪爾說,“我那不幸的女兒死在溝渠中——”

“沒關系,”哲人說,“許多種族都竭力限制女性數量的增長。某些東方人已授予鱷魚、巨蛇和叢林里的老虎神的稱號,把多余的女兒喂給這些動物吃。中國也一樣,人們為這種獻祭行為辯護,認為這是值得尊敬且經濟劃算的做法。但是一般來說,如果一定要減少女孩的數量,我更喜歡你的方法,讓她們失蹤,而不是東方利用宗教瘋狂的折中做法。”

“我向您保證,先生,”米豪爾說,“我不知道您究竟在說什么。”

“那個,”哲人說,“也許有三個原因。第一,大腦缺乏持續性,也就是說,注意力有缺陷;第二,也許是頭蓋骨的構造具有地方特性,或者,也許腦上的溝壑過淺而非很深;第三——”

“你聽說過嗎?”米豪爾說,“有個人的頭皮被槍給轟掉了,他們把一個錫盤的底部焊接在那人頭蓋骨的頂部,因此你可以聽到他的腦子在里面滴答作響,活像一塊沃特伯里手表。”

“我沒聽說,”哲人說,“第三,也許——”

“事關我的女兒卡伊緹琳,先生,”米豪爾謙卑地說,“也許她正躺在溝渠的一端,烏鴉正啄食她的眼睛。”

“她因何而死?”哲人問。

“我妻子只說也許我們的女兒死了,也許她被仙女帶走了,也許她跟著一個有樂器的游人走了。她說那游人的樂器是六角手風琴,但我個人認為是長笛。”

“那個游人是誰?”

“我從沒見過他,”米豪爾說,“但是有一天,我去山上走了走,聽到他在吹笛,吹出的是微弱的嘎吱嘎吱聲,就像在吹錫口哨一樣。我到處找他,但連影子都沒見著。”

“嗯?”哲人問。

“我找了——”米豪爾說。

“我知道,”哲人說,“那時你有沒有碰巧看看你的山羊?”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米豪爾說。

“山羊在干嗎?”哲人急切地問道。

“山羊在草地上互相斗角,用后肢站立,跳來跳去的,看到它們的雀躍,我笑得肚子痛。”

“真有意思。”哲人說。

“你就跟我說這個?”米豪爾說。

主站蜘蛛池模板: 沙湾县| 密云县| 土默特左旗| 古蔺县| 甘洛县| 开封县| 浑源县| 通辽市| 海丰县| 高尔夫| 江川县| 顺昌县| 贺州市| 通化县| 彭泽县| 乌兰浩特市| 武胜县| 安远县| 青龙| 炉霍县| 石景山区| 永泰县| 阿坝县| 江安县| 黑水县| 宁南县| 大洼县| 崇左市| 濉溪县| 甘泉县| 皮山县| 大洼县| 北京市| 永修县| 中西区| 民县| 兴城市| 麻江县| 松桃| 任丘市| 奉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