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內訌不斷(6)
- 光榮與夢想3:1932~1972年美國敘事史(1951~1960)
- (美)威廉·曼徹斯特
- 4994字
- 2015-08-05 16:39:59
人們不再談論背叛,因為沒有必要了。一開始,他們就被束縛住了,如同中世紀的年輕人被修道院束縛,他們則是被美國方式束縛住了。他們認為,畢業后等待他們的世界既不冷酷,也不殘忍,而且一定沒有敵意。在美國藝術與科技學院的校刊《代達羅斯》上,一位學者寫道:“當代學生的主要特征是,他們對日常生活和未來的展望都感到無比心滿意足。極少數人對身體健康、職業規劃、家庭關系、國情和世情、安全幸福的生活感到憂心。”即將畢業的學生已準備好擁抱現狀,如果有必要的話,還得捍衛它。他們會遵紀守法、納稅、服兵役、參加投票,盡管投票后就不再關心政治。他們在穿著、談吐、信仰、交友、頭發長短,尤其是思想方面,努力符合社會標準。這樣,他們就能換來美好生活的一切特權和優待,即經濟上的保障。
這種交易使教師大為震驚。經歷了貧困和法西斯主義而幸存的美國遺產似乎被愚蠢的青年背叛了。他們寧可用理想去換取貂皮把手的啤酒開瓶器和14K金的賒購牌。他們贊同艾森豪威爾將軍給“知識分子”下的定義:“夸夸其談、言過其實的人”。
在紐約的羅德夫·肖洛姆猶太寺內,劉易斯·紐曼拉比將“搶短襯褲”的惡作劇歸咎于麥卡錫主義。他說,那位威斯康星州的參議員將“關于重大事件的討論和反對看作危險事件”,因此學生只好通過“好笑、不得體的‘搶短襯褲’活動來發泄過多的精力”。這未免言過其實,但多少也有點兒道理。即使深思熟慮的討論沒那么危險,它在有組織的社會的各個層面也不會受到鼓勵。一位研制噴氣推進設備的工程師被逮捕了,除了他是羅森堡夫婦的朋友外,沒有任何理由。歐文·拉蒂摩爾曾7次被控告在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做偽證[12]。國務院禁止人們到共產主義國家旅游。美國在聯合國的雇員被視為“危險人物”并遭到解雇,《麥卡倫–沃爾特移民法》[13]的通過簡直是保證到美國大學演講的歐洲學者都會當眾受辱。
麥卡錫此時正處于人生巔峰,幾乎每星期都會傳出反對自由思想的新暴行,多愁善感的學生們難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順從者會受到獎勵,信奉異端則將遭到懲罰。華盛頓是麥卡錫及其對手最大的戰場,但幾乎每個地方都在進行各種規模的有聲有色的戰斗。例如,在得克薩斯州圣安東尼奧市,有人提議將公共圖書館里作者是共產黨或疑為共產黨的作品打上紅色印記,這引起了一場風波。一位當地的家庭主婦默特爾·格拉索克·漢斯太太倡議了此次活動。據《紐約時報》報道,漢斯太太“從不以文學造詣和博覽群書自居”,但這并不表示她對書里的陰謀詭計沒有獨到的見解。她提出了一份有嫌疑的作者的名單,并希望處理他們的作品。她沒要求將書焚毀,打上標記就足夠了——亮紅色的大標記一眼就能看見。標記印在封面內頁,表明作者的共產黨身份和政治立場,并附上他被“傳訊”的次數。漢斯太太說:“這樣,讀者就會知道在多數情況下,他們都在閱讀共產黨的宣傳冊。”圣安東尼奧市市長的妻子也是一位女民兵,她認為漢斯太太的建議很好。接著,事態發展超出了人們的想象。監督者記錄下翻閱過這些書籍的人,將他們的名字呈報聯邦調查局或在《圣安東尼奧報》上發表。這引起了市內有權勢的馬弗里克家族的極大不滿,他們主張公民擁有自由權。這場運動最終以反對蓋章者的獲勝而結束,但造成了許多家庭不和以及友誼破裂。
在印第安納州,另一位家庭主婦托馬斯·懷特太太(印第安納州教科書評審委員會的成員)對盎格魯–撒克遜的民間傳說提出了別樣的解釋。她說:“現在,共產黨在教育方面有一條新指示,即大力宣傳羅賓漢的故事。他們想宣傳羅賓漢劫富濟貧的精神,這就是共產黨的路線,這簡直玷污了法律和秩序。”但身為共和黨人的州長卻不愿表態支持或反對羅賓漢。英國諾丁漢的郡守威廉·考克斯告訴記者,他認為羅賓漢(1160~?)不是共產黨。印第安納州教育局局長威爾伯·楊召開記者會,宣布無論怎樣,他都會重讀羅賓漢的傳奇故事。20世紀50年代初期,懷疑凌駕于一切事物之上,在一些行業中,懷疑就等同于有罪。美國主要的戲劇出版商塞繆爾·弗倫奇似乎覺得黑名單還不足夠,于是組織了一次劇本比賽,在比賽中,保留“取消任何卷入學術、文學、政治或道德爭論的作者的參賽資格的權利”。
當聯邦調查局特工公然到學校進行安全檢查,校董會又要求學生宣誓效忠時,大學生在這種情況下不保持沉默,倒是一件怪事了。幾乎人人如此。斯蒂龐克–帕卡德汽車公司董事長保羅·霍夫曼是一位崇尚自由的共和黨人,他卻是一個例外。在其他任何時代,霍夫曼關于自由的見解都算不上大膽,但在那時能強烈地堅持己見就很不尋常了。他在西南部的一所大學演講后,一名學生問:“你認為像我們這樣的學校,應該學習共產主義嗎?”霍夫曼回答說:“當然,我認為我們應該了解什么是共產主義,這樣,我們的新一代,也是最重要的一代美國人,就會知道為何共產主義會對我們的生活方式造成威脅。”學生說:“我與你的想法一致,但此時此地發表這樣的言論十分危險。”事實上,霍夫曼說這樣的話也不是沒有一點兒危險的。他受到了監視,當他在美國公民自由聯盟的支持下,爭取到去印第安納州波利斯市演講的機會時,美國退伍軍人協會設法讓他無法使用室內戰爭紀念館。而事實上,他此次的演講主題為“自由企業”。
民團迫害、新式熱核武器帶來的恐懼、父母講述“大蕭條”的故事,這一切都造就了“沉默的一代”。當然,這一代也有能言善辯之人。普林斯頓大學的奧托·巴茲在《紐約時報雜志》上表示,這一代人的長輩們對他們判斷錯誤。他說自己的學生不過是小心謹慎而已。他認為,指責他們缺少政治上的戰斗精神是錯誤的:“將來會證明他們正是講求現實的理想主義者,而這是美國在國際和國內生活中,長久以來就需要的。”這樣的贊美軟弱無力,沒有得到回應,也沒能經受住時間的考驗。賓夕法尼亞大學一位更為著名的學者菲利普·雅各布表示,“沉默的一代”的價值觀表現在背離美國傳統上。他說,盡管學生們高度贊揚真誠、誠實和忠誠,但他們在“學術上的誠實標準一般都很低,在許多重點院校,有計劃的欺騙都成了司空見慣的事”。他覺得學生的享樂主義和反智主義表明他們已拋棄了清教徒的傳統,他認為這些學生“也許是主要文化和道德革命的先驅,但在本質上卻是世俗的(名義上是宗教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卻是融入集體的)社會的引路人”。
如果別人看見了革命的影子,他們會只字不提。但既然雅各布博士描繪出輪廓,自然會有人賦予其血肉。想想這一代人當時自愿閉口不談的感覺十分有趣,他們雖然年幼,還無法評價“沉默的一代”的神秘性,但這種神秘性必然會在他們思想中某個陰暗角落留下記憶和言語所不能及的影響。1951年盛夏,在這個10年剛剛拉開序幕時,新澤西州梅普爾的馬克·拉德[14]年僅3歲;曼哈頓的馬里奧·薩維奧[15]和凱西·布丁[16],一個8歲,一個7歲;加利福尼亞州奧克蘭的休伊·牛頓[17]10歲;艾奧瓦州道奇堡的琳達·蘇·埃文斯8歲;紐約的凱瑟琳·普拉特·威爾克森[18]6歲;伊利諾伊州德懷特的戴安娜·奧頓[19]9歲。
20世紀60年代早期,“沉默的一代”已經成為歷史。衛斯理公會大學的一群大學生在籃球聯賽中場休息時,對往事深感懷念,于是自然地哼唱起記憶中的抒情歌謠。他們唱道:
閃閃叮叮和你,
閃閃叮叮和你,
總是玩得很開心,
在——一——起。
接著唱:
胡迪·都迪時間到,
胡迪·都迪時間到,
鮑勃·史密斯和胡迪,
對你說你好![20]
再唱道:
米老鼠,米老鼠,
永遠讓我們如此歡樂!
米——待會兒見!
奇——我們喜歡你!
老——鼠——老——鼠!
唱著歌的學生分享著父母不知道的歌謠。他們是第一代看著電視長大的孩子,這時公共關系工作者開始談論“形象”,心理學家開始談論“角色”;廣告術語中的“公眾”一詞為“大眾”所取代。20世紀30年代的孩子每天只有45分鐘的兒童廣播,其余閑暇時間里,他們只能收聽成年人的節目。中產階級家庭中的小一點兒的孩子則聽父母講述他們童年時代聽過的故事,這些故事始終未曾變過:《鵝媽媽》、《格林童話》、《一個孩子的詩園》、《金銀島》、《小飛俠》、《小婦人》和《綠野仙蹤》。在杜魯門任期的最后幾年,這一切都開始衰落。除了被迪士尼制作成動畫片(《木偶奇遇記》《、睡美人》)或被著名表演家珍藏(《小飛俠》、《綠野仙蹤》)的作品外,曾經圍坐在媽媽膝蓋旁聽過的故事已被漸漸遺忘,除了那些不認為講故事和聽故事奇怪的家庭。
《閃閃叮叮》、《胡迪·都迪》、《米老鼠》、《幸運兒》和木偶戲《與斯納基·帕克一起的生活》是新傳媒中不那么令人反感的幸存者,一般節目的水平則比較低下,贊助商對好節目漠不關心。在《電視指南》的調查中,家長支持《魔法房屋》和《想象先生》節目,卻因其在尼爾森和胡珀收視率調查中成績不佳而被停播。伯爾·蒂爾斯特朗的《庫克拉、弗蘭和奧利埃》木偶戲雖然長期播放,但最終被倡導暴力的節目,如《電視上尉》、《天空之王》、《年輕宇航員》、《半夜船長》和《超人》等壓制。“超人”的扮演者喬治·里弗斯在加利福尼亞州開車撞到石墻,撞破額頭后,看見自己的血而昏倒。即使這樣,他的影迷還是繼續幻想他無堅不摧。
新的少兒節目中約有1/3是講述犯罪和暴力的。美國制造玩具手槍的公司從10家增加到300家。“雙槍手”威廉·博伊德深謀遠慮,購買了他自己所演的過時牛仔片電影膠片的專利權,贏得了來自電視的第一桶金。到1950年,僅銷售赫白龍·卡西迪同款服裝所得的總收入就到了4000萬美元。赫白龍的6支槍造成的傷亡人數使電視上的總傷亡人數增多,到1954年,該人數已超過朝鮮戰爭中的死亡人數。熒幕中的某些兇殺案令人不寒而栗。《紐約時報》的杰克·古爾德反對播放年輕女孩被勒死的特寫鏡頭,但占據時代主流的觀點是,電視節目在“大殺手杰克”的面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而且電視中的暴行還有些好處,即幫助小觀眾在幻想中釋放好斗心。無論如何,暴力節目廣受歡迎,孩子們就是想看這類節目。因此,麥迪遜大街上那60個方形街區的所謂的“電視業”中心決定增加暴力級別。就在不遠處的公寓里,住著一個經常逃課的小學生,他看遍了所有電視中的暴力節目——他叫李·哈維·奧斯瓦爾德[21]。
幾乎新傳媒的各個方面都飽受爭議,除了其重要性。顯然,它的重要性是巨大的。電視時代比收音機時代來得更快。收音機發展到頂峰時,美國人一個月購買了16.5萬臺收音機。1948~1949年,每個月都會售出20多萬臺電視機,而這還只是開始。1950年1月1日,美國總共有300萬電視機用戶。在那個動蕩的年代(麥卡錫主義和朝鮮戰爭的年代),又有700萬臺電視機進入美國家庭。收音機仍是廣播界的霸主,向4000萬聽眾播送節目,但這僅僅是因為大部分人還未向推銷戰術(“你的小孩被遺忘了嗎……”)和社會壓力低頭。在大都會里,這些力量通常會得到報紙的宣傳幫助。報紙誤判了廣播電臺的吸引力,輕易將開放頻道的權利讓給他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次,它們一開始就掌握了主動權。巴爾的摩市推出詳盡的圖例,來解釋銷售手段是如何在報紙的支持下顯示顯著效果的。1949年春,胡珀的數據表明,82%的城市居民收聽廣播,僅18%的人觀看電視。于是,《巴爾的摩太陽報》、《太陽晚報》、《星期日太陽報》開始勸告其訂閱者觀看他們自己的Wmar臺的電視節目。結果,1950年5月,該市成為第一個電視節目的晚間觀眾(50.2%)人數超過廣播聽眾的城市。
但觀眾并不滿意。新鮮勁兒一過,人們便發現Wmar臺的節目畫面有雪花點,節目制作也略顯粗糙,幾乎成了一種新的“空中污染”。“那些衰弱的老年摔跤選手怎么了?”巴爾的摩人在大街小巷不斷詢問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是:“沒怎樣啊,他們還在繼續摔跤。”《時代周刊》宣布:“電視已成為1950年的主要行業和文化力量。”但在那年的頭幾個月,電視節目的水平仍然不高。雖然不時也有佳作呈現,如《達夫的小酒館》、杰克·韋布的《法網》和那位從西弗吉尼亞州來到亞馬孫的、精靈般的女英雄達格瑪,但即使最好的劇目也不過是二流的雜耍表演。當時人們心中的“電視先生”是著名的喜劇演員米爾頓·伯利。許多大牌表演家都曾是經驗豐富的廣播名人。兩年前,戈德堡一家轉戰電視屏幕(代表作《來者請進》、《無人接聽》),但大多數作品都沒能引起轟動。想聽愛德華·默羅的新聞或平·克勞斯貝最新民謠的人們必須使用收音機,而非電視機。阿瑟·戈弗雷繼續通過收音機與4000萬聽眾互動,用弗雷德·艾倫所說的迷人的“裸音”與聽眾親密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