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世事維艱(6)
- 光榮與夢想(全四冊)
- (美)威廉·曼徹斯特
- 4927字
- 2016-06-06 09:49:57
富人們心急火燎。招聘部門的員工變得粗暴,銀行柜員異常緊張,官員們一點兒小事就找警察,警察動不動就抽出警棍。亨利·福特一直是和平主義者,現在他也隨身攜帶槍支。在弗吉尼亞里士滿,感恩節過后的幾天,來自當地失業委員會的代表團前來拜訪市長J·富爾默·布賴特,市長告訴警察局長:“抓住這些人的脖子和褲子,給我扔出去。”在賓夕法尼亞州費耶特縣,礦務公司警衛開槍打死了4名礦工。紐約下令禁止蘋果小販在人行道上擺攤,入住瑰西園(紐約市市長官邸)的約翰·P·奧布萊恩向人民承諾“你們的新市長一定會保持強硬的態度,絕對不允許遠征軍踏進紐約市界內一步”。便衣警察揮舞著警棍,闖入了紐約聯合廣場的集會,《紐約時報》報道“婦女的驚呼慘叫和男人們血肉模糊的頭和臉”。俄克拉何馬城警方用催淚彈破壞集會,驅散了人群。西雅圖警方用消防水龍將他們從西雅圖市政大廈逐出。芝加哥執法人員用警棍驅趕申請補發工資的教師,其中兩名警察抓住一個中年女教師,第三個警察劈頭打過去,打爛了她的臉。
勞聯發言人在參議院委員會前做證:“我們許多工業城市發生暴動,大部分參與者對共產主義一無所知,他們想要的只是面包。”然而,對于有產階級來說,兩者并無區別。正如羅伯特·舍伍德寫道:未來的路似乎被“不明的懷疑”蒙上了陰影,“忽閃的兇光刺破安寧,照亮的只是令人恐懼的情形”。既然政府無法維持秩序,那么人們只能力求自保。為了應對可能出現的鐵路和電話線被切斷、周邊公路受阻的情況,許多城市的商人們自發組織起自衛委員會。很多人儲存蠟燭和罐頭食品,有個好萊塢導演隨身帶著一套舊衣服,這樣他可以一有情況就“混進人群中”。紐約的酒店發現,通常一入冬就來租套房過冬的有錢客人,現在都躲在他們鄉下的別墅里,有些人甚至在屋頂上安裝了機槍。
他們不是過度緊張、胡思亂想。充分的證據表明,如果羅斯福真的是另一個胡佛,美國將緊隨7個拉丁美洲國家的步伐,面臨政府被“大蕭條”難民推翻的境況。查爾斯·M·施瓦布是認為改革指日可待的富豪之一,這位哈佛商學院院長說:“資本主義正在接受審判,而這次審判的結果可能決定整個西方文明的未來。”有關暴動迫切性的文章出現在《耶魯評論》、《哈潑斯》、《斯克里布納》、《美國信使》和《大西洋月刊》上。諾曼·托馬斯后來說,“從總統競選到新總統就職”的這段時間,“之前從來沒有,或者說從那時候才開始聽說這么多對民主政體和美國體制的批評”。
關于美國應采取哪種形式的政體的問題,當時存在很大的分歧。大多數知識分子已經偏向“左”派,對于他們來說,社會主義只是前進道路的中間段。約翰·多斯·帕索斯輕蔑地將社會主義比喻為啤酒。公開擁護共產主義的人包括多斯·帕索斯、舍伍德·安德森、歐斯金·考德威爾、馬爾科姆·考利、林肯·斯蒂芬斯、格蘭維爾·希克斯、克利夫頓·費迪曼、厄普頓·辛克萊和埃德蒙·威爾遜。威爾遜極力主張“從共產黨人那兒把共產主義拿過來”,并隨后補充道,蘇聯是“世界上道德的最巔峰,那里的光芒永不熄滅”。威廉·艾倫·懷特稱蘇聯為“星球上最有趣的地方”。連每月一讀俱樂部都選擇《新蘇聯初級讀本》與讀者分享,其中有美國混亂與蘇聯井然有序構成的對比。威爾·羅杰斯說:“那些蘇聯的流氓……都有極好的點子……只需試想一下,一個國家,每個人都有工作,該是多美好的事情。”埃爾默·戴維斯說,追求利潤已經失效。連斯科特·菲茨杰拉德都在讀馬克思的著作,他寫道:“要進行改革,可能必須加入共產黨。”斯圖爾特·蔡斯在《新政》中問道:“為什么蘇聯人可以獲得重塑世界的樂趣呢?”政府部門里不止一個人受到“左”派思想的誘惑。密西西比州州長西奧多·G·比爾伯坦言,“我已經快被共產主義染紅了”,明尼蘇達州州長弗洛伊德·B·奧爾森更直率,他命令一位華盛頓官員“回去告訴他們,奧爾森正在進行明尼蘇達州國民警衛隊的新兵招募,他不接納任何非共產主義人士”。為了讓大家都清楚明白,他說得很明確,又補充道:“明尼蘇達州處于‘左’翼狀態。”
但更大的危險在于政治頻譜上的右派。知識分子缺乏權力,比爾伯和奧爾森都是政治怪人。有錢又有影響力的人以及戰爭部長赫爾利都是右派。早在1931年政府就抵制裁軍,因為裁軍會“削弱我們維護國內和平與秩序的力量”。1932年9月,美國退伍軍人協會已經通過一項決議,聲稱“現有的政治手段不能及時和有效地解除經濟危機”。“美國法西斯協會和黑衫黨”已在亞特蘭大成立,雖然它的名聲并不好。(當被問到法西斯主義是否會出現在美國時,休伊·朗回答說:“當然會,但在這里,它會被稱為反法西斯主義。”)黑衫黨之后,又有了銀衫黨、白衫黨、褐衫黨和美國民族主義黨等。如果新總統無能,那么某后備役軍官的秘密組織準備采取行動。史沫特萊·D·巴特勒將軍做證說,紐約某債券推銷員曾試圖支付給他1.8萬美元現金,勸他加入右派。尼古拉斯·默里·巴特勒告訴他的學生,極權主義政權培養的人“在才智、堅強和勇氣等方面都遠勝于選舉制度培養的”。如果有人可以代表美國的統治階層,那一定是巴特勒博士,這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不僅擁有34個榮譽學位,還連續擔任了30年哥倫比亞大學的校長。
還有誰愿意為了培養出在才智、性格和男子氣概上都更勝一籌的人,犧牲立憲政府呢?除了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和鼓動巴特勒將軍的債券推銷員,很少有人如此公開地極力支持極權主義,但很多人支持極權主義的原則。堪薩斯州州長蘭登宣布:“即使接受一個國家獨裁者的鐵腕治理,也比使國家癱瘓中風好得多。”1932年,紐約眾議員小漢密爾頓·菲什說:“如果我們不給現行制度獨裁權,那么人們就會改變制度。”1933年2月,他寫信給羅斯福,他和共和黨成員們已經準備好“賦予你一切需要的權力”。阿爾·史密斯認為應該將憲法束之高閣,直到危機結束。《名利場》雜志的副主編們,包括克萊爾·布思·布羅考(后來的盧斯夫人)要求:“讓獨裁者掌權!”沃爾特·李普曼想削減國會權力,賦予總統一切權力。他說:“危險不是我們將失去自由,而是我們將無法快速和全面地行動。”共和黨參議員戴維·A·里德直言不諱地說:“如果這個國家什么時候需要一個獨裁者,那么就是現在。”
在《紐約客》的一幅漫畫上,格林尼治村舞會上,一個女孩告訴一個無精打采的年輕人:“哦,這一切都非常簡單,我們的小團體只需要控制住發電站和廣播電臺。”大多數人認為當前的危險在于城市可能發生暴動。戰爭部長赫爾利正在城市區域附近集結軍隊,但反抗總有辦法戰勝權威,總是在讓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生暴動。農民一直被認為是最保守的美國人,但就是在共和黨的艾奧瓦州(胡佛的家鄉),皮膚黝黑的當地農民首先拿起了干草叉和獵槍沖向前線。他們終于拿起武器與剝削他們的體制斗爭,經銷商以兩美分從他們手里買來的1夸脫[7]牛奶,在蘇城可以賣到8美分。
在艾奧瓦州,在農民聯盟的前主席、64歲的米洛·雷諾的領導下,農民封鎖了所有通往蘇城的10條公路,把削尖的電線桿和圓木材橫在馬路上。只有給醫院送牛奶的卡車可以通過,其他卡車開不過去,牛奶桶里的牛奶只得倒入水溝,或者帶到城鎮上免費分發。同情暴動的電話接線員提前一小時就向農民報信:國民警衛隊要來了。警員們被迫解除武裝,把手槍和徽章扔進玉米田。20號公路因而被稱為“邦克山[8]20號公路”。看著《哈潑斯》雜志編輯瑪麗·希頓·沃思,一位戴著一頂10美分草帽的老人慢悠悠地說:“他們說封鎖公路是違法的,我說‘在我看來,波士頓人把茶倒進海里也不是合法的’。”
運動蔓延,致使德梅因市、康瑟爾布拉夫斯市和奧馬哈市都被封鎖。在威斯康星州,陷入困境的農民每天闖入乳品廠三次,把3.4萬磅牛奶掀翻在地,再把汽油倒進牛奶桶。國會小組委員會聽取了來自俄克拉何馬城的奧斯卡·阿梅林杰的描述,是他與一位保守的農場主的談話。農場主說:“我們也要開始像蘇聯一樣革命。”阿梅林杰問他打算怎么做,該男子回答:“我們將有400挺機槍……眾多大炮、拖拉機、彈藥、步槍和其他裝備,這就差不多了……如果國家有足夠多像我們這樣有勇氣的人,我們就能向東進軍,切斷東西部。我們已經有糧倉、牲畜和糧食,而東部除了有我們土地的債權之外什么都沒有。我們要告訴他們,別以為我們什么都不敢。”阿梅林杰告訴眾議院勞工委員會:“我已經從很多以前思想保守的人那里,聽到了很多和此次談話內容一樣的想法。”
威爾·羅杰斯說:“保羅·瑞威爾[9]只喚醒了康科德的人,這些家伙卻喚醒了美國。”艾奧瓦州人在20號公路上高唱:
讓我們過個農民的假期吧,
假期要好好地過。
我們吃著小麥、火腿和雞蛋,
讓他們吃他們的金子去吧。
在蘇城城東48英里處的切諾基小鎮附近,米洛·雷諾的追隨者陣營遭遇了一次神秘的獵槍襲擊,不久之后蘇城圍困解除。雷諾跑了,包圍其他城市的農民跟隨他撤出。但雷諾說:“你們阻止不了這場運動,就像你們阻止不了1776年的革命一樣。”無論是暴力行動還是起義,農民們都一直堅持著美國傳統,他們也就一直免受懲罰。在康瑟爾布拉夫斯市,60人被逮捕,但是當1000名農民圍攻監獄時,他們被匆匆釋放。農民們嘗到了直接行動帶來的甜頭,于是決定想方設法要回那些喪失了贖回權的土地。
在堪薩斯州的郊區,村里的警察發現一具尸體,是一個律師,他剛剛才宣布取消了500英畝農場的贖回權。在內布拉斯加州夏延縣,20萬農民債務纏身,他們的領導者宣布:如果沒有得到立法機關的幫助,他們會聚集起來,毫不留情地將州議會大廈夷為平地。胡佛總統任期的最后一個冬天,艾奧瓦州四處都是因取消止贖權而起的騷亂,波及范圍之廣,包括風暴湖、普里姆加爾、范布倫縣和勒馬斯。發生在勒馬斯的事件尤其恐怖。黑衫黨闖入法官查爾·C·布拉德利的審判室,將他從高座上拖下來,蒙上他的眼睛,并開車把他丟到了一個偏僻的十字路口。這伙暴徒的領頭人要求:“你趕緊發誓,你不會再簽署取消農場贖回權的命令?”法官說我絕不答應。暴徒一遍又一遍地要挾他,得到的答復都一樣。他被摑倒在地,被拳打腳踢。他的脖子被繩子勒起來,另一頭被綁在路標上,油膩的輪轂帽掛在他的頭上。“他的王冠!”其中一個人喊道。法官始終沒有答應他們的請求,但盡管他被折磨和毆打,卻并沒有起訴他們。
取消贖回權的文件一簽署,數百名農民就會出現在拍賣會上,大喊:“不準賣!”有意投標者會被嚇回去,這時被扣押土地的農民的鄰居就出面花幾美元買下土地,再以原價賣回給原來的主人。有一次,縣警長主持拍賣一匹馬,只賣了5美分,一頭荷爾斯泰因公牛5美分,三頭豬5美分,兩頭牛犢4美分,依此類推,直到所有財產全部才賣了1.18美元。土地終于被轉手回到了主人手中,官方地契證明他有99年的所有權。代表美國東部各州保險公司的律師常常被綁架,受到絞刑威脅,直到保險公司讓步,并同意暫停扣押土地。1933年1月底,全國農民聯盟主席約翰·A·辛普森告訴參議院農業委員會:“你們會馬上看到最大、最好的革命種子在全國各地生根發芽。”美國農場事務聯合會會長愛德華·A·奧尼爾三世補充道:“除非對美國農民采取行動,否則12個月內,農村將爆發革命。”
在那個多事之冬,心思細膩的男孩們逐漸懂事,他們會成為美國下一代領導人。雖然他們對待周圍世界有著不同的反應,但沒有人會忘記“大蕭條”。美國歷史在他們的一生中將意味著一連串的危機,但對他們來說,這第一次危機對他們的成長影響最大。
我們不妨看一下這些名字:1932年,羅伯特·F·肯尼迪7歲,弗蘭克·丘奇和詹姆斯·鮑德溫8歲,馬克·海特菲爾德和諾曼·梅勒9歲,約翰·林賽、尼古拉斯·卡岑巴赫和弗洛伊德·麥基西克10歲,惠特尼·楊和約翰·格里恩11歲,詹姆斯·法默、斯圖爾特·尤達爾和查爾斯·珀西12歲,愛德華·布魯克、喬治·華萊士、麥喬治·邦迪和拉塞爾·朗13歲,葛培理、奧維爾·弗里曼和小阿瑟·施萊辛格14歲,約翰·F·肯尼迪、小羅伯特·塔夫脫,小約翰·康納利和勞倫斯·F·奧布賴恩15歲,阿瑟·米勒、羅伯特·麥克納馬拉、尤金·麥卡錫和約翰·托爾16歲,戴維·洛克菲勒、彼得·多米尼克、赫爾曼·沃克、索爾·貝婁、沃爾特·海勒和白修德17歲,威廉·威斯特摩蘭、田納西·威廉斯、喬納斯·索爾克和斯圖爾特·阿爾索普18歲,拉爾德·福特和理查德·M·尼克松1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