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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卷二(4)

寧采臣因為住在一個新地方,很久不能入睡。聽見房子北邊有咕咕的說話聲,好像是眷屬。他就爬起來,趴在北墻的石頭窗臺上,偷著往外觀看。看見矮墻外面有個小院落,院子里有個四十多歲的婦女,還有一個老太太,穿一身紅色的舊衣服,頭上戴著蓬沓,駝背彎腰,老態龍鐘,兩個人站在月下對話。四十多歲的婦女說:“小倩為什么這么久了還不來?”老太太說:“差不多快來了。”四十多歲的婦女說:“她是不是對姥姥有什么怨言?”老太太說:“我沒聽著,但是看她樣子好像不大高興。”四十多歲的婦女說:“那個丫頭你不應該對她客氣……”話還沒說完,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在月光之下,仿佛很漂亮。老太太笑著說:“真是背后不能講人,我們兩個正在談論你,小妖婢就悄沒聲息地來了,連點兒聲音都沒有。幸虧沒有議論你的短處。”又說:“小娘子端端正正,漂亮得像個畫中人,假使老身是個男子,也被你把魂攝走了。”那個少女說:“姥姥不贊美我,還有什么人給我道好啊?”三個女子又不知說了些什么。寧采臣以為那是鄰人的家眷,就躺下睡覺,不再聽下去。又過了一會兒,才寂靜無聲了。剛要睡著,覺得有人進了他的屋。急忙爬起來一看,原來是北院的少女。他很驚訝地問她要做什么。少女笑笑說:“月夜睡不著覺,愿意跟你相好。”寧采臣嚴正地說:“你應該提防別人議論,我更怕人們說三道四,稍一失足,就要丟盡臉了。”少女說:“現在夜深了,沒有人知道。”寧采臣又大聲斥責她。她進進退退的,好像還有話說,寧采臣向她大喝一聲說:“你趕快離開這里!不然的話,我要招呼南舍的燕生,讓他知道這件事情。”少女害怕了,才退了出去。可是退到門外,又返了回來,拿出一錠黃金,擱在他的褥子上。寧采臣伸手抓起來,扔到院子里的臺階上,說:“不是好來的東西,別弄臟了我的口袋!”少女很慚愧,退了出去,拾起金錠自語說:“這個漢子真是鐵石人。”

第二天早晨,有一個蘭溪的秀才,領著一個仆人,前來等候考試,住在東廂房里,到晚上突然死了。死尸的腳心有個小孔,好像用錐子刺的,鮮血細細的從小孔里往外流著,誰也不知什么原因。第二天晚上,仆人也死了,癥狀也是那個樣子。傍晚,燕赤霞回來以后,寧采臣向他詢問死亡的原因,燕赤霞認為那是妖魔鬼怪害死的。寧采臣一向剛正不阿,聽了這話也沒放在心上。半夜的時候,那個少女又來了,對寧采臣說:“我碰到過的人多了,還沒有看見過剛強得像你這樣的。你實在是個圣賢,我不敢欺騙你。我叫小倩,姓聶。十八歲就死了,葬在寺院的旁邊,常被妖怪威脅著干一些下賤的勾當;厚著臉皮見人,實在不是我所樂意干的。現在廟里沒有可以殺害的人,恐怕要夜叉來害你了。”寧采臣害怕地向她請求辦法。小倩說:“和燕生住在一個屋里就能避免。”寧采臣問她:“為什么不去迷惑燕生呢?”小倩說:“他是個奇人,不敢靠近他。”寧采臣又問:“你用什么辦法迷惑人呢?”小倩說:“和我親近的輕佻人,我就偷偷地用錐子刺他的腳心,他馬上就昏迷不省人事,我趁機攝取他的鮮血,供給妖怪飲用;或者是用黃金引誘他,那不是黃金,而是羅剎惡鬼的骨頭,留下它,它能攫取人的心肝。這兩種,看當時的情況,投其所好,喜歡哪個就用哪個。”寧采臣對她表示感謝,問她戒備的日期。她回答是明天晚上。臨別的時候,她流著眼淚說:“我掉進無邊的苦海,連岸邊也找不著。郎君有直沖云霄的義氣,必然能拔生救苦。倘若肯于幫忙,把我的朽骨裝殮起來,帶回去葬到一個安穩的地方,勝于重新給我一次生命。”寧采臣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就問她葬在什么地方,她說:“只要記住白楊樹上有個老鴰窩的,就是我的葬處。”說完就走出門去,漸漸地消失了。

第二天,寧采臣怕燕生外出,一大早就上門去邀請他。辰時以后就備下酒菜,一邊喝酒一邊察看燕生的顏色。喝完酒就提出要和他住在一個屋子里。燕生說他自己性格孤僻,喜好肅靜,表示不同意。寧采臣不聽,硬把行李搬過來。燕生迫不得已,只好同意,讓他把床搬過來,并囑咐他說:“我知道足下是個大丈夫,很是欽佩。但是,有些苦衷,很難一時說清楚。希望你不要翻看我的箱子和行李,若不遵守,對你我都不利。”寧采臣恭敬地表示聽從指教。說完,兩個人都躺下睡覺,燕生把箱子擱到窗臺上,腦袋往枕頭上一倒,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了。寧采臣心里有事,老是睡不著。將到一更的時候,窗外隱隱約約有個人影。不一會兒就來到窗前窺視,兩眼一閃一閃的。寧采臣害怕,剛要招呼燕生,忽然有個東西沖破箱子飛了出去,像一條耀眼的白練,撞斷了石頭窗欞,的一射,又立刻收回到箱子里,好像閃電似的熄滅了。燕生警覺了,就從床上爬起來,寧采臣裝睡,偷偷地看著他。燕生捧過箱子查看,從里面拿出一件東西,對著月光聞一聞看一看,這個東西閃著晶晶瑩瑩的白光,約有二寸來長,只有韭菜葉那么寬,看完結結實實地包了好幾層,仍然放進破箱子里。自言自語地說:“什么妖魔鬼怪。竟有這么大的膽子,敢來毀壞我的箱子。”說完就躺下了。寧采臣非常驚奇,就爬起來問他,還把方才看到的情景告訴了燕生。燕生說:“既然是知心要好的朋友,怎敢深深地瞞你呢。我是個劍客。窗上如果沒有石欞,妖怪就會立即被殺;現在雖然沒死,也是受傷了。”寧采臣問他:“你藏在箱子里的是什么?”燕生說:“是一支寶劍。我剛才聞一聞,有妖氣。”寧采臣想要看一看,燕生很慷慨地拿出來給他看,原來是熒光閃爍的一支小劍。于是他就更加敬重燕生了。第二天,看見窗外有血跡。寧采臣就走到寺北,看見荒墳累累,果然有棵白楊樹,老鴰在樹頂上筑了一個窩。等到辦完了事情,收拾行李要回家。燕生設宴為他餞行,情義很深厚,并把一個破革囊送給他,說:“這是一個劍袋,珍藏著可使妖魔鬼怪離你遠遠的。”寧采臣想跟他學劍術,燕生說:“像你這樣有信義,性格又很剛直的人,可以做劍客。但你是富貴中的人,不是這條道上的人哪。”

餞別以后,寧采臣托詞有個妹妹的尸骨葬在這里,就掘出小倩的骸骨,用衣被包裹起來,租船載了回去。他的書房緊挨著郊野,所以便就地營造墳墓,葬在書房的外邊,祭奠她,并禱告說:“憐憫你是個孤魂,把你葬在靠近我的書房,可以互相聽到歌聲和哭聲,以便不受雄鬼的欺凌。請你喝一杯淡酒,望你不要嫌棄!”禱告完了就往回走。忽聽后面有人招呼說:“請你慢走,等我一起走!”回頭一看,原來是聶小倩。小倩歡天喜地地向他致謝說:“你真有信義,我十死也不足以報答你的恩情。我請求跟你回家,拜識公婆,做妾做婢都不后悔。”他仔細看了她,白嫩的皮膚,映著流動的彩霞,腳上穿著細筍似的鳳頭鞋,在太陽底下端相起來,更加艷麗無比。于是就領她一起回到書房。囑咐她坐在書房里少等一會兒,先進去告訴母親。母親很吃驚。當時寧采臣的妻子已經病了很久,母親告誡他不要走漏消息,害怕嚇壞了他的妻子。正說著,小倩已經裊娜輕盈地進了屋,跪在地下叩頭。寧采臣告訴母親說:“這就是小倩。”母親驚慌地看著她,感到手足無措。小倩就對母親說:“孩兒飄零一人,遠離父母兄弟。蒙受公子的照顧,恩澤遍及全身,愿為媳婦來服侍,以報答公子的高恩厚義。”母親看她苗條可愛,才敢和她說話,說:“小娘子看得起我的兒子,老身高興得不得了。但我一輩子只有這么一個兒子,指望他傳宗接代,不敢讓他有鬼妻。”小倩說:“孩兒實無二心。我是泉下人,老母親既然不能相信,我請求把他當做哥哥看待,依靠著母親,早晚侍奉你老人家,怎么樣?”母親憐惜她的一片誠心,就答應了。她想立即拜見嫂嫂。母親推托嫂子有病,才沒去。她就下了廚房,代替母親料理飲食。這屋出來,那屋進去,來來往往,好像早就是住在這里的人了。天黑以后,母親害怕她,讓她回去睡覺,不給她安排床鋪。她猜透母親的意思,立即走了。路過書房門口,想要進去,卻又退了回來,在門外走來走去的,似乎有所畏懼。寧采臣招呼她,她說:“屋子里劍氣嚇人。前些天在路上不能和你見面奉陪你,委實就是這個緣故。”寧采臣知道她害怕那個革囊,就取下來掛進了別的屋子里,她這才進了書房,湊到燈光跟前坐下了。坐了一會兒,一句話也沒說,過了好長時間才問:“你夜里讀書嗎?我小時候讀過《楞嚴經》,現在大半忘記了。懇求送給我一卷,晚上有空讀一讀,哥哥給以指正。”寧采臣答應了她的要求。又坐了很長時間,還是一句話也不說,二更快要結束了,她也不說走。寧采臣催促她離開,她凄慘地說:“一個外來的孤魂,最怕荒涼的墳墓。”寧采臣說:“書房里沒有別的床睡,而且兄妹之間也該避免嫌疑。”她站了起來,愁眉苦臉的就要落淚了,兩只腳歪歪扭扭地懶得往前邁步,慢騰騰地出了房門,踏著臺階隱沒了。寧采臣心里很可憐她,想留下她住在別的床上,又怕母親生氣。

小倩天天早晨向母親請安,捧盆端水,照料母親洗臉梳頭,下堂勞作,沒有一樣不合母親的心意。到了黃昏就告退出來,總是走進書房,就著燈光讀《楞嚴經》。發覺寧采臣要睡覺了,才凄楚地離開。在這以前,寧采臣的妻子病倒了,母親累得疲倦不堪。自從得了聶小倩,老太太很安逸,所以心里很感激她,一天比一天地熟悉了,就親熱得像自己親生女兒一樣,竟然忘掉她是鬼了,就不忍心晚上攆她出去,留下同睡同起。她剛來的時候,沒有吃過東西喝過水,過了半年,才逐漸吃一點稀粥,母子二人都很溺愛她,避諱說她是鬼,別人也分辨不出來。沒過多久,寧采臣的妻子死了,母親私下就有娶她做兒媳婦的意思,但怕對兒子不利。小倩看出了一些苗頭,就趁機對母親說:“我在你家住了一年多,應該知道你的心腸了。為了不想禍害行人,所以跟隨郎君來到你家。我心里沒有別的意思,只因寧公子光明磊落,為天下人所仰慕,我實在是想依靠他幫助他三五年,借以博得皇帝的‘封誥’,在地下也光彩。”母親也知道她沒有惡意,但是怕她不能生兒養女。她說:“子女是老天賦予的。郎君的福祿冊子上已經注定,有三個光宗耀祖的兒子,不能因為娶了鬼妻就給取消了。”母親相信了,就和兒子商量。寧采臣很高興,就擺下酒宴,遍告親朋。有人請求看看新娘子,小倩很慷慨地穿著華麗的服裝出來拜客,滿堂人都瞪著眼睛瞅著她,被她的容貌驚呆了,不懷疑她是鬼,反倒懷疑她是神仙。從這以后,親戚朋友都攜帶禮物向她慶賀,爭著拜識她,她善于畫梅花和蘭花,就用一尺見方的畫幅酬答,得到畫幅的客人都紙包紙裹地珍藏著,認為這是榮幸。

一天,她低著頭坐在窗前,心里不舒暢,好像丟了什么東西似的。忽然問丈夫道:“革囊哪去了?”寧采臣說:“因為你怕它,所以緘封在別的屋子里。”她說:“我接受活人的氣息已經很長時間了,現在不再害怕,應該拿過來掛在床頭上。”寧采臣問她什么意思。她說:“三天來總是心跳不止,想是金華那個老妖精,恨我遠遠地逃走了,恐怕早晚要找到這兒來。”寧采臣真把革囊拿來了。她翻來覆去地看著,說:“這是劍仙用它裝妖魔頭的。殘破到這個樣子,不知殺了多少妖魔!我今天看見它,身上還起雞皮疙瘩。”說完就掛到床頭上了。第二天,又叫掛到房門上。晚上對著燈燭坐著,請求寧采臣不要睡覺。忽然一個東西,像飛鳥從天上掉下。她吃了一驚,鉆進夾幕里藏了起來。寧采臣一看,這個東西像個夜叉,眼似閃電,口似血盆,眨巴著眼睛,兩只手往前抓撓著向前直奔過來。到了門外,又退了回去,進進退退地磨蹭了好長時間,才逐漸靠近革囊,伸出爪子要去摘取,好像要把它撕碎似的。革囊忽然“咯噔”一聲響,約有兩個簸箕那么大小的一個鬼物,從革囊中控出半截身子,把夜叉抓進了革囊里,響聲就停止了,革囊也立即縮成原先那么大小。寧采臣感到很驚訝。小倩也從夾幕里跑了出來,很高興地說:“沒有災害了!”夫妻倆一同往革囊里看看,只有幾大杯清水罷了。

幾年以后,寧采臣果然考取了進士。小倩生了一個男孩。寧采臣納妾以后,妻妾又各生了一個男孩。三個孩子后來都做了官,都很有聲望。

珠兒

常州老百姓李化,田產很多,可是五十歲還沒有兒子。只有一女,名小惠,容貌美麗,老兩口愛如珍寶,十四歲忽然暴病死去,家中冷冷落落,毫無生人樂趣。不久,收丫頭做妾,隔年生下一兒,看做命根子,取名珠兒。

珠兒漸漸長大,身材魁梧,但秉性癡呆,五六歲還分不清豆、麥,說話也結結巴巴。老李晚年愛子心切,幾乎忘記珠兒的缺陷。

遇有瞎一只眼的和尚來市上化緣,和尚能知人隱秘之事,大家視若神明。傳說他能生、死、禍、福于人。因而化緣時幾十幾百,乃至上千兩白銀,指名募化,無人敢違抗。到李家,化一百兩,李感到為難。給十兩,不肯收,慢慢加至三十兩,仍不肯收。和尚聲色俱厲地說:“一百兩,缺一文不可。”李生氣,把錢收回去,走了。和尚也生氣,說:“莫悔!莫悔!”果然,不多時,珠兒痛得床上床下,亂爬亂滾,臉無人色。李害怕,帶八十兩銀子向和尚求救。和尚笑著說:“加了這么多錢很不容易,但我有什么辦法呢?”李還家,珠兒已死。李哭得非常傷心,告到官府,官府把和尚逮捕審訊,問不出所以然。打他,像打在皮革上。搜他身上,發現木人兩具,小棺材一副,還有五色小旗五面。縣官大怒,用手捏訣給和尚看,和尚怕了,自招口供。縣官不信,將他打死。李叩頭感恩。

到家時已黃昏,與妻同坐床上,忽見有小孩進來說:“阿爹為何走得那樣急,我拼命追都沒追上。”看小孩大約七八歲,正要問個明白,見他或隱或現,恍恍惚惚,像是一團煙霧。爬上床,李推他下去,落地無聲。他說:“阿爹為何這樣?”眨眼間又上了床。李夫婦嚇得一齊走出門。小孩“阿爹阿媽”叫個不停。李走入妾房,把門關上,回頭小孩已在膝下。問他:“你想干什么?”他說:“我是蘇州人,姓詹,六歲父母雙亡,被嫂嫂趕到外祖父家。偶在門外游戲,被妖僧迷住,殺死在桑樹下。從此強迫為他服務。含冤地下,無法脫身。幸阿爹救出,愿給你做兒子。”李說:“人和鬼不同,怎能生活在一起。”小孩說:“只要打掃一間房,安排床鋪,每天澆一杯冷粥就行。”李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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