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茶席構成,陰陽和合(1)
- 茶席窺美
- 靜清和
- 4746字
- 2015-06-16 08:06:33
一個道由器傳的成功茶席,不僅包含著陰陽和四時的變化,而且有開有合,有規有矩,善始善終。
煮茶爐,苦節君子
煮茶爐,是在茶席高低、橫向、縱向三個維度上,形成錯落有致空間結構的重要元素。常見的煮水爐,有金屬的風爐、陶泥爐、電爐、酒精爐等。
唐代以后,煮茶的火爐通稱為茶灶。《唐書·陸龜蒙傳》說陸龜蒙居住在松江甫里時,不喜與流俗交往,雖造門也不肯見,不乘馬,不坐船,整天只是“設蓬席齋,束書茶灶”。唐代陳陶的《題紫竹詩》中寫道:“幽香入茶灶,靜翠直棋局。”南宋楊萬里的《壓波堂賦》,也有“筆床茶灶,瓦盆藤尊”之句。
古往今來,茶灶中的竹泥火爐,一直在茶席上備受青睞。竹爐是在泥爐的四周,用竹編裝飾的煮水茶爐。竹與茶,都是世間清物,二者最相宜。縱觀歷史,歷代嗜茶的文人,對竹都抱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唐代柳宗元有《苦竹橋》詩:“迸籜分苦節,輕筠抱虛心。”竹子因中空有節,其性堅韌,雖彎不折,經冬不凋,四季常青,因此,明代文人便賦竹爐以人格化,稱竹爐為“苦節君”,謂其雖受火焰烤炙,仍以素有真心節操而能自守,故名。
苦節君之名,最早見于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箋》。其上卷之茶泉論中,提到茶具十六器,詳細地羅列了明代的茶具,其中的總貯茶器七具之一,就有苦節君,并釋文為:煮茶竹爐也,用以煎茶。他明確指出了苦節君的用途,即是煮水煮茶的爐子。竹茶爐在文人的心目中,是很有分量的,也是高雅不俗、節操清苦的君子象征。清代陸廷燦的《續茶經》中,對苦節君進行了形象描繪,其銘曰:“肖形天地,匪冶匪陶。心存活火,聲帶湘濤。一滴甘露,滌我詩腸。清風兩腋,洞然八荒。”
竹茶爐的名字,最早出現在宋代。杜耒的《寒夜》詩中有:“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南宋時,羅大經也有詩曰:“松風檜雨到來初,急引銅瓶離竹爐。待得聲聞俱寂后,一甌春雪勝醍醐。”宋代貴族的飲茶方式,還是以點茶為主,詩中的竹爐上,煮的不是茶,而是用以點茶的沸水。
明代最有名的竹茶爐,當數無錫惠山聽松庵的竹爐。惠山多清泉,歷史上就有“九龍十三泉”之說。唐代陸羽在《茶經》里,已把無錫的惠山泉列為天下第二泉。宋代的蘇東坡曾兩次游覽無錫,品鑒惠山泉水,留下了“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的千古絕唱。據《無錫金匱縣志》記載:“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惠山寺聽松庵高僧性海,請湖州竹工編制了一個竹爐,做成天圓地方的形狀,竹爐高不過一尺,外面用竹編織,里面為陶土,爐心裝銅柵,上罩銅墊圈,爐口護以銅套,用以烹泉煮茶。性海以竹爐煮二泉水,瀹茶招待文人至交,一時成為雅事美談。性海又邀畫家王紱為其作畫《竹爐煮茶圖》,并題詩云:‘寒齋夜不眠,瀹茗坐爐邊。活火煨山栗,敲冰汲澗泉。瓦鐺翻白云,竹牖出青煙。一啜肺生腑,俄警骨已仙。’同時請大學士王達,撰寫了《竹爐記》。又請當時的文人名士題跋,裝幀成了《竹爐圖詠》。”竹茶爐隨著王紱《竹爐圖詠》的傳播而聲譽大增,惹得明清兩代的文人雅士,紛紛來游惠山聽松庵,留下了大量的詩詞書畫作品,而成為一段文壇佳話。
到了清代,乾隆皇帝下江南,曾參拜著名的惠山寺,見到寺僧用惠山竹爐煮二泉水,瀹泡西湖龍井。親身感受到竹爐煮茶清韻的乾隆皇帝,這次并未奪人所愛,他專門請皇家造辦處的能工巧匠,仿制惠山竹茶爐,并寫詩《仿惠山聽松庵制竹茶爐成詩以詠之》記之:“竹爐匪夏鼎,良工率能造。胡獨稱惠山,詩禪遺古調。騰聲四百載,摩娑果精妙。陶土編細筠,規制偶仿效。水火坎離齊,方圓乾坤肖。詎慕齊其名,聊亦從事好。松風水月下,擬一安茶銚。獨苦無多閑,隱被山僧笑。”乾隆仿制的竹茶爐,至今還完好地收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內,同時,為了彌補明代王紱《竹爐煮茶圖》遺失的遺憾,乾隆皇帝命董誥于1780年的仲春,復繪一幅《復竹爐煮茶圖》,畫面大概為:茂林修竹中,有茅屋數間,茅舍前的茶幾上,擺設有竹爐和水甕。并題詩:“都籃驚喜補成圖,寒具重體設野夫。試茗芳辰欣擬昔,聽松韻事可能無。常依榆夾教龍護,一任茶煙避鶴雛。美具漫云難恰并,綴容塵墨愧紛吾。”
唐代陸羽《茶經》里記載的風爐,多以銅鐵鑄之,形如古鼎。爐內放置炭火,其上搭配煮茶的鐵釜。后世多有詩詞吟詠茶鼎,例如,“茶鼎夜烹千古雪,花影晨動九天風”,又有“草堂幽事許誰分,石鼎茶煙隔戶聞”。
我更喜歡用潮汕楓溪的紅泥小火爐,配以砂銚煮茶。因砂銚有透氣不透水的優異特性,尤其是在紅泥爐里,燃燒橄欖炭煮水,煮出的水又叫欖炭水,明顯的綿軟甘甜。我曾經做過比較,同樣水質的水,同時用橄欖炭、竹炭、電熱爐,分別在同一個砂銚里煮沸,沸水的甘甜和柔軟度,依次是欖炭優于竹炭,竹炭優于電燒。“竹爐欖炭手親煎”,“貴從活火發新泉”,用橄欖炭親煎的欖炭水,是活火活水,最能益茶,倍添喝茶的韻致。
明人有《與客談竹茶爐》詩:“松下煎茶試竹爐,濤聲隱隱起風湖。老僧妙思禪機外,燒盡山泉竹未枯。”燒盡山泉竹未枯,饒有弄茶之趣。茶器寓雅興,風致精巧的竹爐,或者是安置在紫竹涼爐架上的泥爐,都因與竹為伴、以竹為飾而清雅不俗,色澤沉靜內斂,尤具文人情趣和文化蘊涵,是茶席上一道文氣的風景。
煮水器,騰波鼓浪
從唐代至今,飲茶方式的嬗變,帶來煮水器的不斷革新,煮水器的外形、大小、材質、功能的不同,在具體使用和茶席構架上,都會產生不同的感受和審美。
唐代煎茶法應用的煮水器,主要是鍑,同時鍑也是煮茶的器具。因為鍑是敞口的,沒有蓋子,所以陸羽在煎茶時,觀察燒水的狀態比較醒目。他在風爐上架起茶鍑,從水方里舀水放入,起火支燒,待鍑中的水“沸如魚目、微有聲”,即第一沸時,加入適量的鹽花。待到“緣邊如涌泉連珠”,即第二沸時,舀出一瓢水,放入熟盂內,以備止沸育華之用。此時,以竹夾攪拌茶鍑中的湯水,用茶則量茶末投入鍑內煎煮,等到“勢若奔濤濺沫”,將舀出的熱水,重倒回茶鍑中,等水面騰波鼓浪,即三沸時,便可用茶勺從鍑內舀出茶湯,酌入茶碗飲用。
在常年奔波于山野的陸羽看來,煎茶用的鍑,最理想的是鐵制品,他認為鐵器恒久耐用,陶瓷與石制的,難可持久。陸羽也提出銀器最佳,但銀在當時屬于貴重金屬,于是他說:“雅則雅矣,潔則潔矣。”陸羽不去推廣銀制器皿,是因為銀器對他本人來講,太過于侈麗了。
宋代的煮水器是湯瓶,它是專門用于點茶的盛水、煮水器物。南宋著名畫家劉松年的《斗茶圖》中,清楚地描繪了湯瓶的形制,呈喇叭口,高頸,溜肩,腹下漸收,肩部安裝很長的曲流,這種款式,應是宋代湯瓶的真實寫照。
蔡襄的《茶錄》里說:“瓶要小者,易候湯,又點茶、注湯有準。黃金為上,人間以銀鐵或瓷石為之。”宋徽宗在《大觀茶論》中指出:“瓶宜金銀。”因湯瓶口小,有局限性,難以觀察到瓶中水沸的情況,只好依靠細聽水聲的變化,來判斷水沸的程度。南宋羅大經的《鶴林玉露》記載:“茶經以魚目、涌泉、連珠為煮水之節,然近世瀹茶,鮮以鼎鑊,用瓶煮水,難以候視,則當以聲辨一沸、二沸、三沸。”蘇軾在《試院煎茶》詩里,描述過聽聲辨水的細節,他寫道:“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繞甌飛雪輕。銀瓶瀉湯夸第二,未識古人煎水意。”
到了明代,條形散茶的發展,使飲茶方式變得簡約自然,唐代煮茶的鍑和宋代點茶的湯瓶,逐漸被精巧簡潔的陶器、銀器和錫器取代。張源的《茶錄》記載:“桑苧翁煮茶用銀瓢,謂過于奢侈。后用瓷器,又不能持久。卒歸于銀。愚意銀者宜貯朱樓華屋,若山齋茅舍,惟用錫瓢,亦無損于香、色、味也。但銅鐵忌之。”文中的桑苧翁是陸羽的代稱,由此看來,從唐至明,銀器作為至潔而不損茶味的最佳煎茶器、煮水器和泡茶器,一直受到貴族和文人的器重與認可。
清代至今,銀壺、銅壺、鐵壺、砂銚、紫砂壺、不銹鋼壺、玻璃壺等,不同材質的壺,層出不窮。在銀器已走入尋常百姓家的今天,煮水泡茶時,我崇尚用銀壺。首先,銀器潔白體輕,使用久了,包漿泛出耐看的玫瑰紅色,如紅顏知己,伴久愛愈甚。其次銀能抑菌,不類“銅臭鐵腥”,銀器煎水沒有任何異味,并且由于銀導熱快,能使水迅速沸騰,有活水效應,因此,銀壺煮出的水,甘甜柔軟。明代許次紓的《茶疏》中這樣強調:“茶注以不受他氣者為良,故首銀次錫。”
鐵壺的外形古樸厚重,受到很多習茶人的追捧。早期的鐵壺,因為冶金水平的低下,而使鐵質內保留了部分鐵磁性氧化物,從而使早期的鑄鐵壺,具備了一定程度的水質軟化效果。老鐵壺在茶席上,確實能產生肅穆沉靜的感覺,這一點,便是日本回流老鐵壺的優勢。但在鐵壺使用中,一定要保持內壁潔凈,不允許有鐵銹存留。尤其要注意鐵銹對水質的影響,以及對茶的干擾。鐵壺內壁紅色的銹層,基本是三價鐵的氧化物,絕對不會有二價鐵的存在。二價鐵具有還原性,也不會以二價鐵離子的形態,游離在煮水的鐵壺中,所以鐵壺不具備補鐵的療效。
有關城市自來水供應的國家規范中,合格水中的含鐵量,不允許超過0.3mg/l,這點要引起愛好鐵壺人士的重視。如果長期攝入過量的鐵,會導致肝硬化、腫瘤等鐵中毒病癥。另外,茶中的多酚類物質,能與亞鐵離子生成藍色的絡合物,影響茶湯的色澤,與三價鐵離子生成不溶性的沉淀,影響茶湯的厚度、滋味和通透性。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鐵壺不論是對人體的健康,還是對茶的審評,都沒有太多加分的功效。至于很多愛好普洱茶的人,言稱用鐵壺煮水可以提高水溫,更是沒有任何道理。因為燒水能夠達到沸騰的水溫,和當地的大氣壓強有關,與燒水壺是什么材質,沒有任何的關系。
小時候聽戲,經常有“壘砌七星灶,銅壺煮三江”的唱詞,銅壺煮水泡茶,道出了中華民族傳統養生的智慧。銅和銀一樣,對水都具有殺菌抑菌的作用,適量銅元素的攝入,不僅能促進人體對鐵的吸收,而且銅離子和茶多酚中的兒茶素反應,容易形成穩定的絡合物,可抑制人體自由基的過度產生,提高多酚類物質的抗氧化能力,降低腫瘤的發生率,具有很重要的保健作用。
我常勸很多女性朋友,多用銅壺煮水煎茶。從某種意義上講,人體的缺鐵性貧血,是因為缺少銅的攝入。鐵壺不能補鐵,銅壺才是補鐵、促進人體鐵吸收的良藥。一把摩挲日久的銅壺,包漿泛著低調的紫紅色,可增加茶席上的祥瑞之氣。
清代工夫茶的興起,砂銚便以“紅泥小火爐”的詩意,在茶席上呈現了質樸素雅的身影。在潮州工夫茶里,小泥爐里燒橄欖炭,砂銚濾煙水生香,甘甜的十分欖炭水,可使八分之茶,達到十分的完美。砂銚有柄有流,線條流暢,在空間層次上,增加了茶席的錯落與層次之美。
耐熱的玻璃壺,近年因其方便實用,便以各種面目出現在茶席上。通透的玻璃器皿,如果盛以金黃油亮的茶湯,映照在光影之中,“盛來有佳色,咽罷余芳氣”,也會成為茶席上鏤金鋪翠、最動人的色彩。
泡茶器,大度注春
泡茶器,種類繁多,最常見的要數瓷茶壺、紫砂壺和蓋碗。陶瓷茶壺,雅稱注春,俗名沖罐。在潮汕工夫茶的傳播中,紫砂壺又叫蘇罐。泡茶器可以方便地注水沖茶,茶器內春色正濃,從這個角度講,泡茶亦是在醞釀春天,品茶人期待的也正是屬于自己的春天。那絲絲啜苦后的咽甘,是沉寂的寒冬過后的春天,是愛茶人臉龐上的微笑舒展,是希望,是花開。茶總能給苦難的人帶來春天般的期望,是憶苦思甜,是苦中作樂,是溫暖,是慰藉。
周高起的《陽羨茗壺系》中說:“茶至明代,不復碾屑和香藥制團餅,此已遠過古人。近百年中,壺黜銀錫及閩豫瓷而尚宜興陶,又近人遠過前人處。”茶發展到明代,突然豁然開朗,從水末交融的吃茶,發展到葉水分離的喝茶。在唐宋的茶湯里,一起喝下的還有茶葉的碎末,故稱為“吃茶”非常貼切。所以,唐代趙州觀音寺的高僧從諗禪師,才有了“吃茶去”的證悟和禪林法語。朱元璋廢團改散后,茶葉不再壓餅、炙烤、碾碎,而是直接用沸水瀹泡,茶湯和茶葉在沖泡時便分離開來,喝茶的品飲時代,開始變得精致而自由。明代文震亨《長物志》云:“吾朝所尚又不同,其烹試之法,亦與前人異。然簡便異常,天趣悉備,可謂盡茶之真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