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禹之時,天下萬國,至于湯而三千余國,今無存者矣,皆不能用其民也。
民之不用,賞罰不充也。湯、武國夏、商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管、商亦因齊、秦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民之用也有故,得其故,民無所不用。用民有紀有綱,壹引其紀,萬目皆起;壹引其綱,萬目皆張。為民紀綱者何也?欲也,惡也。
何欲何惡?欲榮利,惡辱害。辱害所以為罰充也,榮利所以為賞實也。賞罰皆有充實,則民無不用矣。
闔廬試其民于五湖,劍皆加于肩,地流血幾不可止。句踐試其民于侵宮,民爭入水火,死者千余矣,遽擊金而卻之。賞罰有充也。莫邪不為勇者興,懼者變,勇者以工,懼者以拙,能與不能也。
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歸神農。密須之民,自縛其主而與文王、湯、武非徒能用其民也,又能用非己之民。能用非己之民,國雖小,卒雖少,功名猶可立。
古昔多由布衣定一世者矣,皆能用非其有也。用非其有之心,不可察之本。三代之道無二,以信為管。
宋人有取道者,其馬不進,倒而投之水。又復取道,其馬不進,又倒而投之水。如此看三。雖造父之所以威馬,不過此矣。不得造父之道,而徒得其威,無益于御。人主之不肖者,有似于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用。亡國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無有,而不足專恃。譬之若鹽之于味,凡鹽之用,有所托也;不適,則敗托而不可食。威亦然,必有所托,然后可行。惡乎托?托于愛利。愛利之心諭,威乃可行。威太甚則愛利之心息,愛利之心息,而徒疾行威,身必咎矣。此殷、夏之所以絕也。君利勢也,次官也。處次官,執利勢,不可而不察于此。夫不禁而禁者其唯深見此論邪。
黃石公
黃石公,又稱圯上老人。戰國末年人。傳說,張良刺殺秦始皇失敗后,在下邳(江蘇睢寧北)一橋上遇到他,授以《太公兵法》。后代流傳有兵書《黃石公三略》三卷。
下略
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則據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憂者;則享天下之樂;能救天下之禍者,則獲天下之福。故澤及于民,則賢人歸之;澤及昆蟲,則圣人歸之;賢人所歸,則其國強;圣人所歸,則六合同。求賢以德,致圣以道;賢去,則國微;圣去,則國乖;微者危之階,乖者亡之征。
賢人之政,降人以體;圣人之政,降人以心。體降可以圖始,心降可以保終。降體以禮,降心以樂。所謂樂者,非金石絲竹也;謂人樂其家,謂人樂其族,謂人樂其業,謂人樂其都邑,謂人樂其政令,謂人樂其道德。如此,君人者乃作樂以節之,使不失其和。故有德之君,以樂樂人;無德之君,以樂樂身。樂人者,久而長;樂身者,不久而亡。
釋近謀遠者,勞而無功;釋遠謀近者,佚而有終。佚政多忠臣,勞政多怨民。故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能有其有者安,貪人之有者殘。殘滅之政,累世受患;造作過制,雖成必敗。
舍己而教人者逆,正己而化人者順;逆者亂之招,順者治之要。
道、德、仁、義、禮,五者一體也。道者人之所蹈,德者人之所得,仁者人之所親,義者人之所宜,禮者人之所體;不可無一焉。故夙興夜寐,禮之制也;討賊報仇,義之決也;惻隱之心,仁之發也;得己得人,德之路也;使人均平,不失其所,道之化也。
出君下臣,名曰命;施于竹帛,名曰令;奉而行之,名曰政。夫命失,則令不行;令不行,則政不正;政不正,則道不通;道不通,則邪臣勝;邪臣勝,則主威傷。
千里迎賢,其路遠;致不肖,其路近。是以明王舍近而取遠,故能全功尚人,而下盡力。
廢一善,則眾善衰。賞一惡,則眾惡歸。善者得其佑,惡者受其誅,則國安而眾善至。
眾疑,無定國;眾惑,無治民。疑定惑還,國乃可安。
一令逆,則百令失;一惡施,則百惡結。故善施于順民,惡加于兇民,則令行而無怨。使怨治怨,是謂逆天;使仇治仇,其禍不救。治民使平,致平以清,則民得其所,而天下寧。
犯上者尊,貪鄙者富,雖有圣王,不能致其治。犯上者誅,貪鄙者拘,則化行而眾惡消。清白之士,不可以爵祿得;節義之士,不可以威刑脅。故明君求賢,必觀其所以而致焉。致清白之士,修禮;致節義之士,修其道。而后士可致,而名可保。
夫圣人君子,明盛衰之源,通成敗之端,審治亂之機,知去就之節。雖窮,不處亡國之位;雖貧,不食亂邦之粟。潛名抱道者,時至而動,則極人臣之位;德合于己,則建殊絕之功。故其道高,而名揚于后世。
圣王之用兵,非樂之也,將以誅暴討亂也。夫以義誅不義,若決江河而溉爝火,臨不測而擠欲墮,其克必矣。所以優游恬淡而不進者,重傷人物也。夫兵者,不祥之器,天道惡之,不得已而用之,是天道也。夫人之在道,若魚之在水;得水而生,失水而死。故君子者常畏懼而不敢失道。豪杰秉職,國威乃弱;殺生在豪杰,國勢乃竭;豪杰低首,國乃可久。殺生在君,國乃可安;四民用虛,國乃無儲;四民用足,國乃安樂。
賢臣內,則邪臣外;邪臣內,則賢臣斃。內外失宜,禍亂傳世。
大臣疑主,眾奸集聚;臣當君尊,上下乃昏;君當臣處,上下失序。
傷賢者,殃及三世;蔽賢者,身受其害;嫉賢者,其名不全。進賢者,福流子孫;故君子急于進賢,而美名彰焉。
利一害百,民去城郭;利一害萬,國乃思散。去一利百,人乃慕澤;去一利萬,政乃不亂。
陸賈
陸賈,漢初人。他曾建議劉邦文武并用,推崇儒學。惠帝時退隱,文帝時再出,出使南越,說趙佗去帝號歸附漢朝。著有《新語》。
輔政
夫居高者自處不可以不安,履危者任杖不可以不固。自處不安則墜,任杖不固則仆。是以圣人居高處上,則以仁義為巢,乘危履傾,則以圣賢為杖,故高而不墜,危而不仆。
昔者,堯以仁義為巢,舜以稷、契為杖,故高而益安,動而益固。處宴安之臺,承克讓之涂,德配天地,光被八極,功垂于無窮,名傳于不朽,蓋自處得其巢,任杖得其人也。秦以刑罰為巢,故有覆巢破卵之患,以李斯、趙高為杖,故有頓仆跌傷之禍,何者?所任者非也。故杖圣者帝,杖賢者王,杖仁者霸,杖義者強,杖讒者滅,杖賊者亡。
故智者之所短,不如愚者之所長。文公種米,曾子駕羊。相士不熟,信邪失方。察察者有所不見,恢恢者何所不容。樸質者近忠,便巧者近亡。
君子遠熒熒之色,放錚錚之聲,絕恬美之味,疏嗌嘔之情。天道以大制小,以重顛輕。以小治大,亂度干貞。讒夫似賢,美言似信,聽之者惑,觀之者冥。
故蘇秦尊于諸侯,商鞅顯于西秦。世無賢智之君,孰能別其形。故堯放歡兜,仲尼誅少正卯;甘言之所嘉,靡不為之傾,惟堯知其實,仲尼見其情。故干圣王者誅,遏賢君者刑,遭凡王者貴,觸亂世者榮。鄭儋亡齊而歸魯,齊有九合之名,而魯有乾時之恥。夫據千乘之國,而信讒佞之計,未有不亡者也。故《詩》云:讒人罔極,交亂四國。眾邪合心,以傾一君,國危民失,不亦宜乎!
賈誼
賈誼(前200-前168),西漢初政治家,18歲時,即以詩文出名。文帝時為博士,遷太中大夫。被貶長沙太傅。后又為梁王太傅,憂郁而死。他關心時事,多次上疏,并有不少辭賦。著有《新書》。
制不定
炎帝者,黃帝同父母弟也,各有天下之半。黃帝行道,而炎帝不聽,故戰涿鹿之野,血流漂杵。夫地制不得,自黃帝而以困。
以高皇帝之明圣威武也,既撫天下,即天子之位,而大臣為逆者,乃幾十發;以帝之勢,身勞于兵間,紛然幾無天下者數矣。淮陰侯、韓王信、陳豨、彭越、黥布及盧綰皆功臣也,所嘗愛信也,所愛化而為仇,所信反而為寇,可不怪也?地里早定,豈有此變!陛下即位以來,濟北一反,淮南為逆,今吳又見告,皆其薄者也。莫大諸侯澹然而未有故者,天下非有固安之術也,特賴其尚幼,偷猥之數也。且異姓負強而動者,漢已幸而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處,骨肉相動,又既有征矣,其勢盡又復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長此安窮!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奈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者,所排擊,所剝割,皆眾理解也。然至髖髀之所,非斤則斧矣。仁義恩厚,此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此人主之斤斧也。勢已定,權已足矣,乃以仁義恩厚因而澤之,故德布而天下有慕志。今諸侯王皆眾髖髀也,釋斤斧之制,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為刃不折則缺耳。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
憂民
王者之法,民三年耕而余一年之食,九年而余三年之食,三十歲而民有十年之蓄。故禹水九年,湯旱七年,甚也野無青草,而民無饑色,道無乞人,歲復之后,猶禁陳耕。古之為天下,誠有具也。王者之法,國無九年之蓄謂之不足,無六年之蓄謂之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
今漢興三十年矣,而天下愈屈,食至寡也,陛下不省耶?未獲年,富人不貸,貧民且饑;天時不收,請賣爵鬻子,既或聞耳。曩頃不雨,令人寒心,一雨爾,慮若更生。天下無蓄若此,甚極也,其在王法謂之何?必須困至乃慮,窮至乃圖,不亦晚乎!竊伏念之,愈使人悲。
然則,所謂國無人者何謂也?有天下而欲其安者,豈不在于陛下者哉?上弗自憂,將以誰偷?五負小康,十歲一兇,三十歲而一大康,蓋曰大數也。自人人相食,至于今若干年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天下何以相救?卒然邊境有數十萬之眾聚,天下將何以饋之矣?兵旱相承,民填溝壑,剽盜攻擊者興繼而起,中國失救,外敵必駭。一日而及,此之必然。且用事之人未必此省,為人上弗自憂,魄然事困,乃驚而督下曰:“此天也,可奈何?”事既無如之何。及方今始秋,時可善為,陛下少閑,可使臣從丞相、御史計之。
官人
王者官人有六等:一曰師,二曰友,三曰大臣,四曰左右,五曰侍御,六曰廝役。知足以為源泉,行足以為表儀;問焉則應,求焉則得;入人之家足以重人之家,入人之國足以重人之國者,謂之師。知足以為石龍
礪,行足以為輔助,仁足以
訪議;明于進賢,敢于退不肖;內相匡正,外相揚美者,謂之友。知足以謀國事,行足以為民率,仁足以合上下之歡;國有法則退而守之,君有難則進而死之;職之所守,君不得以阿私托者,大臣也。修身正行不怍于鄉曲,道語談說不怍于朝廷;智能不困于事業,服一介之使,能合兩君之歡;執戟居前能舉君之失過,不難以死持之者,左右也。不貪于財,不淫于色;事君不敢有二心,居君旁不敢泄君之謀;君有失過,雖不能王諫以其死持之,憔悴有憂色,不勸聽從者,侍御也。柔色傴僂,唯諛之行,唯言聽,以睚眥之間事君者,廝役也。故與師為國者帝,與友為國者王,與大臣為國者伯,與左右為國者強,與侍御為國者若存若亡,與廝役為國者亡可立待也。
取師之禮,黜位而朝之。取友之禮,以身先焉。取大臣之禮,以皮幣先焉。
取左右之禮,使使者先焉。取侍御之禮,以令至焉。取廝役之禮,以令召矣。
師至,則清朝而侍,小事不進。友至,則清殿而侍,聲樂技藝之人不并見。大臣奏事,則徘優侏儒逃隱,聲樂技藝之人不并奏。左右在側,聲樂不見。侍御者在側,子女不雜處。故君樂雅樂,則友、大臣可以侍;君樂燕樂,則左右、侍御者可以侍;君開北房從薰服之樂,則廝役從。清晨聽治,罷朝而論議,從容澤燕。
夕時開北房,從薰服之樂。是以聽治論議,從容澤燕,矜莊皆殊序,然后帝王之業可得而行也。
大政上
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功也。
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國以民為興壞,君以民為強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故夫戰之勝也,民欲勝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則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則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戰,民不欲勝,則莫能以勝矣。故其民之為其上也,接敵而喜,進而不能止,敵人必駭,戰由此勝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懼,必走去,戰由此敗也。故夫災與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嗚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志,不可不要也。嗚呼!戒之戒之!
行之善也,粹以為福己矣;行之惡也,粹以為災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災,則亦無怨天矣,行自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謂之不明;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與有德;天有常災,必與奪民時。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與民為仇者,有遲有速,而民必勝之。知善而弗行謂之狂,知惡而不改謂之惑。故夫狂與惑者,圣王之戒也,而君子之愧也。嗚呼!戒之戒之!豈其以狂與惑自為之?明君而君子乎,聞善而行之如爭,聞惡而改之如仇,然后禍災可離,然后保福也。戒之戒之!
誅賞之慎焉,故與其殺不辜也,寧失于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則附之與己。則此毋有無罪而見誅,毋有有功而無賞者矣。
戒之哉!戒之哉!誅賞之慎焉,故古之立刑也,以禁不肖,以起怠惰之民也。
是以一罪疑則弗遂誅也,故不肖得改也;故一功疑則必弗倍也,故愚民可勸也。
是以上有仁譽而下有治名。疑罪從去,仁也;疑功從予,信也。戒之哉!戒之哉!慎其下,故誅而不忌,賞而不曲,不反民之罪而重之,不滅民之功而棄之。
故上為非,則諫而止之,以道弼之;下為非,則矜而恕之,道而赦之,柔而假之。
故雖有不肖民,化而則之。故雖昔者之帝王,其所貴其臣者,如此而已矣。
人臣之道,思善則獻之于上,聞善則獻之于上,知善則獻之于上。夫民者,唯君者有之,為人臣者助君理之。故夫為人臣者,以富樂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故君以知賢為明,吏以愛民為忠。故臣忠則君明,此之謂圣王。故官有假而德無假,位有卑而義無卑。故位下而義高者,雖卑,貴也;位高而義下者,雖貴,必窮。嗚呼!戒之哉!戒之哉!行道不能,窮困及之。
夫一出而不可反者,言也;一見而不可得掩者,行也。故夫言與行者,知愚之表也,賢不肖之別也。是以智者慎言慎行,以為身福;愚者易言易行,以為身災。故君子言必可行也,然后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后行之。嗚呼!戒之哉!
戒之哉!行之者在身,命之者在人,此福災之本也。道者,福之本;祥者,福之榮也。無道者必失福之本,不祥者必失福之榮。故行而不緣道者,其言必不顧義矣。故紂自謂天王也,桀自謂天子也,已滅之后,民以相罵也。以此觀之,則位不足以為尊,而號不足以為榮矣。故君子之貴也,士民貴之,故謂之貴也;故君子之富也,士民樂之,故謂之富也。故君子之貴也,與民以福,故士民貴之;故君子之富也,與民以財,故士民樂之。故君子富貴也。至于子孫而衰,則士民皆曰:“何君子之道衰之數也?”不肖暴者,禍及其身,則士民皆曰:“何天誅之遲也?”
夫民者,萬世之本也,不可欺。凡居于上位者,簡士苦民者是謂愚,敬士愛民者是謂智。夫愚智者,士民命之也。故夫民者,大族也,民不可不畏也。故夫民者,多力而不可適也。嗚呼!戒之哉!戒之哉!與民為敵者,民必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