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直往西,到新疆羅布泊去
- 國家命運:中國“兩彈一星”的秘密歷程
- 陶純 陳懷國
- 3261字
- 2015-04-10 13:50:19
1958年8月15日清晨,一列只有幾個車廂的混合小型專列,馳過嘉峪關(guān),在敦煌附近的峽東車站緩緩停下,剛剛被任命為0673部隊副主任的張志善頭一個跳下車來,望著頭頂上的萬里晴空,興奮而又忐忑不安地說了一句:“總該到了吧?”
他們這兩百多人組成的勘察大隊,是5天前從河南商丘出發(fā)的。在此之前,張志善是商丘步兵學校的副校長。一個多月以前,張愛萍副總長在他的辦公室召見商丘步校政委常勇,告訴他,中央軍委已經(jīng)決定,以商丘步校為主組建兩支部隊,一支叫0673部隊,負責建設(shè)原子靶場(也就是后來所說的核武器試驗基地);一支叫0674部隊,負責建設(shè)原子倉庫,以后管理原子武器。步校的干部一分為二。常勇和副校長張志善到0673部隊。常勇先跟隨工程兵司令員陳士榘,以及四名蘇聯(lián)專家,到甘肅敦煌以西地區(qū)勘察原子靶場場址。此前勘察組已經(jīng)到青海西部,內(nèi)蒙西部,新疆東南部進行過實地勘察。根據(jù)蘇聯(lián)專家的意見,最后認為在敦煌以西地區(qū)建場較為合適。
常勇回來后告訴張志善,那個地方特別苦,白天曬得人受不了,晚上蚊子咬得人受不了,尤其是喝不上水,陳士榘是上將,最后也只好跟大家一起喝汽車水箱里的水。
張志善率勘察大隊乘卡車繼續(xù)西行。荒漠上只有零零星星的芨芨草、羅布麻。過了敦煌,到了一個名叫后坑的地方,載著勘察儀器設(shè)備的卡車停下,兩百多名官兵聚攏過來。他們已經(jīng)兩天沒有洗漱過了,不少人胡子拉碴,一副臟兮兮的樣子。張志善在一塊平地上攤開地圖,幾個干部圍攏過來。張志善抬頭看看四周的地形,皺一下眉頭:“按照地圖上標好的方位,應(yīng)該就是這里。”
有一名干部問道:“張副校長,我們到這里究竟干什么?”
張志善說:“不是說過了嗎?我們的任務(wù)是搞大地測量、繪制地形圖、進行地質(zhì)勘察。”
張志善后來回憶說:“兩百多人里只有我和另兩名主要干部知道,我們是來選原子彈試驗場的。實際上知道跟不知道沒什么區(qū)別,我們不懂原子彈,不知道選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合適。敦煌那個地方是蘇聯(lián)人定的,為什么選在那兒誰也搞不清。地圖上那地方有山有水,有好大一條河,但我們到了后發(fā)現(xiàn),河早沒有了,干了有上百年了。”
張志善把勘察大隊的人分成四十多個小組,每組六至七人,配屬一臺車,分散在一百多公里寬的正面上,由東向西測量。工程兵分隊的任務(wù)是鉆井、挖深坑。
這地方確實像常勇說的,十分艱苦,甚至比常勇描繪的還要苦不堪言。八九月份的戈壁,地表溫度能達到五十多度,幾天下來,一個個曬得脫了形,有的人膠鞋底都燙化了。那里有一種花蚊子特別可怕,抱著團向人進攻,撲上來就咬,打死都不松口。沒幾天,所有人都給花蚊子叮得身上處處是傷痕。最大的問題是缺水,要到300公里外去拉,一個人每天兩缸子,吃喝、洗漱全是它,臉是經(jīng)常不洗。晚上還經(jīng)常有狼出來活動。
人們不知道來這里到底為什么,情緒日漸低落,一個干部沖著張志善說:“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不怕,但要死個明白!”
張志善覺得,再不把實情告訴大伙,就會影響任務(wù)的完成。他向上級請示,答復是:“在做好保密工作的前提下,可以給大家透露一點。”于是,張志善用顫抖的聲音,向大家宣布:“同志們!經(jīng)上級批準,我來給大家交個底,我們的任務(wù)是,勘察建設(shè)我國的原子彈試驗靶場!”
頓時,人群沸騰了。很多人流下了淚水。從此,再苦再累,沒人再說牢騷話,鬧情緒。
一天,來西北視察的彭德懷在鳴沙山下接見了張志善和常勇。張志善報告說:“首長,我們是0673部隊的。”
彭德懷一聽,笑了:“你們還對我保密啊?0673不就是原子靶場嘛!”
這個對元帥保密的故事,流傳了很久。
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苦戰(zhàn),到10月下旬,敦煌的勘察工作基本結(jié)束,隨后,陳士榘率工程兵設(shè)計院等工程單位以及蘇聯(lián)專家到現(xiàn)場勘察,最后基本確定了各場區(qū)位置。
核爆心定在甘肅敦煌西北方向,直線距離約130公里;指揮區(qū)距敦煌80公里,生活區(qū)距敦煌10公里左右。按照蘇聯(lián)專家的意見,試驗場區(qū)最大試驗功能為2萬噸梯恩梯當量。
常勇、張志善他們還在敦煌一帶艱苦勘察的時候,第三兵團參謀長張?zhí)N鈺在旅大駐地也接到了緊急通知。北京打來電話,讓他立即到北京見陳賡副總長。陳賡曾經(jīng)是三兵團司令,是張?zhí)N鈺的老上級,他們很熟悉。而張?zhí)N鈺曾擔任15軍的參謀長,震驚世界的上甘嶺戰(zhàn)役,就是他協(xié)助軍長秦基偉打的,陳賡自然也很欣賞張?zhí)N鈺,認為張?zhí)N鈺是一位精干細致,工于謀劃的領(lǐng)導。聶榮臻接受了陳賡的建議,于是報中央軍委批準,由張?zhí)N鈺擔任即將成立的核試驗基地司令員。
這一年張?zhí)N鈺41歲。
到北京當天晚上,張?zhí)N鈺就趕到靈境胡同陳賡家里。見了面,沒說幾句話,陳賡就直截了當?shù)卣f:“張?zhí)N鈺,叫你去搞原子彈靶場,是我推薦的。去了好好搞。”
張?zhí)N鈺回答說:“行!服從命令!”
陳賡又說:“你去找聶帥的秘書長安東,叫他給你說說情況。”
張?zhí)N鈺說:“好!”
就這么簡單的幾句話,張?zhí)N鈺就告辭了。張?zhí)N鈺后來回憶:出了門,他突然想,我怎么能接受這么重要的任務(wù)呢?這事情確實太重大了,要不要回去,說個“不行”呢?……
他沒有停下腳步,那個瞬間,他只是猶豫了一下,然后,他頭也不回地走了,一直走向西北大漠,和常勇、張志善一起,和那兩百多人一起,在大西北的沙漠戈壁,一呆就是30年!
他在回憶錄中是這樣描述當時心情的:“當決定我擔任首任核武器試驗基地司令員時,我更是心情暢快精神振奮并感到榮幸。我明明知道這項工作對我來說是十分陌生的,對解放軍任何人也都是一樣,這是我軍前所未有的任務(wù),也知道搞原子彈是在荒涼的地區(qū),而旅大是少有的好地方,但到什么地方去不是當兵的應(yīng)該考慮的事,挑揀工作也不是我的風格。”
一次,他在給基地科技人員的一封信中寫道:“上幾代的愛國者已經(jīng)捐軀、代謝,處于當代的我們能為祖國的現(xiàn)代化效力,該是多么幸福啊!”
張?zhí)N鈺只帶一個警衛(wèi)員,就乘車西去。過了西安、蘭州、酒泉,過了嘉峪關(guān),落日隱沒,黃羊遠去,敦煌近了,鳴沙山、月牙泉、千佛洞、烽火臺、古長城……西風撲面,煙塵滾滾,遠遠近近的景物,消失的絲綢之路、漢唐英雄,都令他內(nèi)心凝重,豪情陣陣涌現(xiàn)……
到了勘察大隊駐地,他見到了自己的部下們,他們個個蓬頭垢面,像一群野人。他在張志善的陪同下,把應(yīng)該看的地形地貌都看過了,把一大摞水文地質(zhì)資料也研究過了,把勘察結(jié)果也都反復看了。大白天的,蚊子就往臉上撲,順手一抹,一手黑色。張志善苦笑道:“這鬼地方小咬太厲害,怎么都趕不盡,我們都隨身帶著清涼油,不光抹手抹臉抹露出來的地方,連屁股也得抹,不然不敢上廁所。”說罷,將一盒清涼油遞給他。
夜里睡不著,他一個勁地吸煙、思考,他總覺得這個地方作為未來的核試驗場不太合適,一是離敦煌太近,只有區(qū)區(qū)130公里,莫高窟的壁畫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貝,一搞核試驗,像來一場地震,毀了它,豈不是歷史罪人?二是沒有水源,松土層太厚;三是只能試驗兩萬噸TNT當量,太小了。
他想到,美國、蘇聯(lián)、英國,他們在本土,在太平洋,在北極圈,建立起十多個設(shè)備完善的大型核試驗場,我們在自己的國土上建設(shè)核試驗場,為什么只搞兩萬噸級的?
他把自己的意見講給常勇、張志善:“我認為這兒不合適,盡管是蘇聯(lián)專家定的,也不行,應(yīng)該另選地方。”
1993年的時候,接替張?zhí)N鈺擔任核試驗基地司令員的張志善對一位采訪的記者說:“張?zhí)N鈺同志問為什么選在這里,我說蘇聯(lián)專家定的,能搞2萬噸。張?zhí)N鈺同志說可真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
回到北京,張?zhí)N鈺馬上去找老上司陳賡匯報。陳賡說,核試驗基地眼下只能搞一個,要搞就搞一個能爆炸百萬噸級的!隨后,陳賡、陳士榘、總參軍務(wù)裝備部部長萬毅中將、安東少將以及張?zhí)N鈺專程向聶榮臻匯報選場情況。張?zhí)N鈺堅持說:“那里不行。”
聶榮臻問陳賡:“你的意見呢?”
陳賡回答:“那里不好,就另找一個吧!”
聶榮臻問:“有目標嗎?”
張?zhí)N鈺指著地圖說:“我想往西,一直往西,到新疆羅布泊去!”
幾乎在張?zhí)N鈺報告的同時,蘇聯(lián)中型機械工業(yè)部部長斯拉夫斯基也寫來了信,表示:敦煌不適合建場,建議將靶場中心區(qū)移至羅布泊地區(qū)。
聶榮臻同意張?zhí)N鈺率領(lǐng)他的人馬向羅布泊進軍。
1958年12月15日左右,張?zhí)N鈺回到敦煌和大部隊會合,準備穿越戈壁,向新疆境內(nèi)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