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差役二話不說,一腳把沈佑踹倒在地,拔出腰刀,大聲道:“我看你們是真心想嘗嘗殺頭的滋味了,拒不抽丁,兄弟們,給我都鎖了。”沈萬三和沈貴還沒來得及把沈佑扶起來,幾名差役馬上圍上來,捉住沈萬三和沈貴,為首的差役見他們還在不停地掙扎,讓人給他們戴上了枷鎖,拉著就走。
沈佑捂著肚子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叫:“萬三……萬四……差爺我求求你們了,放了我兒子吧,要多少銀子我都給……萬三……萬四……”
一幫客人也嚇得目瞪口呆,動都不敢動,隨后聽到叫聲趕出來的沈母看到老伴倒在地上,兩個兒子被捉走,驚叫一聲就昏倒了。看到母親昏倒,沈萬三與沈貴更是拼了命掙扎,沈萬三叫道:“娘……娘……”兩三名差役用鎖鏈拉著兩人仍向前走,幾乎是在地上拖行。
這時,沈萬三看到一艘掛滿紅綢的小船正緩緩駛了過來,隱約可以看到船篷里坐著一個彩衣紅蓋的女人,自己的新娘來了,他嘶啞著聲音叫道:“嫣然……
嫣然……”
褚嫣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而且聲音非常熟悉,忙甩掉蓋頭,從船篷里出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胸前掛著大紅花的沈萬三正被人像拖死狗一樣,往前拖拉,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叫道:“萬三,你怎么了?你們憑什么抓他?”
差役害怕出事,忙把沈萬三和沈貴拉走了,越走越遠,就這樣,沈萬三再也看不到家門,看不到即將要過門的新娘……
>>> 學會在絕境中找機會
沈萬三知道自己和四弟不要說身上戴著鐐銬,就是沒戴也不是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的對手,所以在被痛毆了一番之后,他很快冷靜下來,示意弟弟不要再輕舉妄動,然后慢慢再想辦法。這時,這些差役又分開了,一撥人帶著他們向鎮外的大道上走去,另一撥人去了別的地方。到了大道上,沈萬三看到那里已經有近百名青壯勞力,很多都是認識的鄉鄰,吳四六的兩個兒子也在里面。
把他拉來的幾名差役匆匆跑到一位武官模樣的人面前,低聲說了幾句話,似乎是在報告。沒多久,沈萬三就看到又有幾十個鄉人被拉來了。一名差役牽著一匹馬,跑到武官面前,高聲說道:“稟告梁大人,昆山縣共抽丁二百六十人,悉數帶到,請大人點查。”
那武官輕輕點頭,也不清查人數,翻身上馬,圍著眾人走了一圈,一臉威嚴地說道:“眾位鄉親,我梁某人奉命辦差,要帶各位去給朝廷出力,奉勸各位幾句良言,誰也別想逃,一人逃脫全家殺頭,你就是逃了自己的命,也會害了父母兄弟的命,自己心里掂量掂量。”
沈萬三和沈萬四因為試圖逃跑過,腳上被上了腳鐐,不僅是他們,凡是在征丁過程中稍有微詞的人都上著腳鐐。表現順從的人則很輕松,身上什么也沒有帶,但他們也沒有一個人逃跑,因為人人都知道,就算逃了也不能回家,又能逃到哪里去?更何況自己這一逃,還要連累家里人。幾十名官兵手執長矛走在這支二百多人的勞丁隊伍左右,二十幾名蒙古騎兵騎著馬來回巡視,以防有人溜走。
這一天,走了幾十里路后,天也黑了,大家就在荒郊野外露營。官兵把每二十人用繩子串聯在一起,如果夜里有一個人逃跑,這二十人一律連坐,以同罪論處。在沈萬三的要求下,他和弟弟拴在了一起。沈貴從小嬌生慣養,從來沒有趕過這么多路,腳都起泡了,就哭著對沈萬三道:“三哥,咱倆真去那地方嗎?我聽人說,修河堤沒石料了就拿人往里面填,咱倆去了指定是回不來了,我想咱娘咱爹了!”
沈萬三腳上也磨出了水泡,不過此時,他已經不在乎這一點點疼痛了,安慰沈貴道:“誰的話也別聽,修河堤什么樣兒,到了就知道了,現在什么也別想,走一步算一步。”說不想,其實他不能不想,這一天,他都在想怎么擺脫眼前的困境,在為自己的命運哀嘆,腦子里一遍一遍閃現著褚嫣然穿著彩衣站在船頭叫他的情景。
第二天天還沒亮,沈萬三他們就被叫起來趕路。在路上每人發了一個窩頭,連口水都不給喝,走到一個小河邊,才讓所有人潤了潤嗓子,然后頂著烈日接著趕路。就這樣,沈萬三走了十七八天,整個人瘦了一圈,腳上的水泡也磨成了老繭。
這日,正在他們頂著烈日趕路時,幾個衙役打扮的人騎著快馬迎了上來,隊伍馬上停了下來,難得有一個可以休息的機會,馬上就有人坐在地上或者干脆躺下休息。沈萬三卻沒有坐下,他緊盯著那幾名飛馬趕來的衙役,只見他們走到那名武官面前,說了幾句話,武官馬上露出恭敬的神色,等幾名衙役騎馬走了之后,他轉身對著所有人大聲說道:“再走一晌午,我們就到曹州大堤了,上大堤之前,曹州的達魯花赤大人想讓咱們幫個小忙,大都的劉員外不日將來曹州金山……”他本來說話總是帶著一股威嚴,但是當說到“ 劉員外”三個字時,卻顯得極其興奮,看來這個劉員外是個極有來頭的人。
在地上休息的人又累又困,根本沒有注意他在說什么,甚至有幾個人實在撐不住,居然睡著了。沈萬三當然也累,不過他對武官的話更感興趣,他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消息,甚至天真地想,他們會突然被免丁,并能回歸家鄉,與親人團聚。
那武官接著說:“劉員外是京城里王公重臣的座上賓,就連當今皇上也對他禮敬有加,他既然來到了曹州這地面兒上,就一定要想盡辦法好好招待,去往金山的道路一律整修,金山上也要修整一番,這份差事就落到了咱們身上,沒說的,兄弟們跟我走一趟吧。”說完就讓手下把人都聚合起來,接著趕路。
從他的話中,沈萬三得到了兩個信息:一是他們已經到了山東地面;二是有一個非常有來頭的大人物要來了,而他們要去做接待的準備事宜。同行的其他人卻大都稀里糊涂的,互相詢問這是要去哪里,還以為不需要去修河堤了呢。
當所有人都休息的時候,成功者的大腦永遠不會休息,而且不會放過任何有用的信息,這也是一個人能否成功的關鍵。
一直走到傍晚,幾名衙役又趕了過來,還跟來了一個師爺模樣的人,那武官大聲說,想去修補官道的跟他走,想去修補山道的人跟著那名師爺走。修補官道自然要比修補陡峭的山道輕松很多,所以很多人選擇跟那武官走,沈貴拉著沈萬三也要去。沈萬三卻不這么想,他覺得既然那位有來頭的劉員外要去登金山,如果去修山道說不定能見到他,雖然不知道見這個人對自己有什么用處,但是他對“大人物”有著本能的好奇,所以強拉著沈貴跟了那名師爺。兩撥人分好之后,馬上各自趕路。
天黑之后,那個師爺有點抱歉地對眾人說道:“弟兄們,活兒太急了,只能趕夜路了,大家從權從權吧。”說完,還讓衙役給每人發了兩張油餅。這是離家之后沈萬三吃到的最好的東西了,他狼吞虎咽地吃著,腳下仍在不停地趕路。
整整走了一夜,沈貴已經困得撐不住了。沈萬三扶著他,咬牙堅持。天微亮時,他們終于到了金山。那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而且很荒涼,只有山腰和山頂有幾座看起來像是廟宇的小屋子。沈萬三他們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就被喊了起來,每人發了工具,開始修補山道。他們的任務是把本來窄小的山道擴寬一倍,再鋪上碎石和石板,這一干就是五天。兩條三四里長的山道總算修得差不多了,他們又開始修山上破損的廟宇。其中有一座名叫“秦王避暑洞”的山洞,據說,當年李世民還是秦王時曾經在這座山洞里避暑,所以這口普通的山洞就成了金山上最著名的一個景觀。
最后,一名指揮他們干活的道士要他們抬進來一個長方形、類似棺材的巨大石缸,并說,這是神人留下的寶貝,在里面沐浴可以醫治百病。等一切都做完的第二天,沈萬三和所有的勞役忽然被要求躲到山后,誰也不準出來。
沈貴見他老是探頭探腦地向山前張望,問道:“三哥,你說咱干完這些活是不是就能回家了?”這幾十天的奔波勞作讓沈貴變了一個人,不僅瘦了、黑了,手上還長出了老繭。
對于他的問題,沈萬三自己也不知道,就說道:“老四別急,更別泄氣,總有讓我們回家的那天。”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聽到山前變得嘈雜異常,好像有很多人,他好奇得不行,就偷偷跑到了山道上。他看到山下出現了十幾輛豪華的馬車,還有一大批仆役,更有一群衙役來回巡視。他想下山看看,剛走了兩步就聽到有人走了過來,而且是不少人。他馬上躲起來,不久就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翁被兩個人攙扶著走了過來,身后跟著一大群人,有男有女,還有幾名當官的。
沈萬三更是不敢出頭,躲在石頭后面動都不敢動,只聽一個沉穩的聲音說道:“爹,我看這地方這么破敗,有你說的這么靈驗?”
沈萬三稍稍探頭,看到說話的是一個身穿華服的中年人,而那位被人攙扶著的白發老人沉聲說道:“信則靈,鐘博,既然是鄒先生說的地方,你就不用再勸我了。”那叫鐘博的中年人點點頭。
老人左側跟著一個尖嘴猴腮的人,沈萬三記得他是曹州的達魯花赤因海,曾經來視察過他們修的山道,因海笑著道:“老員外說得是呀,這金山雖不似泰山、五臺山,可也是一座神山,唐太宗李世民曾在山上一口山洞里避暑,他走之后,鄉民們為了一睹他的風采紛紛到那洞里去觀看,發現洞里居然多了一口巨大的石缸,重達千斤,且摸著冰冷刺骨,大夏天把水倒在里面,少刻,水便結成冰,后來這山洞就被叫作‘秦王避暑洞’。”眾人嘖嘖稱奇,那名老人被簇擁著朝“秦王避暑洞”的方向走去。
沈萬三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老人就是他們辛苦這么久準備接待的劉員外,沒想到是一個年紀這么大的老頭兒,不過衣著之豪華、隨從之多、排場之大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看來確實是極有背景,連當官的都對他這么客氣。
沈萬三悄悄跟在這群人后面,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到“秦王避暑洞”前,老態龍鐘的劉員外讓眾人都留在洞外,自己走了進去。
沈萬三探頭探腦地想再看清楚些,那位叫鐘博的中年人走過來訓斥道:“沒規矩的東西,還不快給老太爺祈福!”聽他的話,好像是把自己當成下人了。沈萬三害怕惹出事來,也不敢聲張,一回頭發現,后面已經跪倒了黑壓壓的一百多人,他被這情勢所懾,也不由自主地跪下了,而后偷偷抬頭一看,那鐘博和一群身穿華麗衣服的男女就跪在自己前面。
一直跪了小半個時辰,沈萬三的腿早跪麻了,抬頭看看,仍沒有一個人站起來,自己也不好走開。這時因海穿著一身官服笑著走了過來,他身后帶著幾個人,手里都托著茶壺和茶杯。因海走到鐘博面前,低聲說道:“大爺,您可真是有孝心哪!為了老太公的身子,在這碎石地上一跪就是大半個時辰,就憑您這份孝心真武大帝也得保佑老太爺長命百歲。不過,在下看呢,您也是過五十的人了,要是跟著這幫小輩兒的一塊跪下去,萬一身子撐不住,再生出個小病小災來,讓老太公不安心,反而不美了,不如先跟我到涼棚里喝杯茶,歇歇,再來給老太公祈福也不耽誤事兒。”因海果然是口齒伶俐,明明是想讓那中年人偷懶耍滑,卻說得理所當然一般。
那中年人是劉員外的長子,雖然早就跪得膝蓋腫痛,但畢竟是在給父親祈福,做兒子的起來休息,怎么也說不過去,現在因海這么一說,正好給了他一個離開的理由。不過因為跪的時間太久,雙腿已經麻得站不住了,旁邊的小廝忙跑過來攙扶,跟著因海去了半山腰的涼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