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抓壯丁,遇貴人轉禍為福(3)
- 民企教父沈萬三1
- 李蒙
- 5524字
- 2015-03-31 17:24:46
斜里布花沒說話,輕輕一摸肚子。沈萬三馬上會意,回頭對沈貴說:“這都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你快去到鎮上的天錦樓要幾個菜去,再打幾壺好酒,甲主大人好不容易來我們家一回,一定要留下吃頓便飯。”斜里布花會心一笑,不由得不佩服沈萬三會辦事。
沈萬三讓斜里布花先喝著茶,自己則拉著父親悄悄出去,讓他趕緊去準備十兩銀子。按照元朝幣制,兩貫文能兌換一兩白銀,十兩也就是十張兩貫面值的鈔幣。沈佑心痛銀子不愿意去,不過為了不讓兒子被抽丁,跺跺腳只好去了。
酒菜很快就置辦齊了,斜里布花本就嘴饞,平常自己又不舍得花錢吃喝,看著這一桌子山珍海味,顧不得說話,忙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沈佑幾次想問到底怎么才能給他們免丁,都被沈萬三使眼色攔住了。既然斜里布花想幫忙,遲早會說的,問了只會使自己顯得沉不住氣。
過了不大一會兒,斜里布花吃得差不多了,一邊品著茶一邊神秘莫測地道:“這茶才是正味。縣里的達魯花赤是什么人你們知不知道?”
沈佑小心道:“自然是大人了。”斜里布花白了他一眼。
沈萬三知道他問這句話肯定是別有深意,給斜里布花續了茶水,道:“大人的意思是?”
斜里布花又是神秘一笑,道:“這里頭的學問就在這兒,現在凡是巴望著免丁的人都給達魯花赤送銀子送錢,他那么大的官兒,家里能缺得了這個?太不懂事兒。老爺我想了這么多天,這位達魯花赤剛剛從關外回來不久,我們蒙古人喜歡打獵,家家飼養獵鷹,他回來的時候路上走得急,結果心愛的鷹兒死了……”
沒等他說完,沈萬三馬上會意,小心道:“不知道哪里能買到上好的獵鷹?”
斜里布花吃了一口菜,嚼著道:“還不是虧得有爺我,縣里的董記錢莊董掌柜前不久剛剛從關外買了幾只純種的獵鷹,要是你能想辦法弄一只來,送到達魯花赤那兒,我再從旁說幾句好話,抽丁這芝麻大的事兒還不是立馬辦成?”
沈萬三立即點頭答應,說明天就去董記看看。
斜里布花神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臉上掠過一絲陰險的笑意。其實這是斜里布花設的一個局,來之前他就知道沈家肯定會千方百計逃避抽丁,縣里的達魯花赤確實喜愛獵鷹,他早就想送一只好保舉自己再上一級,可是他不舍得花那么多銀子,就想到了讓沈家掏錢買禮物,然后自己去做人情,其實哪家出不出丁并不是什么難事,他只要在花名冊上做點手腳就可以了。
看沈萬三答應了,斜里布花再三叮囑,事情辦妥之后,一定要把獵鷹親自送到他家里,由他到縣里活動。沈萬三一一答應,臨走又塞給他十兩銀子。送走了斜里布花后,他不敢怠慢,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董記錢莊。
董老板確實是有幾只好獵鷹,也想轉手,不過價錢高得離譜,一只就要二百多兩銀子,這可是沈家大半年的收入。沈佑心痛得欲哭無淚,但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從床下面取出白銀,交給沈萬三去把獵鷹買過來。
獵鷹不食素食,每天要吃一只雞,沈佑看這畜生居然比人吃的都好,自己花了那么多銀子不說,還要伺候它,心里是一百個不自在,忙催著沈萬三把這饞嘴的畜生送走,況且早日把事情擺平,也好早日給沈萬三完婚。沈萬三和何定套上馬車,把獵鷹放在籠子里,細心的他想了想,覺得去斜里布花那里,不給他帶點什么,總歸是不好,畢竟他一心想著求人辦事。帶點什么好呢?想到斜里布花昨天吃飯時的樣子,他就去天錦樓要了一桌和昨天一模一樣的酒菜,裝在菜盒里,送這個花錢不多,又顯得自己體貼。
一切準備停當,沈萬三他們就打馬出發了。沈家離斜里布花那里并不遠,不多時就來到一座頗為幽靜的小院前,停下馬車后,他讓何定在車上等著,自己先進。斜里布花正坐在竹椅子上吃瓜,一聽沈萬三這么快就把事情辦好了,急忙讓家人把他背出去,親自去迎接那只可能給他帶來晉升的獵鷹。
沈萬三雖然覺得他面目可憎,又經常訛詐自家的財物,還害得自己的親事延期,就連他現在的小妾都是自己家的丫鬟,不過看到他連路都不能走,心里還是生出了一絲憐憫。看到斜里布花的家人要背他,沈萬三急忙道:“我來我來……”斜里布花急著去看鷹,看到沈萬三躬身要背他,很是感激,心想,一定不能讓這么懂事的后生被抽了壯丁,然后就老實不客氣地趴在了沈萬三背上。
沈萬三的身子往下一沉,這家伙可不是一般的重。他背著斜里布花小心翼翼地來到外面,斜里布花看到那只雄赳赳的獵鷹果然大為高興,又看到那一菜盒的酒菜,更加開心了,連說沈萬三會辦事、有心眼兒。
沈萬三把他放下,心想,趁他高興,不如跟他一塊去縣衙拜見達魯花赤,省得再生出什么枝節。于是他婉轉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最后謙卑地道:“不瞞老爺您說,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縣里的當官的,連衙門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想跟您一塊兒去長長見識。再者,這獵鷹一天要吃一只雞,放在家里只讓你破費,不如及早送去的好。”
斜里布花一想也是,自己去一趟縣里也不容易,正好用他的馬車,到了縣衙讓他在外面等著,自己把禮物送去就行了,諒他也搶不了自己的功勞,就答應了。
沈萬三趕緊把他扶上車,讓何定快馬加鞭。一個時辰之后,他們的馬車就停在了縣衙外面,沈萬三剛想把斜里布花背進去,誰知斜里布花一擺手,告訴他好生看管獵鷹,自己先去打聲招呼,然后就讓小廝背著進了衙門。看門的衙役看到他,微微躬身,看來他是這里的熟人了。
沈萬三焦灼地在烈日下等著,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才看到那名小廝匆匆走過來,說,甲主老爺要他把鷹送進去。沈萬三趕緊提出籠子,掀開帷布一看,忽然發現獵鷹趴在籠子里一動不動,搖了搖籠子,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心里頓時一寒,忙打開籠子,沒想到這只花了二百多兩銀子又關系著自己和家人命運的玩物居然死了。銀子白花了不說,這都送到人家門口了,又沒了,真不知道該怎么交代,更何況這個人他怎么也得罪不起啊。
他腦子里頓時浮現出自己被強抓抽丁、褚嫣然垂淚相送的情景。現在不知道快馬加鞭把董掌柜的另一只鷹買回來,還來不來得及。正在他沒有一個準主意時,衙門里忽然走出一個面目黝黑的中年人,抬頭一看這人的官服,他心里更加害怕了,正是縣里的總管——達魯花赤。斜里布花讓一個衙役背著,緊跟在他后面,嘴里嚷道:“狗奴才,白長了一雙腳丫子,拿個東西折騰了這么久,害得大人親自迎出來了,還不把我帶來的寶貝拿上來。”
那達魯花赤一臉急不可待的表情,笑著道:“不妨事,不妨事,要是真像你說的是這么好的東西,就是要我迎出三里地遠也值!”他邊說邊小跑著走到馬車跟前,以為沈萬三是斜里布花的下人,就問道:“鷹在哪里?快給我看看。”
沈萬三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囁囁嚅嚅地不知道說什么,滿臉通紅地站在那里。一轉眼,達魯花赤已經發現了籠子,眉頭一皺,不高興道:“真是個沒見識的,雄鷹怎么能用籠子囚著,這不是敗了它的野性嗎?還圍著布!”說著慌忙提起籠子,剛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把籠子往地上一擲。
斜里布花已經被人背著走了過來,看到達魯花赤的臉色變得這么難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罵沈萬三道:“這個沒眼力勁兒的,還不快點把東西給大人拾起來,還要大人親自動手啊!”沈萬三一臉苦相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達魯花赤冷笑一下,對斜里布花道:“你今兒是來消遣我的,是吧?我在達魯花赤的位子上坐了也有一二十年了,還沒有見過哪個下屬敢這么把我當猴兒耍,我看著你身子不方便,管著二十戶轄民本就不容易,還想再升一級?還是及早換人的好,讓你早日回家好好享享清福。”蒙古人通常性子直爽、愛恨分明,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玩弄欺騙,這個達魯花赤更是如此。
斜里布花看著這位自己奉若神明的上司拂袖而去,頓時傻在了那里。沈萬三囁囁嚅嚅地說道:“鷹……鷹死了!”斜里布花知道了原因,氣得說不出話
來,臉色陰沉地讓沈萬三把自己送回家。
一路上他什么話都沒說,剛下車,就咬牙切齒地對沈萬三說:“你這個狗東西,我對你們家不薄呀,竟然生出這等蛇蝎心腸,害得我連官位都保不住了,你等著吧,我往后會好好伺候你的,抽丁你們家一個人也跑不了!”說完就讓家人把門關上,沈萬三想解釋幾句都來不及。
回去之后,沈萬三直奔董記錢莊,質問為什么賣給自己一只病鷹,董老板聽了前因后果,不客氣道:“天熱得要死,沒毛的人都禁不住,你把這帶毛的東西放到籠子里,還圍著布在大太陽底下待半個時辰,不熱死才怪!”
沈萬三這下無話可說了,對啊,在這酷暑天里自己家籠子里的雞都有熱死的,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看來以后辦事,一點一滴的細節都不能放過。
回到家后,沈佑聽他把事情經過一說,一下癱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地道:“這二百多兩銀子的東西說死就死了?”
沈萬三的母親王氏插話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乎銀子?快點想想怎么把抽丁的事情搪過去,萬三的親事還沒有辦呢。”自從死了兩個兒子之后,老太太每日里就是吃齋念佛,聽說抽丁的事情之后她寢食難安,一直在為兩個兒子擔心。
沈貴在一旁嘟囔道:“抽丁反正我不去,誰不知道那地方,死了都沒人知道,連飯都不讓吃飽,三哥你想想辦法,看看有沒有活動的法子。”
沈萬三當然不會就這么認命,為了自己、為了嫣然、為了父母,他都不能去,想了一夜之后,他決定再去找斜里布花。
抱著一絲希望,他再次來到斜里布花家,出乎意料的是斜里布花見了他,并告訴他說,想讓他幫忙也可以,不過要拿五百兩銀子來,最后他拿出一本花名冊,指著沈萬三的名字,說道:“錢拿來,我拿筆一抹,你的名字就沒了,抽丁的事兒自然跟你不沾半點干系。”沈萬三喜出望外,怎么也沒想到斜里布花會這么輕易就答應了,雖然是獅子大張口,但是相比被抽丁做苦力強多了,他千恩萬謝地回到了家。
沈佑一聽又要五百兩銀子,怎么也不答應,頭搖得像撥浪鼓,拒絕道:“這斜里布花拿銀子當飯吃呢,五百兩,他也說得出口,這錢不能拿,抽丁我去,反正我也是黃土埋半截了,多活這幾年除了糟蹋糧食也沒啥用處!”
沈萬三知道父親忙活了大半輩子就掙下了這么一份家產,其中的艱辛只有他知道,如果還有別的辦法,他真的不愿意讓父親為難。他一把奪過父親手里的木盒,說道:“爹,你放心,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銀子給了他,他要是不辦事,咱們也有辦法。錢花了還能再掙,你就忍心看著我跟老四被抽丁啊!”沈佑張張嘴,沒說出話來,確實如果拿兒子跟錢比,他還是要兒子的,最后只得跺跺腳,轉身走了。
沈萬三拿著五百兩銀子交給斜里布花,斜里布花看到這么多銀子,心里樂開了花,拍拍沈萬三的肩膀笑,道:“你放心,這銀子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得拿它到縣里打點打點,你以為免丁這么容易?多少人看著呢,得上面大老爺點頭才行。”
沈萬三躬身道:“一切聽甲主爺的。”
看著沈萬三遠去的背影,斜里布花咬牙切齒地冷笑一聲,讓家人把筆拿來,不僅沒有把沈萬三的名字抹了,還在他的名字下面輕輕寫了“沈貴”兩個字,狠狠地自言自語道:“害得我官位也丟了,還想免丁,哼,打得好如意算盤,等著看好戲吧……”
沈萬三覺得抽丁的事情總算了結了,為了保險起見,第二天他又找了個由頭特意見了斜里布花,并沒有發現什么異狀,這才安下心來,開始準備兩天后成親。
他不顧父親的反對,偷偷讓何定拉著幾袋糧種給拖欠他們田租的吳四六送去。不出所料,地主家居然給佃戶送糧食,這絕對是破天荒的頭一遭,立即引起不小的轟動。鄉鄰們紛紛議論,都說吳四六欠了沈家的租子,還差一點打了沈家的二少爺,沈家不僅不記仇,還送給他糧種,真是仁善啊!本來吳四六家沒有口糧不說,連種子都沒了,看到沈家送來的糧食,他百感交集,當天就登門謝罪,聲言一年之內一定會把欠的所有租子還清。
這下沈萬三不僅輕而易舉降服了吳四六,還在鄉里贏得了美名。事后,沈佑對兒子大為贊賞,覺得自己百年之后,這份薄產交給他肯定可以放心了。
這天,沈萬三成親的日子到了,家里高朋滿座。沈萬三穿戴整齊,站在家門口,等待著迎親喜船的到來。按照鄉俗,迎娶新娘是不能親自去的,只能委派親戚朋友去接親,而他本人則在門口等待,喜船來了之后,一路把新娘背回家,新娘才算是正式過門。
沈萬三焦灼地站在門口,耳朵里聽著院子里傳來客人的陣陣喧鬧聲,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般不平靜,腦子里想著以后跟褚嫣然雙宿雙飛的情景,不知道她敢不敢當著公爹的面兒擰自己的耳朵,想著想著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一抬眼,看到遠處有幾個人走了過來,不知道是哪里的親戚來得這么晚,剛要叫何定前去招呼,忽然發現居然是十幾名衙役,他開始不安起來,希望這些兇神惡煞不是奔自己家來的。但是,那群衙役直奔過來,停在了他家門前,一個衙役看著他道:“誰是沈富、沈貴?東西收拾好了沒有?收拾好了就趕緊跟我走,還有好幾十家沒上門呢,別耽誤工夫。”
沈萬三一愣,這怎么像是在抽丁?他忙上前一步,客客氣氣地道:“小人就是沈富,差爺,您是不是看錯了,縣里的大人已經給我們家免丁了。”
那差人看了看手里的花名冊,瞪了他一眼,橫聲道:“這上頭白紙黑字寫著不會錯,誰是沈貴,快點出來。”
此時,沈佑和沈貴以及一幫客人都奔了出來,沈貴壯著膽子道:“我就是,我們家跟甲主大人說好了,不用抽丁,不信您去問問他。”
差人一笑,道:“你說的是斜里布花?那老瘸狗已被縣里的達魯花赤大人給撤了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麻利兒的,是你們倆就趕緊跟我走吧。朝廷有旨,抗命拒不抽丁者,一律殺頭流放!”這下沈萬三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難道自己被斜里布花這個老東西給騙了?差役又不耐煩地道:“自個兒去了還能保全家安生,要是等我們動手,可就不是你們一兩個人的事兒了,全家都得以大逆之罪論處。”
元朝人分幾等,最低賤的是漢人,尤其是南人,也就是原先南宋漢人,一向只被當作奴隸看待。元初就有記載,殺了南人無須抵命,只要賠償一定數額的牛馬牲畜就可免罪。官府的人對待漢人平民更是極盡作威作福之能事,稍微找個由頭就隨意盤剝勒索,乃至殺頭流放。奇怪的是這衙役明明就是漢人卻比蒙古人更加瞧不上漢人,現在既然是奉命辦差,做事情就更毫無顧忌了,所以愈加蠻橫。
沈佑覺得給了銀子,就理直氣壯地嚷嚷道:“銀子我們都交了,怎么還抽丁?
還有沒有王法了,我要到縣里去告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