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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2)

不過,接下來的場景就不那么讓她好受了。一眾面目猙獰的“魔鬼”瞬間從那圓形的地下室里鉆了出來,頭上戴著讓人毛骨悚然的面具,完全辨別不出人臉的特征,圍著廣場正瘸瘸拐拐跳著一種奇怪的舞。一圈又一圈,邊唱邊跳,一圈又一圈,鼓點越來越急促,舞動的節奏也隨之加快,就像發燒時劇烈跳動的脈搏。四周的人群跟著唱和起來,嗓音不斷提升。人群中一個女人發出尖叫,其他女人一個接著一個地尖叫開來,仿佛要被殺掉一樣。接著領舞人脫離了舞蹈的人群,跑到廣場盡頭的一個大木箱旁,揭開蓋,隨手拽出了兩條黑蛇。“哇!”人群中爆發出歡呼,其他舞者都伸著手,向他跑去。領舞人把蛇扔向離他最近的一批人,然后又把手伸向柜子里,扔出一條條黑蛇、黃蛇和花蛇。舞蹈的節奏再次變換。舞員們手握著蛇一圈圈地舞著,雙膝及腰部如蛇一樣繞柔地擺動。此時領舞人發出指令,舞者們都把蛇扔向廣場中心。從地下室鉆出來一個老頭,向蛇堆中拋撒玉米片。一個女人從另一個地下室鉆了出來,從黑罐里舀出水來灑到蛇身上。然后老頭雙手舉過頭頂,現場突然靜得驚人,一片死寂。鼓聲停息,仿佛生命也即將停息。老頭用手指了指通向地下室的兩個洞口。被地下看不見的手推動著,一個洞口浮起一張鷹的畫像,另一個洞口則升起一幅釘在十字架上的赤裸人像。兩幅畫仿佛無所依恃地兀自懸浮在空中,觀察著人群。老人拍拍手,從人群中走出一個十八歲上下的小伙子,裸露著全身,獨腰間纏著一塊白棉布。小伙子兩手交叉放在胸前,低著頭站在老人面前。 老人在他頭上畫了一個十字,便轉身離去。小伙子走向那堆扭動著的蛇群,圍著繞起圈來。轉完一圈,第二圈轉到一半時,舞群中走出一個大高個,戴著野狼面具,手執一根皮鞭,朝小伙子走去。小伙子繼續轉圈,就像其他人不存在。“野狼”高舉皮鞭,停了好一會,似乎在醞釀什么,忽然猛地一抽,鞭子呼嘯地劃過空氣,打在了血肉之軀上,發出厚實響亮的聲音。小伙子顫抖了一下,然后默不吭聲地繼續他那緩慢而堅定的步伐。“野狼”一鞭接著一鞭地抽過去,起初,每次抽打都讓人群屏住呼吸,繼而發出低沉的呻吟。小伙子接著轉圈,兩圈,三圈,走到第四圈時,身上涌出鮮紅的血,五圈,六圈……列寧娜用手蒙住臉嗚咽起來。“快阻止他們,讓他們別打了!”她哀求道。但是鞭子還是毫不留情地揮舞,落下。七圈。小伙子搖晃著腳步,向前撲倒在地,依然沒有出聲。老頭走到他面前彎下身,拿一根白色的長羽毛蘸取他背上的血,舉起來向人群展示,觸目的鮮紅,然后在蛇堆上抖了三下。幾滴血滴落。瞬間又響起激烈而緊張的鼓聲,人群大聲呼叫。舞者向前奔去,拽起蛇跑出了廣場。男女老少們都蜂擁地跟隨其后。不到一會兒,廣場上就空蕩蕩的,只剩下那小伙子形單影只地趴在跌倒的地方,一動不動。不久,一間屋里走出三個老婦人,上前吃力地扶起他,拖進了屋子。只剩下那只鷹和十字架上的人守護著空寂的印第安村莊。過了一會兒,他們好像是看膩了似的,慢慢地下沉,回歸到“地下世界”。

列寧娜還在哽咽,“太嚇人了,太嚇人了。”她不停地呼喊。貝爾納怎么安慰都沒有用。“那血!太嚇人了!”她害怕得渾身哆嗦,“啊,要是帶了唆麻就好了。”

房內傳來腳步聲。

列寧娜坐在那兒沒有動,用手捂住臉不敢看,但貝爾納還是轉過頭。

一個穿印第安服裝的小伙子正走上臺階。不過,他那編成小辮的頭發卻是小麥金色,淡藍色的眼睛,皮膚已曬成了古銅色,但是能看出來原先的皮膚是白的。

“哈羅,早晨好!”陌生人說的是英語,沒有語病但有音調古怪。“你們是文明人吧?應該是從‘那邊’來的,保留地外面,是嗎?”

“怎么回事……?”貝爾納大吃一驚地發問。

小伙子嘆著氣搖了搖頭,“那個可憐人,”他指著廣場中央的血跡說,“你們看見那該死的血跡了嗎?”他用激憤而顫抖的語氣問。

“一克唆麻,好過煩惱。”列寧娜捂著臉機械式地重復著,“要是帶了唆麻就好了。”

“趴那兒的人應該是我,”年輕人接著說,“他們為何不拿我去獻祭?我可以轉十圈,十二圈,甚至十五圈。帕羅蒂瓦只轉了七圈。從我身上,他們可以得到雙倍的血,把一碧無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紅。”他揮出雙臂慷慨激昂地做了個手勢,又失落地放了下來。“但他們不愿讓我去。因為他們不喜歡我的膚色,他們一直都這樣,一直都是。”淚水涌上了他的眼睛,年輕人羞愧地背過身去。

驚訝暫時醫好了列寧娜對唆麻的渴求。她放下手,第一次看清楚眼前這個青年,“你是說你想挨鞭子?”

年輕人仍然背對著她,做了一個肯定的手勢。“是的。為了村莊,為了降雨,為了作物的成長,為了讓菩公和耶穌高興,也為了證明我能夠一聲不吭地忍受痛苦,我愿意。”聲音忽然變得響亮,他挺起胸膛,驕傲而不服氣地揚起下顎,“為了證明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啊!”他目瞪口呆,屏住了呼吸,不再說話:他生平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姑娘,膚色并非是巧克力色或狗皮色;棕紅色的頭發自然地卷曲;臉上寫滿友好真切的關懷(新奇得難以置信)。列寧娜對他微笑。她正想著,這個小伙子真帥氣,身材真好。小伙子的熱血直往臉上涌,他趕緊低下頭,好一會兒才抬起來,卻發現她依然看著自己微笑。他不知所措,只好轉過頭去,裝作在尋找廣場對面的什么東西。

貝爾納一連串地提問轉移了注意力。他問小伙子是什么人,怎么來的,何時而來,又來自何處。小伙子盯著貝爾納的臉(他熱切地想再看看那姑娘的微笑,又不敢看她),簡單地介紹了自己:在保留地,琳達和他都是外來人。琳達是他的媽媽(列寧娜一聽媽媽兩字就渾身不自在)。他出生之前,琳達和一個男人從 “那邊”來到這里的,那男人就是他的父親(貝爾納豎起了耳朵)。當年,琳達獨自一人從山上往北邊走,不慎跌落山崖,撞破了頭。(“快,接著說”,貝爾納非常激動。)幾個馬爾佩斯的獵人發現了她,就把她帶回了村莊。之后,琳達再也沒有見過他的父親。他的名字叫托馬金(那就對了,主任的名字就是托馬金。他一定是自己一個人飛回“那邊”了,丟下孤苦無依的琳達——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壞人)。

“于是我在馬爾佩斯出生了。”他結束了自我介紹。“在馬爾佩斯……”他搖搖頭。

就在村莊外邊那間骯臟的小屋里!

塵土和垃圾像一個屏障,把小屋劃分出村莊。小屋門前的垃圾里,兩條饑腸轆轆的臟狗正在猥瑣地嗅著。他們走了進去,屋內又暗又臭,只聽見蒼蠅的嗡嗡聲。

“琳達!”年輕人呼喚著。

“來了。”一個沙啞的女聲回答道。

他們等待著。裝著剩飯的碗散落在地上,可能是好幾頓的剩飯。

門開了,只見一個肥碩的金發白膚印第安女人從門檻邁了進來,目瞪口呆地望著兩個陌生的客人,傻傻地杵在那兒,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是她的形象卻讓列寧娜覺得反胃:那女人的兩顆門牙都掉了,沒掉的牙的顏色也……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渾身起雞皮疙瘩。比之前看到的老頭還糟。她太肥了,臉上都是褶子,皮肉松弛,爬滿皺紋,下垂的兩頰上長著發紫的斑點。鼻子上鼓著紅色的血管,眼睛里布滿血絲。再看她那脖子——這還能稱作是脖子嗎……頭上還裹著又臟又破的毛氈。麻袋形狀的褐色長袍也不能遮掩那肥膩下垂的乳房、臃腫的肚子和臀部。啊,比那個老頭的樣子更無法忍受!突然,這個“怪物”開始唧唧呱呱地念叨,還張開雙手向她跑來——弗德呀!弗德呀!那“怪物”一下抱住列寧娜,乳房和肚腩貼近過來,還親吻她。弗德呀!真讓人作嘔,再這樣下去她真要吐了。她唾沫飛濺地親吻著,渾身惡臭,肯定從來沒洗過澡。這氣味跟放進德爾塔和伊普西龍瓶里的東西一樣,很可能是酒精(關于貝爾納的傳言不會是真的吧)。列寧娜奮力掙脫開這惡心的懷抱。

她眼前的那張臟臉哭得又腫又歪,那“怪物”在哭訴著。

“哦,我的小寶貝。”不間斷的絮叨中夾雜著啜泣聲。“這么多年了,從沒再看見過文明人的臉!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真的,連文明人的衣服都看不到。我還以為永遠都見不到真正的人造絲衣服了。”她伸出手觸摸列寧娜的襯衫袖子和黑色的紐扣。“還有這迷人的粘膠棉絨短褲!我的寶貝,你知道嗎?我仍保存著那些舊衣服,就是之前我穿來的,都好好地存放在箱子里,以后有機會讓你們看看,雖然粘膠都破了。我還有條惹人愛的白腰帶——我得承認,你這條摩洛哥綠皮帶更加精致。”說著她的流淚又開始泛濫。“我想約翰已經告訴過你了,我在這里受盡了苦頭,一點唆麻都沒有。只能偶爾喝點波佩帶來的龍舌蘭酒。波佩是我以前的一個熟人。但喝完那酒以后特別難受。佩瑤特也是,而且喝了它,第二天會有一種可怕的羞恥感。我真覺得恥辱。你想想看,我,一個貝塔,居然生了個孩子出來,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看。”(聽到這個提議列寧娜就顫抖起來)“但是這真的不是我的錯,我發誓!我至今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出的錯,我一向都按時做馬爾薩斯操,你知道吧,按照順序,一、二、三、四,沒有偷懶過,我發誓。但還是出事了。當然,這里是沒有人流中心的。順便問一下,人流中心還在切爾西嗎?”列寧娜點了點頭。“星期二和星期五還是有泛光燈照明嗎?”列寧娜又點點頭。“那可愛的粉紅玻璃大廈呀!”可憐的琳達抬起頭,閉上眼。那記憶中的絢麗圖景在她腦中如夢似幻地翻騰著。“還有那河上的夜色。”她低聲說著,豆大的淚珠從她緊閉的眼角慢慢滑落。“夜晚從斯托克伯吉斯飛回家,沖一個熱水澡,做一次真空振動按摩……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搖搖頭,再次睜開雙眼,擤了兩下鼻子,用手抹了把鼻涕,在自己的衣襟上一擦。“噢,不好意思。”她看見列寧娜本能地做出厭惡的表情,“對不起,我不該這么粗魯,可是換做是你,沒有手絹該拿什么擦鼻涕?我當初是多么的苦惱,到處是臟東西,都沒有消過毒。他們把我帶過來時,我頭上有一個嚴重的傷口。你想象不到他們拿什么涂在傷口上,都是些污穢的東西。我老對他們說‘文明意味著完全殺菌’,甚至像帶孩子一樣對他們唱童謠:‘草色鏈球菌馬兒,帶我去班伯里T區,去T區有何貴干?去漂亮的洗手間看看。’盡管如此,他們還是不開竅。他們這些人怎么可能會明白呢?后來,我也就慢慢習慣了。這兒連熱水管都沒有安,怎么可能收拾得干干凈凈呢?你瞧瞧這些衣裳。這種野獸毛不像人造絲,總穿也不會有破損。如果破了,他們還要你縫補。我可是貝塔啊!工作一直是在受精室,從來沒有人指導我做過這種粗活,畢竟這不是我工作范圍內的事。更何況,文明人根本不需要縫補衣服。衣服破了洞就該扔了,換新裝。‘越縫越窮’,不就是說的這個理兒嗎?縫補是反社會的行徑。可在這兒情況截然不同,如同跟一群瘋子一起生活。他們做的每一件事都那么瘋狂。”她環顧四周,只見約翰和貝爾納已經走開了,在屋外的沙土和垃圾中不斷徘徊,但她還是壓低了嗓音,佝著腰親密地湊過來了,列寧娜身體死板地往后一退。她還是靠得很近,列寧娜面額上的汗毛都被她的臭氣吹動,這臭味足以用來毒害胚胎了。“比如說,”她用沙啞的聲音輕聲說,“他們這兒的男女關系太瘋狂了,我跟你說,那是絕對的瘋狂。人人屬于彼此——他們也是這樣嗎?是嗎?”她扯著列寧娜的袖子反問道。

列寧娜點了點頭,把頭扭到一邊,換了一口氣(她剛才一直是屏住呼吸的),然后設法再吸一口相對不那么污濁的空氣。“哼,在這兒,一個人是不會屬于多個人的。你要是以正常方式和男人相處,其他人反而說你不正經、反社會,然后厭惡你、鄙視你。記得有一次,一群兇婆娘來我家大鬧了一場,因為她們的男人常常來找我。哼,怎么就不能來找我呢?之后,她們沖了過來……那場景實在太恐怖了!我真沒法給你形容。”琳達趕緊用手捂住臉,身體瑟瑟地顫抖著。“這里的女人太可怕了;她們不僅瘋狂,還殘忍粗暴。可想而知,她們是不會懂得馬爾薩斯操、培養瓶、換瓶程序這類東西的,所以她們會一直生孩子——跟狗一樣。糟糕透了。一想到我竟然也……啊,弗德,弗德,弗德啊!不過話說回來,約翰是我心中最大的安慰。如果沒有他,我真不敢想象會做出什么傻事。雖然他常常因為我和男人的關系而傷心……從他很小的時候起就這樣了。記得有一回(那是在他稍大一點的時候),他甚至想殺死可憐的華西瓦——或者是波佩,僅僅是因為我跟他們上床了。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讓他明白,這是文明人都會做的事。也許瘋狂是會傳染的,約翰似乎從印第安人那兒感染了瘋狂。因為他經常跟那些人在一起。即使他們對他的態度壞到極點,也從不讓他參與集體活動。不過這未嘗不是件好事。因為這樣,我才能幫他設置條件。你想象不到這有多么困難。我有太多不懂的事情,而且我本來就沒有義務懂這些事。當孩子問你:直升飛機是怎么飛的或者這個世界是誰造的——你也知道,如果你是個一直在受精室工作的貝塔,怎么可能答得上來?又能編出什么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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