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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

遠看平頂山,像一艘船靜靜停泊在棕黃色沙塵的海灣邊。海峽在險峻的山谷間蜿蜒前行,來回撞擊一道道崖壁,直到穿過山谷,一片綠色便映入眼中——那是河流和原野。海峽中央“石船”的船首處頭,露出一片形狀整齊的光滑巖層,馬爾佩斯印第安人村就坐落于此處,仿佛是“石船”的組成部分。村里的高樓是一層層堆積起來的,越高的樓層體積越小,猶如被藍天削去頂端的金字塔。下面是零零散散的小屋和縱橫交錯的圍墻。懸崖的三面傾斜而下融入平原。此時沒有風,幾縷炊煙筆直上升,而后消散到空氣中。

“真古怪!”列寧娜說,“太古怪了。”這個詞是她譴責抱怨時的口頭禪。“我不喜歡這里,也不喜歡那個人。”她指著那個受命護送他們去蠻族村落的印第安向導說。很顯然,向導也抱有相同的情緒。他遠遠地站在前面,背影透露著敵意和不屑的慍怒。

“而且,”她細聲說,“他身上怪臭的。”

貝爾納沒有提出異議。他們繼續前行著。

忽然,似乎周遭的空氣都開始雀躍激動起來,體內的血液也跟著不知疲倦地翻騰著——在高處的馬爾佩斯,有人正在敲鼓。伴著心跳一般神秘的節拍,他們加快步伐,沿路走到懸崖底下。他們頭上則聳立著那碩大的“石船”的峭壁,地面距離“船舷”整整三百米。

“早知道就帶飛機過來了,”列寧娜仰望著那高聳入云的峭壁,憤恨地說,“我不喜歡走路,尤其是在高山腳下走路,顯得自己微不足道。”

他們在平頂山的陰影下里繼續行進,繞過一排巖石,在一道水蝕皺谷中,有一條小徑通向“艦艇扶梯”。他們開始往上爬。山路險峻,扶梯于山谷兩側晃來晃去。有節奏的鼓聲有時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有時又仿佛近在拐角處。

爬到半山腰時,一只蒼鷹擦身飛過,臉上還能感覺到它的翅膀帶來的一股涼氣。忽見巖石的裂縫內有一堆白森森的骨頭。一切都散發著詭異而壓抑的氣氛,而印第安向導的氣味也越發濃重。終于,他們走出了陰沉的峽谷,迎接來陽光。遠眺那平頂山的頭頂就像一塊平整的“甲板”。

“很像切林T字形塔樓。”列寧娜評述道。還沒等她多觀賞一會這個讓她自豪的發現,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過來,他們轉身朝聲音方向望去,只見兩個印第安人,赤裸著上身,黑棕色的身子上畫著一道道白條(后來列寧娜描述說“好像鋪滿瀝青的網球場”),臉上布滿猩紅色、黑色和赭色的涂料,不像是人的模樣。他們的黑發編成辮子,飾以狐貍毛和紅色的法蘭絨,肩膀上圍著的火雞毛迎風撲扇著,頭上戴著碩大鮮艷的羽毛頭冠。銀手鐲、骨制項鏈和綠松石珠串隨著腳步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兩人穿著鹿皮靴,步履輕盈地跑上前來。其中一人握著一把羽毛撣子,另一人兩只手好像各抓了三四條粗繩,其中一條不安分地搖擺著。列寧娜驚奇地發現那竟然是蛇。

兩人越來越近;他們那黑亮的眼睛早瞧見了她,卻毫無表示,絲毫沒有似曾相識或在意她的神情。那條搖擺的蛇松軟地垂了下去,跟別的蛇一樣懸掛著。兩人就這么走開了。

“我不喜歡這兒,”列寧娜說,“很不喜歡。”

可是,更叫她不喜歡的還在村口等待著她。在那兒,向導徑直把他倆扔下,自己去接受指令了。先是骯臟的泥土,再來是垃圾堆、灰塵、狗、蒼蠅!她的臉不自覺地扭成一團,表達出極度的厭惡,同時拿出手絹捂住了鼻子。

“他們這樣怎么活得下去?”她憤慨地喊道,深深地覺得不可思議。(太離譜了!)

貝爾納聳了聳肩,很富哲理性地說:“說到底,五六千年來他們都如此生活,現在估計早就習以為常了。”

“可是‘清潔衛生,弗德開心’。”她不服氣地說。

“沒錯,‘文明意味著完全殺菌’。”貝爾納嘲諷地引用了睡眠教學衛生基礎知識第二講的名言。 “但是,我主弗德對他們來說是聞所未聞的,他們可不是文明人。所以說這些也沒有意義……。”

“啊!”她捏了一下他的胳臂,“快看!”

附近一幢房子二樓的平臺上,一個近乎全裸的印第安人正沿著樓梯小心翼翼、顫巍巍地往下爬。那是一位年邁的老人,膚色黝黑,皺紋很深,好像戴了個黑曜石面具。那早已掉光了牙的嘴凹陷下去。下顎及嘴邊兩端有幾根長長的胡須,與黝黑的膚色一對比,仿佛閃著白光。蓬亂的頭發并沒有編成辮子,披散在臉邊,摻著灰白的發絲。他瘦得皮包骨頭,身軀彎成了弓形。他沿著樓梯緩慢地走下來,每挪一步,就要靠著扶手歇一歇,然后冒險地踏出下一步。

“他怎么會這樣?”列寧娜悄聲問道,睜大的眼睛里寫滿了恐懼和詫異。

“只不過是上年紀了。”貝爾納盡可能表現得毫不在意。實際上他也感到很震撼,只是想盡力隱藏這種情緒。

“上年紀了?”她重復了一遍答案,“可是主任不也老了嗎,那么多人都老了,沒有人像他這副模樣。”

“那是因為我們不允許他們衰老。我們阻止他們生病,通過人工調節,讓內分泌系統維持年輕時候的平衡狀態。鎂鈣比值從來不能低于三十歲的水平。還要時不時地注射年輕人的血液,永久性地刺激新陳代謝。所以,他們自然不會老成那樣了。另外,”他補充道,“這兒絕大部分人還活不到這個老家伙的年齡。這些人到六十歲時身體還很健康,沒有任何損傷,然后,‘咔嚓’,突然一下就完了。”

但列寧娜早就沒心思聽他說話了。她呆呆地注視那老人,看著他緩慢且遲鈍地向下爬,腳落了地,轉過身來。深深凹陷的眼窩里,雙眼異常的明亮。老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有一絲驚訝,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樣。然后他緩緩地挪動佝僂的身體,從他們身邊擦過。

“這兒可真恐怖,”列寧娜氣息微弱地說,“真可怕,我們就不該來這兒。”她慌忙地伸手去摸兜里的唆麻,卻發現自己史無前例的疏忽:唆麻給忘在招待所了。貝爾納的口袋也空無一物。

列寧娜只好無助地面對馬爾佩斯的種種恐怖:恐怖的場面接二連三地發生。她看見兩個年輕的母親給孩子喂奶,羞得急忙扭過臉。她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下流猥褻的事。讓她更窘迫的是,貝爾納對這羞恥的胎生場面不僅沒有及時回避,反倒公然表示感慨。之前服下唆麻漸漸失去效用,他開始為早上在招待所的懦夫表現感到羞愧,于是迅速改變態度,表現自己的強悍與對正統的挑戰。

“多么美好的親密關系啊,”他特意說得不堪入耳,“生育會產生多么深厚的感情啊!我時常思考:我們可能會因為沒有母親而缺失什么,而列寧娜,你也可能因為沒有做過母親而不完整。想象一下你坐在那兒哺育著自己的孩子吧……”

“貝爾納!你怎么能胡說八道!”這時,她發現了一位患眼疾和皮膚病的老婦人,本來憤怒的她迅速轉移了注意力。

“離開這兒吧,”她哀求他,“我真是一點都不喜歡這里。”

正說著,他們的向導回來了,示意他們跟在后面,帶領著他們穿過房屋之間狹窄的街道,轉過一個街角。垃圾堆里躺著一只死狗;一個長著甲狀腺腫瘤的婦人在一個小女孩的頭發里捉虱子。向導走到一個梯子旁邊,停住了,然后豎直地舉起手,朝水平方向一指。順著他無聲的指示,他們爬上梯子,踏進門,走進一個狹長的房間。陰暗的空間里彌散著一股難聞的煙味、食物的油脂味和久穿未洗的破衣服味。房間盡頭又是一扇門,一束陽光射過,清晰地傳來一陣喧鬧的鼓聲。

跨過門檻,他們看到一片廣袤的平臺。下面就是村落的廣場,四周都是高高的建筑物,廣場里擠滿了印第安人:亮澤的毛氈,插著羽毛的烏黑頭發,閃閃發光的綠松石,因為熱情而發光的黝黑皮膚……列寧娜又忍不住拿出手絹捂鼻子。廣場中央的空地上有兩個圓形的平臺,是用石頭和結實的泥土筑成的,顯然是地下室的房頂。因為在每個臺子正中都開有一個天窗,隱約看見漆黑的天窗下面還架著樓梯。地下偶有笛聲傳來,卻被持續不斷的鼓聲無情地掩蓋。

列寧娜正陶醉在那鼓聲中。她閉緊雙眼,身體沉浸在輕柔反復的“雷鳴”中,任由其逐漸進入到她的意志,直到完全占領。末了,她的世界變得空悠悠,僅剩下一陣陣深沉的搏動。這聲音讓她欣然地回想起團結祈禱日和弗德慶典時所放的合成音樂。“縱情啊狂歡”,她自言自語地默念道。與這鼓點的節奏完全一樣。

一瞬間,振聾發聵的歌聲噴薄而出——幾百個男人激烈地高聲齊唱,整齊的聲音像尖銳的金屬;幾個長音符之后,靜了下來——雷鳴般的鼓點歸于寂靜。隨后響起一陣高聲部的女聲,如馬嘶般高亢尖銳,這是女人們的唱和。緊隨其后的又是鼓點。接著,男人們那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用粗蠻的方式印證著他們的男性氣魄。

古怪——毋庸置疑。地方怪,音樂怪,服飾、瘤子、皮膚病和老人都怪,不過這表演倒沒那么奇怪。

“讓我聯想到低種姓的社區合唱。”她對貝爾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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