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著那截燒了一半的導火索，指尖在火藥顆粒上摩挲。不是我們用的規格，也不是日軍常規延時裝置的制式。太細，纏繞松散，像是臨時拼湊的。我把它塞進衣兜，轉身就走。

地窖里，周志武正蹲在地圖前，用炭條標最后七米的走向。聽見石板掀開，他抬頭：“有發現？”

“是陷阱。”我把導火索拍在桌上，“他們知道有人要從地下動手，這是故意炸了假據點，等我們鉆進去。”

他臉色一沉：“那地道還進不進？”

“進。”我走到墻邊，抓起那把改裝過的三八大蓋，“但不能按他們的鐘點走。他們設伏，等的是半夜動靜。我們偏要趕在天亮前最黑的那會兒動手。”

“四點？”他問。

“四點。”我點頭，“換防間隙，哨兵最松，夜視也最差。他們以為我們還在挖，等他們反應過來，炮已經炸了。”

他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猛地抓起鐵鍬：“我去通知各組，三點半地道口集合。”

我攔住他：“先停挖。他們在地面打了震感樁，剛才我回來時看見了。鐵管插進土里，連著聽音筒，人一動土就響。”

“那怎么突？”

“慢點動。”我從墻角扯過一卷濕棉布，“裹住鐵鍬，一鍬挖三十厘米就停，間隔兩分鐘，像土層自然塌方。別貪快，要像蚯蚓鉆泥。”

他懂了，立刻叫人去分發棉布。我靠在墻邊，閉眼三秒，腦子里過著陣亡的名字。不是為了念，是為了記住他們死在哪兒，怎么死的。王大柱被炮彈掀飛時，手里還攥著半塊發霉的軍糧。我摸了摸胸前口袋，那塊糧還在。今天不打算吃它。

三點半，地道口。

六個人全副武裝，炸藥包綁在胸前，短槍上膛。我最后一個進洞，順手把一塊油布拖到入口上方，遮住外頭滲下的夜風。

地道里悶，空氣混著土腥和汗味。我們按“蚯蚓掘進法”推進，動作輕得像挪一塊浮磚。每三十厘米停一次，等外面巡邏的腳步走遠。我能聽見震感樁那邊的動靜——每隔五分鐘，有人敲一下鐵管，聽回音。

四點差十分，最后一段土墻只剩半米厚。

我打手勢，讓所有人后退。自己趴在地上，用小刀一點點摳土。外面是炮兵陣地的側翼，再過去就是彈藥庫的掩體。我透過縫隙往外看——哨兵背對地道口，正低頭點煙。

我抽出軍刺，輕輕劃開土層。

洞口一開，我第一個鉆出。三八大蓋抵肩，兩發點射，哨兵倒下。我抬手打出信號彈，紅光劃破夜空。

周志武帶著人沖出來，直撲彈藥庫。我壓低身子，貼著掩體邊緣前進，槍口掃過每一個射擊孔。前方三門加農炮靜默地立在沙袋后，炮口對準我們原先的據點。再過去十米，就是主彈藥堆。

“張順，李老四，炸炮位！”我低聲下令，“周志武，跟我進庫房！”

我們摸到彈藥庫鐵門前，門鎖是新的。我掏出磁性刀片，插進鎖芯，輕輕一旋。門開了。

里面堆滿木箱，標著“九二式炮彈”“引信組”。但最靠墻的一排，不是炮彈箱。是鐵罐，漆著黃黑條紋，上面印著骷髏頭。

氯氣罐。

我立刻后退兩步，抬手示意周志武別靠近。腦子里【毒氣彈防御知識】自動浮現——氯氣比空氣重，會沉在低處，遇水生成鹽酸，腐蝕呼吸道。現在炸庫，氣浪會把毒氣壓向地面，擴散到整個陣地，甚至順著風飄回我們藏身處。

“把C4集中過來。”我低聲說，“不炸箱子，炸承重柱。柱子在罐子和墻之間，炸斷了，整個庫頂塌下來，能把這些罐子拋到空中。在半空炸，氣就散了。”

周志武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招呼人把炸藥搬來。我親自把C4貼在柱基，接上引信，設定十秒。

“撤！”我一揮手，所有人往外沖。

剛跑出十五米，身后轟然巨響。庫頂塌了，火光沖天，幾只氯氣罐被氣浪掀上半空，像炮彈一樣飛出去，半空中炸開，黃綠色的煙團在高空稀釋，被夜風吹散。

“炮位呢？”我問。

“炸了！”張順從火光里跑回來，“三門全毀，引信組也燒了。”

“走！”我下令，“原路撤，快！”

我們剛退回地道口，東側機槍陣地就響了。子彈掃過地面，打得土石飛濺。敵人反應比預想快。

“你先走。”我對周志武說，“我斷后。”

他想爭，我直接推他進洞。自己趴在地上，舉起改裝三八大蓋。槍管加粗，膛壓提升，射程和精度都遠超原版。我瞄準第一個機槍手，扣下扳機。對方腦袋一歪，倒下。第二個剛抬頭，第二發子彈鉆進他胸口。

機槍啞了。

我翻身滾進地道，拉上油布，開始往回爬。身后，炮兵陣地火光沖天，爆炸聲不斷，顯然是彈藥庫在殉爆。通訊天線倒了，崗樓塌了，整個防線亂成一團。

爬到地窖口，我掀開石板，周志武已經帶人清點裝備。沒人傷亡。

我抓起望遠鏡，爬上屋頂殘垣。

火光映紅半邊天。三門加農炮翻倒在地，炮管扭曲，彈藥庫只剩一個深坑，火焰還在從地下往上噴。日軍在亂跑，抬傷員，拉尸體，通訊中斷，指揮失靈。

我閉眼三秒，腦子里過著名字。

王大柱、劉二牛、趙守義……你們聽見了嗎？

這一炮，替你們點的。

我放下望遠鏡，正要轉身，忽然注意到火光邊緣有個動靜。

一輛日軍通訊車正從側翼駛出，車頂天線架著，車尾貼著“緊急聯絡”標識。它沒往指揮部去，反而拐向北面荒地，速度很快。

我立刻抓起三八大蓋，拉栓上膛。

“周志武！”我低聲喊，“把炸藥剩下的給我。”

他遞來最后一枚C4。

我拆開引信，改設定為三分鐘，塞進帆布包。抓起槍，翻身下屋。

“你去哪兒？”他在后面問。

“那輛車在跑。”我頭也不回，“它要發報。”

我貼著墻根往東側干渠跑。火光在背后燃燒，風卷著灰燼打旋。通訊車還沒出視野，正駛過一片塌房區。

我繞到前方，找了個半塌的磚臺趴下。車燈掃過廢墟，越來越近。

三分鐘。

我打開C4，固定在磚臺內側，引信接上絆線。線另一頭纏在一根斷鋼筋上，橫在路中央，離地二十厘米。

車燈照過來。

我屏住呼吸。

車輪壓上絆線的瞬間，我扣下遙控起爆器。

轟——

火球騰空而起，通訊車被掀翻，砸在斷墻上，油箱爆炸，整輛車燒成火炬。天線斷了，電臺埋在火里。

我盯著那團火，沒動。

突然，車門被從里面推開。

一個人爬了出來，軍服著火，右手還死死抱著一個鐵皮箱。他踉蹌兩步，跪在地上，用左手去拍身上的火。

我舉起槍，瞄準。

他抬起頭，滿臉煙灰，卻露出一張年輕的臉，嘴唇在抖，不知道在喊什么。

我沒開槍。

他低頭，用盡力氣把鐵皮箱往前推了一點，然后倒下，不動了。

火光映著箱子上的標簽：**虹口-櫻花科-絕密通訊**。

我慢慢放下槍，從地上撿起一塊燒了一半的紙片，上面殘留著幾個字：“……頻率變更……明晨……”

我把它塞進衣兜。

遠處，炮兵陣地還在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