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戶小屋比想象中還要簡陋。茅草屋頂漏著星光，土墻縫隙灌進(jìn)刺骨寒風(fēng)。蘇日娜用肩膀撞開搖搖欲墜的木門時，一只受驚的田鼠從她腳邊竄過。

“點(diǎn)上火！快！“她厲聲喝道，聲音嘶啞得不似自己。

漠北十三鷹的老大——獨(dú)眼龍韓七麻利地升起火塘。火光跳動間，蘇日娜看清了納蘭容若的傷勢，胃部猛地絞緊。他左胸一道刀傷深及肋骨，后背的傷口更是皮肉翻卷，暗紅的血浸透了半邊衣袍。

“打熱水來！“她撕開自己的中衣下擺，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韓七遞來的匕首。

“公主，讓屬下來...“韓七欲接過匕首。

“滾開！“蘇日娜紅著眼眶嘶吼，“誰都不準(zhǔn)碰他！“

鋒利的刀刃在燭火上反復(fù)灼燒，她咬著嘴唇，一刀劃開納蘭容若傷口周圍的衣衫。腐肉的氣味頓時彌漫開來——刀上淬了毒，傷口已經(jīng)發(fā)黑。

“去燒一鍋開水，找找有沒有酒，越烈越好！“她頭也不抬地吩咐，“再派人去肅州城找大夫，就說...就說納蘭大人遇刺。“

韓七猶豫道：“公主，肅州知府怕是已經(jīng)投靠了索額圖...“

“那就綁個大夫來！“蘇日娜猛地抬頭，火光映照下，她眼中閃爍的兇光讓這個江湖老手都不禁后退半步，“出了事我擔(dān)著！“

眾人領(lǐng)命而去。蘇日娜顫抖著手解開納蘭容若的衣襟，一個油紙包從他懷中滑落。她小心展開，是幾封密信，最上面那封蓋著蒙古喀爾喀部的狼頭火漆，已被血浸透大半。

“索額圖這個老匹夫...“她匆匆掃過內(nèi)容，胸口劇烈起伏。信中不僅提到軍械糧草的交易，更明確約定了秋后舉兵的時間。這已不是結(jié)黨營私，而是謀反大罪！

納蘭容若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黑血。蘇日娜慌忙將他扶起，發(fā)現(xiàn)他渾身滾燙如火炭。

“容若？容若！“她拍打他的臉頰，毫無反應(yīng)。

情急之下，她想起馬三教過的土法——以血引毒。毫不猶豫地拔出寶刀，在左手腕劃開一道口子，鮮血頓時涌出。她將手腕湊到納蘭容若唇邊：“喝下去！我的血里有御賜解毒丹的藥性！“

鮮血順著他的唇角流下，蘇日娜急得直接含了一口自己的血，俯身以唇相渡。溫?zé)岬囊后w在兩人唇齒間交換，她嘗到鐵銹般的腥甜，和生命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的絕望。

“納蘭容若...“她抵著他的額頭哽咽，“你給我聽好了，你若敢死，我便讓整個紫禁城為你陪葬！我說到做到！“

窗外風(fēng)雪漸起，拍打著搖搖欲墜的木門。蘇日娜用沾血的指尖描摹他蒼白的眉眼，突然注意到他右耳后有一道陳年疤痕——月牙狀，像是被什么利器所傷。

這疤痕莫名熟悉。她恍惚記起某個夢境碎片：熊熊烈火中，一個少年侍衛(wèi)將她護(hù)在身下，右耳后被墜落的琉璃瓦劃傷，鮮血滴在她臉上...

“容若...哥哥？“她不確定地輕喚。

高燒中的納蘭容若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小公主...快跑...火...“

蘇日娜如遭雷擊。四歲前的記憶早已模糊，唯獨(dú)那場大火和救她之人的耳后傷疤，常在夢中閃現(xiàn)。原來冥冥之中，他們的緣分早在十五年前就已注定。

“是你...“她淚如雨下，“一直都是你...“

韓七帶著烈酒和草藥回來時，看到的是公主抱著昏迷的納蘭容若，像抱著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哭得像個孩子。

“公主，大夫綁...請來了。“

一個須發(fā)花白的老人被推搡進(jìn)來，滿臉驚恐。看到傷者后，醫(yī)者本能立刻占了上風(fēng)：“快準(zhǔn)備熱水！傷者需要放血排毒！“

整整三天三夜，蘇日娜沒有合眼。她按老大夫的指示，每隔兩個時辰就給納蘭容若灌一次藥，清洗傷口，更換敷料。到后來，她的手指被藥汁浸得發(fā)白潰爛，眼下青黑一片，卻仍不肯休息。

第四天黎明，老大夫把完脈，長嘆一聲：“聽天由命吧。“

“什么意思？“蘇日娜揪住他的衣領(lǐng)，聲音危險地壓低。

“毒已入心脈，若能熬過今日午時，或有一線生機(jī)...“

蘇日娜松開手，搖搖晃晃走到床前。納蘭容若的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臉色灰白如紙。她突然想起什么，從懷中取出那枚血髓玉——自從納蘭容若遇險后，這玉佩就一直滾燙如火炭。

“韓七，去找只公雞來，要活的。“

當(dāng)鮮紅的雞血與搗碎的血髓玉混合，小屋中彌漫起奇異的香氣。蘇日娜將這詭異的藥汁一點(diǎn)點(diǎn)喂入納蘭容若口中，然后開始哼唱那首只有皇室成員才知道的搖籃曲。

“月兒彎彎照九州，寶貝乖乖睡悠悠...“

歌聲中，納蘭容若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些。蘇日娜繼續(xù)唱著，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沙啞，直到晨光透過茅屋縫隙，在地上投下細(xì)碎的金線。

正午時分，她正昏昏欲睡，突然感到掌心一陣微弱的觸碰。

“小...公主...“納蘭容若干裂的嘴唇輕輕開合，“難聽...“

蘇日娜呆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又哭又笑的聲音：“你敢嫌我唱歌難聽？！納蘭容若你這個混蛋！“她撲上去抱住他，又怕碰到傷口，整個人僵在半空，滑稽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鵝。

納蘭容若虛弱地抬手，撫上她憔悴的臉：“你...沒睡...“

“廢話！你差點(diǎn)去見閻王，我敢睡嗎？“蘇日娜胡亂抹著眼淚，“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信...“

“在這！“她連忙取出那幾封血染的密信，“你放心，我貼身收著，誰也拿不走。“

納蘭容若微微點(diǎn)頭，又陷入昏睡。但這次他的呼吸平穩(wěn)了許多，額頭也不再滾燙。老大夫嘖嘖稱奇，說這是他從醫(yī)四十年來見過最頑強(qiáng)的生命力。

......

七日后，納蘭容若已能靠坐起來喝藥。蘇日娜正喂他吃粥，韓七突然闖進(jìn)來：“公主，有追兵！肅州知府派了五十精兵，半刻鐘就到！“

“來得正好。“蘇日娜冷笑，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韓七，帶著你的人埋伏在屋后林子里。記得我教你們的陣法嗎？“

“記得！“韓七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公主這招'請君入甕'，夠那幫龜孫子喝一壺的！“

納蘭容若掙扎著要起身：“不可硬拼...我們...“

“躺下！“蘇日娜一把將他按回床上，“本公主在江湖上混的時候，那些官兵還在吃奶呢！“

她迅速布置起來：在門前撒上鐵蒺藜，將烈酒倒在茅屋四周，弓箭手埋伏在樹梢，自己則披上納蘭容若的官服，背對門口假扮傷患。

追兵果然中計。為首的參將剛踹開門，就被鐵蒺藜扎穿了靴底。慘叫聲中，埋伏的弓箭手萬箭齊發(fā)，瞬間射倒十幾人。蘇日娜趁機(jī)點(diǎn)燃浸了酒的繩索，火勢順著她預(yù)先布置的路線，將追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

“撤！快撤！“參將瘸著腿大喊，“有埋伏！“

混亂中，蘇日娜飛身上馬，長鞭如靈蛇出洞，卷住參將的脖子將他拖倒在地。

“說！誰派你們來的？“她一腳踩住參將的胸口，寶刀抵住他的咽喉。

“是...是知府大人...不，是京里索大人的命令...“

“可有憑證？“

參將哆嗦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蘇日娜展開一看，竟是索額圖親筆所書，命邊關(guān)各州府截殺納蘭容若，并特別注明“務(wù)必毀去其隨身信件“。

“好得很。“蘇日娜將信收好，一腳踢暈參將，“留他們性命，捆好了丟在官道上。讓肅州知府知道，他惹了不該惹的人！“

當(dāng)夜，一行人轉(zhuǎn)移到漠北十三鷹的秘密營地。納蘭容若傷勢穩(wěn)定后，蘇日娜才將密信內(nèi)容詳細(xì)告知。

“索額圖不僅勾結(jié)蒙古，還私吞軍餉，倒賣軍械。“她指著信上一處暗記，“這個狼頭印記，我在皇后宮里見過類似的。“

納蘭容若神色一凜：“你何時去過皇后寢宮？“

“上個月她生辰，各宮都要去賀壽。“蘇日娜回憶道，“偏廳屏風(fēng)上掛著一幅畫，落款就是這個印記。“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皇后很可能也參與了謀反！

“我們必須盡快回京。“納蘭容若強(qiáng)撐著站起來，卻因動作太猛而眼前發(fā)黑。蘇日娜連忙扶住他。

“急什么？“她故意撇嘴，“舍不得你那御前侍衛(wèi)的差事？“

納蘭容若凝視著她消瘦的臉龐，突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舍不得你。“

這突如其來的直白讓蘇日娜瞬間紅了臉。她埋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覺得這幾個月的擔(dān)驚受怕都值得了。

“容若哥哥...“她輕聲喚道，“等回京后，我要向皇阿瑪請旨賜婚。“

納蘭容若身體一僵：“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額駙不得參政，我的仕途...“

“誰在乎那些！“蘇日娜抬頭瞪他，“我們可以去江南，去西域，去哪里都行！這深宮大院，我早待膩了！“

月光透過帳篷的縫隙灑落，在兩人身上勾勒出銀色的輪廓。納蘭容若捧起她的臉，輕輕吻上她的額頭：“好。“

這簡單的一個字，勝過千言萬語的山盟海誓。蘇日娜知道，他們即將面對的是一場硬仗——索額圖的勢力、皇后的阻撓、宮廷的禮教...但此刻，在這遠(yuǎn)離京城的邊陲營地，在生死考驗(yàn)后的寧靜里，他們只需要彼此。

......

三日后，一支商隊(duì)悄然離開邊關(guān)。馬車?yán)铮{蘭容若仔細(xì)檢查著那些密信；馬背上，扮作少年商賈的蘇日娜回望了一眼肅州城的方向。

“索額圖，你的好日子到頭了。“她輕聲自語，眼中閃爍著狩獵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