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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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寒儒之怒
汴京城的晨霧裹著寒氣滲進太學院的窗紙時,林縛正跪在青石板地上。
他指尖撫過父親臨終前用血寫就的帛書,暗紅字跡已有些許暈染,卻仍能辨出“天下不亡,漢心不滅”八個字——這是三十八歲的林縛在這世間最珍視的物件,也是他藏在素色襕衫下的一把刀。
“砰!”
外間突然傳來重物撞墻的悶響。
林縛手一抖,帛書險些落地。
他迅速將帛書塞進案幾暗格,青灰布靴碾過滿地殘卷沖出門去。
穿廊下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
太學生李文博被按在影壁上,嘴角淌著血,額角的傷口正往下滴,在青磚地上洇出個扭曲的紅蝴蝶。
三個著錦袍的惡仆舉著水火棍,為首那個還踹了李文博小腹一腳:“小崽子也配罵我家公子?蔡相爺的清譽是你能指摘的?”
“蔡攸!”林縛認出那錦袍上金線繡的纏枝蓮紋——這是蔡京次子蔡攸的家仆專屬紋樣。
他攥緊袖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三天前李文博在經義課上痛陳“六賊亂政,邊軍無糧”,他就預感到會有這一劫,卻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李文博咳著血沫抬頭,看見林縛時眼睛亮了:“林...博士,他們說...說我謗...謗朝...”話音未落,又一記棍梢戳在他肋下。
“住手!”林縛大步上前,攔在李文博身前。
他素白襕衫沾了血,在冷風中晃得人眼疼。
為首的惡仆斜睨他:“林博士?蔡公子說了,太學里的酸丁再敢妄議朝政,連先生一并打。”
林縛喉結滾動。
他想起上個月,有個年輕博士因在課上提了句“朱勔花石綱害民”,當晚就被人打斷了腿,如今還躺在醫館里。
更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夜,父親林正言攥著彈劾蔡京的奏疏倒在他懷里,嘴角黑血浸透了他的小衣:“融兒,要替天下讀書人...守住這口氣...”
“把人帶走。”惡仆甩了甩棍上的血,沖同伴使眼色。
兩個家仆架起李文博往外拖,他的雙腳在地上劃出兩道血痕。
林縛伸手去攔,卻被惡仆用棍柄狠狠砸在腕骨上——鉆心的疼讓他倒吸冷氣,卻仍咬著牙不松半分。
“林博士這是要護短?”
陰柔的嗓音從穿廊盡頭傳來。
蔡攸穿著月白狐裘,腰間玉牌在晨霧里泛著冷光。
他身后跟著四個帶刀護衛,靴底碾過滿地碎冰,咔嚓作響。
林縛脊背繃直。
蔡攸名義上是太學監事,實則是蔡京安在讀書人喉管上的刀。
上個月他親眼見這人生生拔了個敢遞萬民書的太學生舌頭,末了還笑著說“這舌頭留著也是禍根”。
“蔡公子,太學乃圣人之地。”林縛壓著怒火,“李文博不過是論及時政,按《太學令》...”
“《太學令》?”蔡攸突然笑了,指尖挑起林縛的襕衫下擺,“林博士莫不是忘了,令里還寫著‘妄議宰執者,杖責除名’?”他猛地松手,林縛踉蹌兩步,后背撞在影壁上——那里還留著李文博剛才的血印。
“拖去刑房。”蔡攸揮了揮手,“打三十棍,讓他記清自己的本分。”
李文博突然掙扎起來,血沫噴在惡仆臉上:“林博士!那本《邊軍糧冊》在...在...”話沒說完,惡仆的拳頭已砸在他后頸。
林縛看著李文博被拖走的背影,耳中嗡嗡作響。
他摸向暗格里的血書,父親臨終前的話突然炸響:“若有一日,你能為天下人執劍,莫要懼那刀山火海。”
“林博士臉色不好?”蔡攸的聲音像根細針,“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縛抬頭,正撞進蔡攸似笑非笑的眼。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書肆聽到的傳聞——蔡攸最近總在城南碼頭露面,有船商說見他往金漆箱子里塞東西,箱子上的封條...是樞密院的。
“學生偶感風寒。”林縛垂眸,“多謝蔡公子關切。”
蔡攸哼了聲,帶著人揚長而去。
穿廊里的血腥味混著晨霧鉆進鼻腔,林縛蹲下身,撿起李文博被扯落的墨筆。
筆桿上還沾著血,他用袖口擦了擦,墨痕卻越擦越紅,像極了父親血書里的字。
“融兒。”
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林縛轉身,見王安石柱著藜杖站在廊下。
老博士銀須被風吹得亂顫,卻仍腰板挺直——這是當年敢和章惇在朝堂拍桌對罵的人。
“王師叔。”林縛連忙扶住老人。
王安石指了指地上的血跡:“你父親當年彈劾蔡京,我替他謄過奏疏。”他從袖中摸出個銅匣,“這是我這些年收集的六賊罪證,貪糧的賬冊、害民的契約、通金的密信...雖不全,或許能做個引子。”
林縛接過銅匣,掌心沉甸甸的。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王兄是鐵骨”,此刻才真正懂了——老人鬢角霜白,眼里卻燃著和二十年前一樣的火。
“明日我要去應天府講學。”王安石拍了拍他的肩,“太學里的事,就靠你了。”
夜色漫進太學院時,林縛攥著銅匣在檐下巡夜。
他本想回屋整理罪證,可李文博被拖走時那句“邊軍糧冊”總在耳邊打轉——那或許是蔡攸貪污軍餉的鐵證。
轉過欞星門,他聽見東跨院有動靜。
月洞門后傳來壓低的對話:“十萬石軍糧換二十車北珠?蔡公子這買賣...”
“閉嘴!”另一個粗啞的聲音,“金使說了,臘月十五前必須把糧船開過去。”
林縛心口一緊。
他貼著墻根挪過去,透過月洞門的花窗,看見蔡攸正和個戴皮帽的胡人說話。
胡人身側堆著幾個木箱,箱縫里露出半匹錦緞,正是樞密院特供的“云紋金”——那是給邊軍做冬衣的布料。
“這些夠換五千騎兵?”蔡攸捻著胡須。
“足夠。”胡人用生硬的官話道,“不過蔡相爺要的燕云地圖...”
林縛只覺血液往頭頂涌。
他摸出懷里的銅匣,指尖碰到父親的血書,突然聽見耳畔響起機械音:“檢測到罪證:通敵賣糧。是否存入罪證錄?”
他猛地抬頭。
四周空無一人,連巡夜的更夫都沒影子。
那聲音又響了:“執劍御史系統激活。宿主當前階位:司諫。罪證錄容量:100/100。”
林縛心跳如擂鼓。
他想起話本里的神仙道化,又想起父親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難道這就是天要他斬奸佞的劍?
他試探著在心里默念“存入”。
眼前突然浮現出半透明的光幕,一行行字跡正在浮現:“罪證編號001:靖康元年十月廿三,蔡攸于太學東跨院與金使密談,約定以十萬石軍糧、二十車云紋金換取五千騎兵及燕云地圖。人證:林縛;物證:待補。”
“叮——罪證錄入成功。當前罪證數:1/100。”
林縛攥緊袖口,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他確認這不是幻覺,正要后退,卻聽見蔡攸厲喝:“誰?”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林縛轉身就跑,靴底碾碎幾片殘葉。
身后傳來刀劍出鞘的脆響,他撞開一間廢棄的教室,霉味混著塵灰撲進鼻腔。
他縮在課桌下,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喉間發緊——要是被蔡攸抓住,父親的血書、王師叔的罪證、李文博的糧冊...都要跟著他一起埋進汴河。
“搜仔細了!”蔡攸的聲音就在門外。
林縛屏住呼吸。
他看見門縫里閃過火把的光,聽見刀刃刮過門框的刺響。
冷汗順著后頸往下淌,他摸向懷里的血書,指腹觸到那八個字,突然生出股狠勁——就算今日死在這里,也要讓這第一條罪證跟著他的血,滲進汴京城的土里。
“沒人。”護衛的聲音傳來,“許是野貓。”
腳步聲漸遠。
林縛癱在地上,后背全濕了。
他摸出懷里的血書,借著月光看,那八個字在暗夜里泛著幽光,像極了一把將要出鞘的劍。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林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明日太學要舉行的經義辯論會。
蔡攸肯定會帶著人來,像捏死螞蟻似的碾碎所有敢說話的學生。
但這一次,他有了劍。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躺著罪證錄里的第一條罪證,像顆即將炸開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