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雨來得急。蘇日娜貼在坤寧宮的后墻上，雨水順著她的脖頸流入衣領(lǐng)，冰冷刺骨。三更的梆子聲剛過，巡邏的侍衛(wèi)腳步聲漸遠(yuǎn)，她像只壁虎般攀上濕滑的廊柱，從氣窗翻入偏殿。
“笨死了...“她暗自咒罵，裙角被窗欞勾住，撕開一道口子。入宮一年多，她還是學(xué)不會那些宮女們走路不出聲的本事。
坤寧宮內(nèi)靜得可怕，只有雨水敲打琉璃瓦的聲響。蘇日娜赤著腳，踩著冰涼的金磚地面，借著偶爾閃過的閃電光亮摸索前進。納蘭容若帶回的密函需要更多證據(jù)佐證，而皇后寢宮是最可能藏有線索的地方。
一道閃電劈過，剎那間照亮了偏廳。蘇日娜猛地僵住——墻上掛著一幅等身畫像，畫中女子杏眼桃腮，淺笑嫣然，竟與她有七分相似！
“敏妃娘娘...“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生母的容貌。
畫像前的香爐里插著三支燃盡的香，灰燼還是溫的。蘇日娜皺眉，皇后為何要祭拜她母妃？
內(nèi)室突然傳來瓷器碰撞的聲響。蘇日娜一個激靈，閃身躲到屏風(fēng)后。腳步聲漸近，皇后赫舍里氏獨自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個錦盒。
燭光下，皇后比平日看起來蒼老許多。她未施粉黛，眼角細(xì)密的皺紋在跳動燭火中格外明顯。最令蘇日娜吃驚的是，皇后竟穿著一身素白中衣，發(fā)髻松散，像是準(zhǔn)備就寢又突然起身。
“妹妹，又到你的忌日了。“皇后對著畫像輕聲道，聲音溫柔得詭異，“十五年了，你在下面可好？“
蘇日娜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皇后打開錦盒，取出一塊玉佩——與蘇日娜隨身佩戴的那塊竟是一對！只是皇后手中這塊刻著鳳紋，而蘇日娜那塊是龍紋。
“皇上至今不知道，你死前生的是個野種。“皇后突然冷笑，“那個侍衛(wèi)長的孽障，居然在宮里養(yǎng)了四年...“
蘇日娜如遭雷擊，耳邊嗡嗡作響。她在說什么？什么野種？什么侍衛(wèi)長？
皇后愛憐地?fù)崦衽澹骸岸嗵澦黝~圖發(fā)現(xiàn)得早，不然大清的顏面都要被你丟盡了。可惜啊...“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那場大火沒燒死那個小雜種。“
蘇日娜雙腿發(fā)軟，不得不扶住屏風(fēng)。輕微的一聲“吱呀“，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誰？“皇后厲聲喝道。
蘇日娜的心跳幾乎停止。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黑貓從窗外躥入，“喵“的一聲跳上案幾。
“該死的畜生...“皇后松了口氣，將玉佩放回錦盒，轉(zhuǎn)身走向內(nèi)室。
蘇日娜等了足足一刻鐘，確認(rèn)皇后不會再出來后，才敢移動。她必須看到那個錦盒里的東西！躡手躡腳地靠近案幾，卻發(fā)現(xiàn)錦盒已經(jīng)上鎖。
正當(dāng)她猶豫是否要強行打開時，內(nèi)室突然傳來皇后的一聲尖叫：“皇上！不要——“
蘇日娜顧不得隱藏，一個箭步?jīng)_到內(nèi)室門口。眼前的景象讓她瞠目結(jié)舌——皇后跪在鳳榻前，面前攤開一幅康熙的畫像，她正用金簪瘋狂地戳刺畫像中皇帝的臉！
“為什么？為什么你到死都忘不了那個賤人？“皇后歇斯底里地哭喊，“我才是你的結(jié)發(fā)妻子！我赫舍里氏哪點比不上那個漢女？“
金簪劃破絹紙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皇后突然又溫柔下來，輕撫畫像：“不過沒關(guān)系...很快你就能永遠(yuǎn)陪著我了。索額圖答應(yīng)過我，只要你寫下退位詔書，就讓我們?nèi)ソ?..“
蘇日娜倒吸一口涼氣。這瘋女人竟與索額圖合謀逼宮！
一塊地磚突然在她腳下發(fā)出輕響。皇后猛地回頭：“誰在那里？“
無處可躲！蘇日娜情急之下滾到鳳榻下，屏住呼吸。皇后的繡鞋出現(xiàn)在眼前，再近一步就能發(fā)現(xiàn)她。
“春桃？是你嗎？“皇后喚道。
無人應(yīng)答。又一陣?yán)茁暆L過，皇后似乎放下疑慮，回到案前繼續(xù)她的瘋言瘋語：“...當(dāng)年那場火多美啊，看著你心愛的敏妃在火中慘叫，我真該讓畫師畫下來...“
蘇日娜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終于明白母妃是怎么死的了。
皇后突然大笑起來，笑聲癲狂可怖：“可惜那小雜種被人救走了！不過沒關(guān)系，這次她逃不掉...索額圖已經(jīng)在回京路上設(shè)下埋伏，你那寶貝女兒和她的情郎，很快就會去地府陪你...“
蘇日娜渾身冰冷。納蘭容若有危險！
就在這時，外殿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娘娘！不好了！“是春桃的聲音。
“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皇后厲聲呵斥。
“公主...公主不見了！侍衛(wèi)說她可能...可能往這邊來了！“
皇后靜默一瞬，隨即冷笑：“好啊，省得我費心找她。“她提高聲音，“來人！封鎖坤寧宮，給我一寸一寸地搜！“
蘇日娜的心沉到谷底。侍衛(wèi)一旦搜查，她插翅難飛！
“娘娘，先更衣吧。“春桃勸道，“若公主真在附近，您這樣子...“
皇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備水，本宮要梳洗。另外，派人去通知索大人，計劃有變。“
趁著皇后去浴室的間隙，蘇日娜從榻下爬出，迅速翻找證據(jù)。梳妝臺暗格里有一疊信札，最上面那封赫然是索額圖的筆跡！她來不及細(xì)看，將整疊信塞入懷中。
轉(zhuǎn)身時，她瞥見墻角立柜上擺著一個古怪的物件——一把陳舊的火鐮，上面刻著赫舍里家的家徽。這莫非就是...
“你在干什么？“
春桃的尖叫聲在背后炸響。蘇日娜抄起最近的花瓶砸過去，趁對方躲閃的空當(dāng)沖向窗戶。
“攔住她！“皇后披頭散發(fā)地從浴室沖出來，面目猙獰如惡鬼。
蘇日娜縱身躍出窗外，落地時腳踝傳來劇痛。她顧不得查看，一瘸一拐地沖向御花園。身后腳步聲、呼喊聲越來越近，一道箭矢擦著她的耳際飛過。
雨越下越大，像一道水簾遮住了前路。蘇日娜鉆進假山群，七拐八繞甩開追兵，最后從一處狗洞爬出了坤寧宮范圍。
她渾身濕透，腳踝腫得老高，卻一刻不敢停留。必須盡快找到納蘭容若！皇后的瘋言雖不可全信，但索額圖設(shè)伏的消息寧可信其有。
轉(zhuǎn)過一個回廊，蘇日娜猛地撞上一堵“墻“——確切地說，是李德全的胸膛。
“公主！“老太監(jiān)大驚，“您這是...“
“帶我去見皇阿瑪！立刻！“蘇日娜抓住他的手臂，“有人要謀反！“
李德全臉色驟變，四下張望后低聲道：“公主隨奴才來，走密道。“
乾清宮西暖閣內(nèi)，康熙正在批閱奏折。見蘇日娜狼狽闖入，他驚得朱筆跌落：“柔嘉？你這是...“
“皇阿瑪！“蘇日娜撲通跪下，從懷中掏出那疊濕漉漉的信件，“皇后與索額圖密謀造反！他們...他們當(dāng)年還害死了敏妃娘娘！“
康熙接過信件，越看臉色越沉。最后那封索額圖親筆所書，明確提到“重陽節(jié)趁祭天之際控制皇上，逼迫退位“。
“這些...你從何處得來？“
“兒臣親耳聽見皇后說的！“蘇日娜聲音發(fā)抖，“她說...說我不是您的親生女兒，是敏妃娘娘與侍衛(wèi)長的...“
康熙猛地站起，案幾被撞翻，奏折散落一地。他雙手顫抖，眼中情緒復(fù)雜得難以解讀：“你...你聽到了多少？“
蘇日娜的心沉了下去。皇阿瑪這個反應(yīng)...難道皇后說的屬實？
“她說當(dāng)年那場火是她放的，目的是燒死我...因為我是...是...“蘇日娜說不下去了，眼淚奪眶而出。
康熙踉蹌后退兩步，扶住龍柱才沒跌倒。良久，他長嘆一聲：“罷了，瞞了你這么久...是朕的錯。“
他親自扶起蘇日娜，用龍袍袖子擦去她臉上的雨水和淚水：“你的確非朕親生。但朕待你如己出，從未有半分虛假。“
原來當(dāng)年敏妃入宮前已與侍衛(wèi)長馬武（馬三的兄長）私定終身，卻被迫入宮為妃。發(fā)現(xiàn)懷孕后，康熙本欲治罪，卻被敏妃以死相求所感動。出于對敏妃的愛憐，也因自己子嗣單薄，康熙決定隱瞞此事，將孩子當(dāng)作親生撫養(yǎng)。
“朕給你取名'柔嘉'，是希望你兼具敏妃的柔美與馬武的剛直。“康熙輕撫她的發(fā)頂，“這些年，朕很欣慰看到你長成了這個名字該有的樣子。“
蘇日娜腦中一片混亂。她不是公主...那她是誰？馬三叔不是養(yǎng)父，而是親叔父？那些血脈相連的感應(yīng)，那些對宮廷秘事的熟悉，又作何解釋？
“皇阿瑪...“她哽咽道，“那我...“
“你永遠(yuǎn)是朕的女兒。“康熙斬釘截鐵地說，“玉牒上記著的和碩柔嘉公主，就是你的身份。“
窗外雷聲轟鳴，仿佛上天也在為這個秘密震驚。蘇日娜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皇阿瑪！納蘭容若有危險！皇后說索額圖在回京路上設(shè)了埋伏！“
康熙臉色驟變：“李德全！速傳趙良棟帶禁軍接應(yīng)！“
“來不及了！“蘇日娜抓住康熙的手臂，“兒臣必須親自去！“
“胡鬧！你這樣子...“
蘇日娜噗通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皇阿瑪，無論血脈如何，您永遠(yuǎn)是兒臣最敬愛的父親。但現(xiàn)在兒臣必須去救兒臣最愛的人——就像當(dāng)年馬武救敏妃娘娘一樣。“
康熙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終于緩緩點頭：“去吧。但帶上朕的令牌和親衛(wèi)。“
蘇日娜接過令牌，卻在轉(zhuǎn)身時被康熙叫住：“柔嘉...平安回來。“
她重重點頭，沖入雨幕中。身后傳來康熙厲聲下令：“來人！封鎖坤寧宮，沒有朕的手諭，任何人不得出入！“
雨越下越大，蘇日娜的淚水混著雨水流下。她不是真正的公主，但此刻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是誰——她是蘇日娜，是馬武與敏妃的女兒，是納蘭容若的愛人，是為保護所愛而戰(zhàn)的戰(zhàn)士！
宮門外，韓七和漠北十三鷹早已按約定等候。蘇日娜翻身上馬，寶刀出鞘：“跟我來！有人要動納蘭容若，咱們?nèi)ソ探趟麄兪裁唇泻蠡冢 ?
馬蹄踏碎積水，一行人沖向漆黑的官道。蘇日娜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離開后不久，坤寧宮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絕望的皇后赫舍里氏，選擇了與她痛恨的敏妃同樣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