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陽光把教學樓的玻璃窗擦得透亮，陳陽背著書包站在公告欄前，手指在“航模社團招新”的海報上反復摩挲。海報邊緣被風吹得卷了角，上面印著的殲-15模型在晨光里泛著金屬光澤。他兜里揣著昨晚寫的入團申請書，稿紙被手心的汗浸出淺淺的褶皺。

“陳陽，你也看這個？”身后傳來班長趙曉曼的聲音。她扎著高馬尾，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航模雜志的邊角，“我爸是航空公司的機械師，說航模里的空氣動力學原理和真飛機一樣。”

陳陽把申請書往兜里塞了塞，耳尖發燙：“就是隨便看看。”上周物理實驗課上，助教提到流體力學時，他腦子里立刻浮現出那些齒輪轉動的軌跡——原來空氣也能像齒輪一樣“咬合”，推動物體前進。

早讀課的鈴聲響得猝不及防。陳陽沖進教室時，撞見數學老師抱著試卷站在門口。對方鏡片后的眼睛掃過他，突然說：“陳陽，周末的奧數集訓你怎么沒來？張教授特意問起你。”

全班的目光齊刷刷砸過來，像落在背上的冰雹。他攥著書包帶的手指關節發白，喉嚨里堵著解釋的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林晚今早送他到學校門口時，蹲下來幫他把航模社團的報名表折成小方塊：“別怕，媽媽去跟老師說。”可此刻面對老師的質問，他只想縮進課桌底下。

課間操時，趙曉曼把他拉到操場角落的雙杠旁。“我幫你交申請書吧，”她從書包里掏出個螺旋槳模型，塑料葉片在陽光下轉得飛快，“社長是初三的王學長，他去年拿了全國青少年航模錦標賽的銀獎。”

陳陽盯著那個螺旋槳，突然想起上周在物理實驗室，助教演示的渦流現象。當線圈匝數改變時，磁場會像被打亂的水流，生出奇妙的旋轉力。他脫口而出：“如果把螺旋槳的傾角調整三度，升力能提高百分之七。”

趙曉曼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怎么知道？我爸說這是專業級的調試技巧！”她拽著陳陽往社團活動室跑，穿過喧鬧的操場時，風掀起他們的校服衣角，像兩片鼓滿了氣的帆。

活動室在實驗樓的頂層，推門就聞到松節油和膠水的味道。十幾個學生圍在長桌旁，手里都拿著不同階段的航模零件。靠窗的位置坐著個高個子男生，正在用砂紙打磨機翼，側臉的輪廓在窗外的天光里顯得格外清晰。

“王學長，這是陳陽，他也想加入。”趙曉曼把申請書遞過去。男生放下砂紙，陳陽才發現他左手小指纏著紗布，指甲蓋缺了一小塊。“聽說你會算升力公式？”對方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像砂紙蹭過木頭。

陳陽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在褲縫上畫著流線型：“用伯努利方程可以推導，不過實際測試時還要考慮空氣密度……”他話沒說完，就被王學長扔過來的圖紙打斷：“把這個滑翔機的尾翼參數算出來，算對了就留下。”

圖紙上的線條像一群糾纏的蛇，陳陽卻看得眼睛發亮。他找了個空座位，從書包里掏出鉛筆，筆尖在紙上游走的速度比做奧數題時快了三倍。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草稿紙上，把那些公式照得如同發光的河流。

中午林晚來學校辦退課手續，在教務處走廊遇見陳陽的班主任。對方把一摞奧數競賽的報名表推到她面前：“陳陽是我教過最有數學天賦的孩子，現在放棄太可惜了。你知道嗎？去年他參加市里的比賽，解題思路連評委都夸新穎。”

林晚看著表格上“一等獎可獲重點中學保送資格”的字樣，喉嚨突然發緊。上周退掉所有補習班時，老陳在電話里沉默了很久，最后說：“只要孩子高興就好。”可此刻這些誘人的字眼，像鉤子一樣撓著她的心。

“謝謝老師，”她把表格推回去，指尖微微發顫，“陳陽最近對物理更感興趣，我們想讓他試試別的方向。”話音剛落，就聽見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歡呼。她循聲望去，看見陳陽正舉著個紙飛機跑過來，機翼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笑臉。

“媽媽！王學長說我的尾翼參數算得比電腦還準！”他把紙飛機塞到林晚手里，掌心的膠水蹭到她手背上，帶著點溫熱的黏膩。林晚低頭看著那架簡陋的紙飛機，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科技館，陳陽指著航天模型說“我想造會飛的機器”，當時她正忙著給他拍奧數班的宣傳照，沒好氣地把他拉開。

班主任的嘆息聲從背后傳來：“林女士，你會后悔的。”林晚沒回頭，她牽著陳陽的手往樓梯口走，兒子手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比任何獎狀都要滾燙。

下午的航模社團活動，陳陽被分配做滑翔機的機身框架。王學長教他用碳纖維桿搭建結構時，突然說：“我去年比賽時，飛機在空中解體了。”他舉起纏著紗布的手指，“當時急著調整尾翼，被螺旋槳劃破的。”

陳陽盯著那道傷口，突然問：“為什么會解體？”學長把一杯冒著熱氣的速溶咖啡推給他：“因為太想贏了，用了不符合強度的材料。航模這東西，和做人一樣，得平衡。”

窗外的風突然變大，吹得活動室的窗簾獵獵作響。陳陽看著桌上散落的零件，突然明白林晚為什么要撕掉那些課程表——就像航模需要減重才能飛得更高，人生也需要卸下不必要的負重。

放學時，趙曉曼塞給他一本《航空模型設計原理》。書的扉頁上用鋼筆寫著：“真正的飛行，是讓風成為朋友，而不是敵人。”陳陽把書抱在懷里，走出教學樓時，看見林晚站在銀杏樹下，手里拎著個鼓鼓囊囊的袋子。

“給你買的工具套裝，”她把袋子遞過來，里面有鑷子、切割墊和一瓶進口膠水，“王學長說這些好用。”陳陽注意到她的袖口沾著機油，想起早上出門時，她答應要去給老陳的工程車做保養。

走到小區門口，遇見李姐帶著樂樂從英語班出來。對方看見陳陽懷里的書，夸張地叫起來：“哎喲，這不是要當數學家的小陳陽嗎？怎么改玩飛機了？”樂樂扯著媽媽的衣角，小聲說：“我也想玩……”

林晚把陳陽往身后拉了拉，語氣卻很平靜：“孩子喜歡就好。”她牽著兒子走進單元樓，電梯上升時，陳陽突然說：“媽媽，王學長說下周六有個航模展，門票要兩百塊。”

林晚按下家門的密碼，金屬門“咔嗒”一聲彈開：“明天就去買。”玄關的鞋柜上，老陳昨晚回來時放了個獎杯——那是他年輕時參加市里航模比賽得的，蒙著厚厚的灰塵，底座刻著的日期已經模糊不清。

陳陽放下書包就去擦那個獎杯。銅質的飛機模型在燈光下漸漸露出本色，翅膀上的紋路和他今天畫的尾翼參數驚人地相似。林晚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看見兒子對著獎杯傻笑，突然想起老陳求婚時說的話：“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是造一架能載著你飛的飛機。”

晚飯時，老陳舉著酒杯說：“下周我帶你們去機場，我一個朋友是塔臺管制員，能近距離看飛機起降。”陳陽嘴里的飯差點噴出來，筷子在桌上敲出輕快的節奏，像航模引擎的轟鳴。

夜深時，陳陽躺在床上，聽見客廳傳來拆東西的聲音。他悄悄拉開門，看見林晚正在組裝他白天沒完成的滑翔機框架。臺燈的光落在她鬢角的白發上，手指捏著鑷子的樣子，比按電梯按鈕時穩得多。

“這里應該斜著粘才對，”陳陽走過去，握住媽媽的手調整角度，“王學長說這樣能減少風阻。”林晚的手頓了頓，任由兒子引導著把碳纖維桿粘好。窗外的月光淌進來，在滑翔機的機翼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只停在桌上的銀色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