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不再是從窗簾縫隙里擠進來，而是被林晚特意拉開的整面窗戶請進了屋。光柱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落在陳陽攤開的草稿紙上，那些奇形怪狀的齒輪仿佛被鍍上了層金邊。

“今天……真的不用去上課？”陳陽捏著鉛筆的手指還帶著點僵硬，筆尖在紙上懸了半天，沒敢落下。桌上的編程網(wǎng)課界面還停留在昨晚的暫停頁，旁邊散落著幾節(jié)拆下來的鬧鐘零件，黃銅色的齒輪泛著溫潤的光。

林晚把煎蛋端過來時，特意在盤子里擺了片胡蘿卜刻成的小太陽。“不去了，”她拉過椅子坐在兒子對面，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在周末的早晨，能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和他一起吃早飯，“你想做什么，今天都聽你的。”

陳陽的筷子在半空頓了頓，突然放下筷子沖進房間，抱著個半舊的紙箱跑出來。箱子里塞滿了各種零件、電池、電線，還有幾個拼到一半的機器人模型，塑料外殼上留著被膠水反復(fù)粘合的痕跡。

“這是我攢的電機，”他從箱底翻出個巴掌大的銀色元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上次在廢品站淘的，本來想做個會走路的機器人，可是奧數(shù)作業(yè)太多……”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幾個字幾乎吞進了喉嚨里。

林晚看著那些布滿劃痕的零件，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陳陽把自己的壓歲錢偷偷藏在鞋盒里，被她發(fā)現(xiàn)時還以為兒子在學(xué)壞。后來才知道，他是想攢錢買臺二手示波器。當(dāng)時她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說心思不用在正途上，現(xiàn)在想來，那些被她稱作“歪門邪道”的東西，才是兒子眼里真正的星光。

“那今天就把它做完吧。”林晚拿起個藍色的塑料齒輪，指尖被邊緣的毛刺劃了下，滲出細小的血珠。陳陽立刻從抽屜里翻出創(chuàng)可貼，動作比解奧數(shù)題時熟練得多。

粘齒輪的時候，陳陽突然說：“媽媽，你知道嗎？齒輪咬合的時候，轉(zhuǎn)速和齒數(shù)是成反比的。就像……就像我要是少上兩個補習(xí)班，可能反而能學(xué)得更好。”他說完就低下頭，耳根又開始發(fā)紅，像是怕這話觸怒了她。

林晚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她想起那些被課程表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周末，想起兒子總是在各種教室間匆忙趕路的背影，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用所謂的“為你好”，強行給孩子的人生安上了不合時宜的齒輪。

中午接到老陳的電話時，林晚正在幫陳陽扶著機器人的支架。丈夫的聲音透著難得的輕快：“工程款結(jié)了一部分，夠咱們緩口氣了。對了，下午我早點回來，帶你們?nèi)コ阅羌倚麻_的機器人主題餐廳？”

陳陽搶過電話喊：“爸爸！我做了個會轉(zhuǎn)的齒輪！”他說話時，嘴角的弧度比任何時候都要舒展，像朵終于等到陽光的花。

下午陽光正好的時候，林晚在陽臺發(fā)現(xiàn)了個落滿灰塵的紙箱。打開一看，里面是陳陽小時候的玩具：積木、拼圖、還有個用雪糕棍拼成的小飛機，機翼上歪歪扭扭寫著“陳陽號”。最底下壓著張幼兒園的獎狀，獎勵“最具想象力的小設(shè)計師”，照片上的孩子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手里舉著個不成形的泥巴機器人。

“媽媽你看！”陳陽舉著他的作品跑過來，那是個由各種零件拼湊起來的機器人，雖然歪歪扭扭，胳膊和腿都不一樣長，但胸前的齒輪真的能轉(zhuǎn)動，轉(zhuǎn)動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像首簡單的歌。

林晚蹲下來，看著那個不太完美的機器人，突然笑了。鬢角的白發(fā)在陽光下格外明顯，但她眼里的疲憊卻消散了許多。“真厲害，”她伸手摸摸兒子的頭，這一次，陳陽把臉頰輕輕貼在了她的掌心，“比那些編程課的作業(yè)厲害多了。”

傍晚老陳回來的時候，手里拎著個巨大的樂高盒子。陳陽尖叫著撲過去，父子倆趴在地板上開始組裝，客廳里滿是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和笑聲。林晚靠在沙發(fā)上看著他們，突然覺得，家里那個不斷充氣的熱氣球，好像悄悄泄了點氣，落回了踏實的地面。

她拿出手機，刪掉了所有培訓(xùn)機構(gòu)的聯(lián)系方式，然后點開購物軟件，給陳陽買了本《機械原理入門》。下單的時候，窗外的晚霞正紅得像片燃燒的火焰，把客廳的地板染成了溫暖的橘色。

陳陽突然舉著個剛拼好的樂高機器人跑過來：“媽媽你看，它會跳舞！”機器人隨著他的擺弄左右搖擺，雖然動作笨拙，卻充滿了生機。林晚笑著拍手，眼角的皺紋里盛著的，不再是焦慮，而是久違的溫柔。

夜深時，林晚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傳來輕微的齒輪聲。她知道，孩子的成長或許就像這些齒輪，需要合適的咬合，需要恰當(dāng)?shù)霓D(zhuǎn)速，而不是被強行塞進預(yù)設(shè)的軌道。明天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學(xué)校給陳陽報航模社團，然后，帶他去公園追一次流浪貓，就像他小時候那樣。

月光透過窗簾，在地板上畫著柔和的弧線。客廳里的水晶燈不再顯得那么沉重，那些曾經(jīng)懸在頭頂?shù)膲毫Γ孟穸茧S著齒輪的轉(zhuǎn)動聲，慢慢變成了可以觸摸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