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霜降下來時，陳默在陽臺搭了個玻璃花房。他把最粗壯的幾株牽牛花藤移了進去，用竹片搭了螺旋形的架子，像給藤蔓鋪了條通往天空的路。“這樣冬天也能開花了，”他擦著玻璃上的水霧說，“等下雪時，咱就能在屋里看花開。”孩子踮著腳尖往花房里看，鼻尖在玻璃上蹭出個小圓圈，像顆沾著露水的果實。
孩子的數學考了滿分，拿回張燙金的獎狀。他把獎狀貼在花房的玻璃上，正好對著那株最壯的藤蔓。“你看，”他拉著陳默的手說，“花也能看見我的獎狀。”陳默蹲下來，指著藤蔓上的新葉：“它們也在長呢，你看這片葉子，比昨天大了半圈。”蘇晴端著剛溫好的牛奶過來，看見父子倆的影子映在玻璃上，像幅被裝裱起來的畫。
社區要翻新花墻，征求居民意見時，陳默主動報名設計圖案。他畫了張草圖：牽牛花藤纏繞著“家”字，底下是幾個牽手的小人，旁邊寫著“日子如花”。李阿姨拿著草圖看了半天，抹著眼淚說：“這畫里有咱所有人的影子。”張叔用拐杖在地上畫了個圈：“得在中間留塊空地，給孩子們跳皮筋。”蘇晴看著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突然發現花墻不僅爬滿了藤蔓，還爬滿了所有人的念想。
超市的店長生了個女兒，蘇晴去醫院探望時，帶了罐自己曬的牽牛花干。“泡水喝能安神，”她說，“當年我坐月子時，陳默就天天給我泡。”店長抱著襁褓里的嬰兒，眼里的溫柔像融化的糖：“我給孩子起名叫‘曉牽’，知道蘇姐家的牽牛花有名，沾沾喜氣。”蘇晴看著嬰兒熟睡的臉，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像握著顆飽滿的花籽。
陳默的壁畫得了市里的優秀獎，獎品是臺打印機。他把孩子的作業、家里的照片都打印出來，貼在客廳的墻上，慢慢拼出面“生活墻”。最中間是張全家福：孩子站在中間，手里舉著朵牽牛花，陳默和蘇晴站在兩邊，身后是爬滿花的圍墻。照片里的天空很藍，像塊剛洗過的布。
孩子開始學著給花澆水，每天放學后都提著小水壺往花房跑。有天蘇晴看見他在給枯萎的花瓣鞠躬，便問為什么。“李奶奶說，花謝了是去休息了，”孩子認真地說，“等明年它們還會回來的。”陳默正在給花架刷油漆，聽見這話突然紅了眼眶，手里的刷子在木頭上劃出道歪歪扭扭的線，像句沒說出口的牽掛。
張叔的兒子接他去城里住，搬家那天，張叔抱著盆自己養的仙人掌來告別。“這花好養活，”他把花盆遞給陳默，“就像咱老百姓，在哪兒都能扎根。”孩子拉著張叔的衣角不肯放，非要把自己種的牽牛花籽塞給他：“張爺爺，種在城里也能開花。”張叔的眼淚掉在花籽上，像顆飽滿的露珠。
幼兒園改成了社區活動中心，蘇晴偶爾會帶著孩子回去看看。當年陳默躲著看孩子的柱子還在，上面刻著個小小的“默”字，是陳默偷偷刻的。孩子摸著那個字問：“爸爸，這是你寫的嗎？”陳默點點頭，聲音有些啞：“那時候總怕你在幼兒園受委屈。”蘇晴看著墻上斑駁的涂鴉，突然想起孩子流著口水揮手的樣子，時光像條溫柔的河，把所有的苦都釀成了甜。
花房的玻璃上結了層薄冰，陳默每天早上都要擦干凈，好讓陽光照進來。他在花房里放了個小溫度計，每天都要看好幾遍，生怕凍著花根。“你對花比對我還好，”蘇晴笑著說。陳默從花房里探出頭，手里捧著朵剛開的牽牛花：“因為它們記著咱所有的日子啊。”花瓣上的露珠滾下來，落在蘇晴的手心里，涼絲絲的，卻帶著陽光的溫度。
除夕夜，花房里的牽牛花竟然開了朵，紫色的花瓣在燈光下像塊透明的玉。一家人圍坐在花房旁吃年夜飯，孩子給每個人的碗里都夾了塊餃子，說：“這是幸運餃子，吃了明年會像花一樣棒。”陳默喝了口酒，看著窗外的煙花說：“明年，咱爭取換個帶院子的房子，讓花想怎么長就怎么長。”蘇晴沒說話，只是往他碗里夾了塊他最愛吃的紅燒肉。
大年初一的早上，孩子在枕頭下發現了個紅包，里面是張陳默畫的畫：一片無邊無際的牽牛花田，田埂上走著三個小人，影子被太陽拉得很長很長。畫的背面寫著：“愿我的孩子，永遠像花一樣，向著光生長。”孩子舉著畫跑到花房，把它貼在玻璃上，正好對著那朵盛開的牽牛花，像給花找了個伴。
開春后，社區的新花墻建好了，陳默設計的圖案被刻在了正中央，旁邊刻著所有居民的名字。剪彩那天，孩子作為小代表發言，他拿著話筒說：“我爸爸說，日子就像種牽牛花，要慢慢等，好好養。”臺下的掌聲像潮水一樣涌來，蘇晴看見陳默偷偷擦了擦眼睛，陽光照在他鬢角的白發上，像撒了層金粉。
花墻下的空地上，孩子們在跳皮筋，李阿姨帶著幾個老太太在曬太陽，張叔從城里回來探親，正給大家講城里的新鮮事。陳默在花房里修剪藤蔓，蘇晴在旁邊給他遞剪刀，孩子舉著剛摘的牽牛花跑過來，別在媽媽的頭發上，又給爸爸別在工裝的口袋上。風拂過花墻，藤蔓沙沙作響，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謠。
蘇晴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明白，所謂的年輪，從來不是靜止的圓圈，而是流動的時光里，那些被愛浸潤的瞬間——是陳默歪歪扭扭的字，是孩子作業本上的紅對勾，是李阿姨的嘮叨，是張叔的拐杖聲，是牽牛花年復一年的綻放。這些細碎的片段，像藤蔓一樣纏繞在一起，長成了生命中最堅實的年輪，里面藏著星光，藏著溫暖，藏著所有關于“家”的答案。而那些牽牛花，還在繼續往上爬，爬過窗臺，爬過圍墻，爬向更遠的天空，像一串永遠向上的省略號，帶著所有的期盼，走向無盡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