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宋代農業生產環境的地域差異
宋代疆域版圖與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統一王朝相比都是最小的,利用GIS技術計算大約284萬平方公里,不足今天中國國土面積的三分之一,盡管如此,仍然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大國。北宋時期從華北平原北部向南直抵海南島,南宋時期從淮河流域至海南島,南北之間跨越了暖溫帶、北亞熱帶、中亞熱帶、南亞熱帶、熱帶五個熱量帶,東西之間橫貫濕潤、半濕潤、半干旱三個干濕地區,無論冷暖干濕,從一地到另一地變化中顯示的都是地理差異。因此,當一粒種子在泥土之中生根、發芽,這一生長過程就帶有鮮明的地理信息,一方水土不僅養一方人,且擁有一方的物種。
盡管宋代國土全部位于東部季風區之內,但南北東西之間的廣大,決定農業生產根基的自然環境仍然具有差異。
一、農牧交錯帶的自然環境與生產方式
東部季風區既是中國現今主要的農耕區,也是古代主要的農耕區,決定農耕業與畜牧業區域分異的關鍵因素是水分條件。受季風控制,中國的氣候自東南向西北逐漸由濕潤區、半濕潤區向半干旱、干旱區過渡,主要農業生產部門也隨水分的變化由種植業逐漸過渡到半農半牧,以至草原畜牧業。東部季風區的西界既是水分條件由濕轉干的臨界區,也是農牧業交錯地帶,這一地帶就是年降水量400毫米等值線經行之處,這條界線以西主要生產部門為草原畜牧業,界線以東以農耕業占主導地位。宋代的氣候條件與現今相比,雖略有冷暖、干濕差異,但受大氣環流及地貌形態等宏觀因素的控制,三大自然區的基本格局與今無異。受自然條件影響,農業生產部門亦呈東農西牧的分布狀態,從自然環境差異到政治地理歸屬,農牧交錯帶基本位于宋夏交界處。
農牧交錯帶地處由降水量決定的農、牧兩種生產方式的臨界地帶,這一地帶的東西各自屬于農耕區與畜牧業區,而農牧交錯帶自身則具有兼業特征,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既是農民,也是牧民,利用農牧交錯帶的環境特點,持農牧雙重生產活動,利用自然環境,宜農則農,宜牧則牧。
農牧交錯帶兩側以及自身的環境屬性與兼業特征在宋代文獻中記載得十分清楚,宋代各類地理總志中載有全國貢賦,由于各地自然環境與生產方式不同,作為地方特產的納貢物品自然有所區別,因而來自各地的貢品不僅可以看出農牧交錯、農牧兼業的特征,也能顯示農耕區與畜牧區的分布大勢。為了說明問題,現將宋代地理總志中有關記載及各地貢物列為一表(見表2-1),各類物產中雖不包括糧食作物,但仍能看出農耕區與畜牧區的物產差別。
表2-1中,東部各州、府麻、布、絹等類種植業產品占主要地位,具有明顯的農耕區物產特征,向西種植業產品的比重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則是氈、胡女布、羊、馬等畜牧業產品,由農耕區逐漸進入農牧混雜區,以至草原畜牧業區。表2-1中所列各州,我們選擇物產特征不同的幾個州作為事例,并給以說明。其中豐州,不僅物產多羚羊、野馬,衣以駝毛、褐布,且尤宜畜牧,屬于主要從事畜牧業的區域,北宋時期隸屬河東路,位于麟州、府州以北,今內蒙古準格爾旗境內。考古學界在內蒙古準格爾旗納日松鎮二長渠村的山梁上發現豐州古城。古城依山勢而筑,東西平均長640米,南北寬250米,北宋時期與麟州、府州構成北邊重鎮,宋夏雙方為爭奪麟、府、豐三州之地,有過多次交戰。寧州位于今甘肅省寧縣,物產為麻、布、羊、馬,其中麻為種植業的物產,羊、馬則屬于畜牧業產品,就物產而言具有半農半牧特征。鄜州位于今陜西省富縣,物產為麻、布,均屬于農耕區產品。以上三州物產分別出自畜牧、農耕為主以及半農半牧區域,物產特征十分鮮明。
表2-1 宋代農牧交錯地帶主要州、府、軍物產表[1]

續表

根據表2-1,各州、府、軍的物產屬性以及地理位置,不難看到位于北宋國土西北的農牧交錯帶大致由雁門關經今岢嵐、河曲,西渡黃河至無定河谷地,循橫山、隴山一線,沿青藏高原的東緣南下。理論上此線以東為農耕區,以西為畜牧區,但事實上農、牧以及半農半牧生產地相距并不遠,整體具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分布格局(見圖2-2)。
宋代政權的西北地處農牧交錯帶,對于認識地區間物資流動具有重要意義。北宋時期出于對西夏作戰的需要,大量部隊集結在宋夏邊境地帶,這一地帶處于農牧交錯帶所在位置,自然環境的制約導致駐邊部隊糧餉需要從內地轉運,由此構成物資流動的重要特點。
宋代農牧交錯帶的位置,也是政治版圖的邊界。宋王朝的農業與農業物產都建立在種植業的基礎上。
二、農業生產環境的地域差異
由于宋王朝轄域全部位于東部季風區內,因此在宋代農業地理的研究中,由對農耕業與畜牧業兩大農業生產部門的區域性研究,變為單一的農耕業區域研究。而農作物因地而異,在種植業占主導地位的農耕區內,農業生產對自然條件的依賴性更為突出。受自然條件制約,農作物與農業技術表現出復雜多樣的地域性變化,其中受氣候因子控制的地帶性因素與受地形因子控制的非地帶性因素,是影響農業生產地域性差異的重要因素。

圖2-2 宋代農牧交錯帶物產與空間分布圖(底圖為《中國歷史地圖集》)
(一)地帶性因素影響下的農業生產地域差異
地帶性是地理學概念,指自然環境各要素在地表近于帶狀延伸分布,并呈現沿一定方向遞變的規律性。營造地帶性特征的因素來自氣候與地形,由此塑造出來的地帶性現象,有東西向延伸、南北向遞變的緯度地帶性;有與經線平行、東西遞變的經度地帶性;以及循垂直方向,上下遞變的垂直地帶性。無論在哪一種因素控制下,水熱條件經過組合,都表現出地帶性的環境特征,這樣的特征就是古人理念中的“一方水土”。宋代國土處于東部季風區內,受季風環流控制,水熱條件的空間分布均呈自東南向西北遞變的趨勢。秦嶺—淮河一線以南為亞熱帶濕潤區,此線以北,自沿海向內陸降水量逐漸減少,由暖溫帶濕潤區逐漸過渡到半濕潤區、半干旱區。而時間分布上,雨熱同期是季風氣候區的典型特征,受水熱條件支配,東部季風區的農業生產在時間上表現出明顯的季節性,這就是春種、夏鋤、秋收、冬儲??臻g與時間的結合,決定了各地的耕作制度與農作物類型分布的基本格局,這種依水熱條件而呈現的規律性變化,在宋代農業地理中顯示得十分清楚:
1.黃河流域與長江流域,是南北方水熱條件完全不同的兩大耕作區。受自然條件制約,黃河流域年降水量400—600毫米,以旱作農業為主,主要的農作物為小麥、粟、黍、菽等旱地作物,只在水分條件較好的河湖附近,種有一定數量的水稻,但其并不屬于北方土地上的代表性作物。長江流域氣候濕潤、降雨充沛,以水田為主,優勢作物為水稻,并形成一套完整的水田耕作體系。由于長江流域丘陵山區面積廣大,各種旱地作物也形成一定的區域優勢,但就總體而言,經濟地位與社會意義都在水稻之下。
2.南北各地的熱量狀況不同,農作物種植制度也不同。如果說農作物種類主要服從于自然,那么農作物種植制度則是自然條件與農業技術的結合體。宋代農業技術已經十分成熟,中國現今實行的各種種植制度,那時基本都已存在。一年一熟春小麥、粟、黍類作物種植區,位于宋夏交界處的無定河流域至河東路北部,這一分布地帶比現今略向南移,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一方面局限于當時的農耕技藝與品種類型;另一方面與宋代的氣候波動也有關。來自鄭斯中等學者的研究認為,北宋時期我國東部地區的氣溫略低于現今[2],氣溫波動對農業生產造成的影響在農牧交錯地帶表現最敏感,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一年一熟種植區南移的原因之一。在春小麥種植區以南,秦嶺—淮河一線以北,屬于兩年三熟冬小麥、粟、菽類作物種植區,黃河中下游大多數地區都實行這一種植制度?;春右阅?,長江流域部分地區實行一年兩熟水稻、小麥輪作,丘陵山地仍以粟、菽類作物種植為主。嶺南地區氣候條件雖然能滿足農作物一年兩熟、三熟的熱量要求,但因地廣人稀,勞動力不足,絕大多數地區仍實行一年一熟制,僅在個別地區出現農作物一年再熟現象。
3.各類經濟作物雖然沒有形成像糧食作物那樣,擁有普遍意義的分布地帶,但也依水熱條件不同,形成了各自的適應范圍。宋代文獻中,對許多經濟作物的分布都留下記載,其中柑橘、茶樹是典型的亞熱帶作物,甘蔗、荔枝的適宜區則在南亞熱帶和熱帶。
(二)非地帶性因素增加了農作物地域分布的復雜性
農業生產空間特征的復雜性,不僅來自于具有規律性特征的地帶性因素,也因非地帶性因素影響下的水熱條件重組,而呈現地域性的變化。
非地帶性因素中,地形變化對農業生產的影響最大,地形通過海拔高度、坡度、坡向影響氣候,造成農業生產環境的不連續性或非均一性,從而影響農作物結構和布局的空間變化。宋代北方以太行山為界,山脈以東為黃淮海平原,山脈以西即黃土高原,東西兩側雖處于同樣的緯度地帶,但因地貌形態不同,兩處的熱量狀況也不一樣。黃土高原為海拔1000米以上的高原,氣溫比黃淮海平原要低。年積溫是判定農業生產條件的指標之一[3],現今黃淮海平原日平均氣溫≥10℃持續期間的積溫為3 500℃—5 000℃,而黃土高原則在3 000℃—3 500℃之間[4]。固然當代氣候觀測數據不能代替古代氣候狀況,但對于討論歷史問題可以成為參照。正是熱量條件的差異,宋代河北路北部緯度雖比宋夏交界地帶略高,但農作物仍能做到二年三熟,小麥亦以冬小麥為主;而陜西路北部的氣溫卻無法保證冬小麥越冬的熱量要求,主要種植春小麥。
在種植業因地形變化而出現種植制度差異的同時,畜養業同樣因地而異。宋代失去農牧交錯帶以西、以北畜牧業區域,但國家對于畜產品的需要卻不會因此而中斷。其中軍馬飼養地即官牧監的擇地頗費周折。馬屬于喜溫涼氣候的牲畜,具有戰斗力的戰馬尤其如此,而宋代國土缺乏這樣的環境。北宋官府一度將官牧監設在河北路、河東路兩地,河東路由于地處黃土高原,氣溫較低,飼養在這里的馬匹強壯雄健,而設置在河北路的官牧監,大量馬匹因氣候條件不適宜致死,存者亦瘠弱不堪。
地形因素對農業生產的影響不僅限于熱量條件,也能導致水分條件的變化。秦嶺山脈是中國境內重要的自然地理分界線,秦嶺南側的漢中為迎風坡,年降水量達800毫米以上,農作物以水稻為主,宋人稱這里“桑、麻、粳稻之富,引望不及”[5],而嶺北的關中平原就不同了,降水量明顯減少,僅600毫米左右,主要農作物為麥、粟等旱地作物,水稻僅在灌溉條件好的南山腳下種植。不僅大地形變化為山南嶺北帶來不一樣的農作物,一地起伏的地形,也能在農舍附近感受到“高田二麥接山青,傍水低田綠未耕”的景觀變化[6],高田種麥,低田栽稻,田園尋常小景,卻透視出地形與農作物的關系。
地形的差異,導致了水熱條件的重新分配,打亂了農業地理的地帶性分布,增加了各地農作物組合與農業技術的復雜性,進而形成各地獨具特色的農業生產特征與土地利用方式。
“一方水土”是古人對農業生產環境最精準的體會,盡管處于傳統農業階段,“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民既不離鄉,也不離土,但他們深知自己家鄉的土地上撒什么種子,種什么莊稼。這種長期的農業生產與環境對應形成的適應關系,從宏觀上不僅體現了地理環境地帶性與非地帶性特征,也建立了人與地的運作系統。
三、自然災害與農業生產
天災人禍,這是我們形容無法抗拒的災難時常用的詞語,而天災指純自然因素導致的災禍,這是農業生產面臨的最大威脅。
宋代國土位于東部季風區內,雨熱同期是季風區的優勢,為農業生產帶來便利條件的同時,也往往因季風強弱、遲早以及大氣環流的年際變化,甚至短期強烈天氣的發生,形成氣象災害,給農業生產帶來損失。其中對農業生產影響最大的是旱、澇、蝗、低溫以及在氣象災害誘發下而產生的河湖水患。
風調雨順是農家的期盼,但自然災害總會發生,《宋史·五行志》記載了兩宋三百年間各類災情出現的年份與地點,根據這些記載結合其他宋代文獻,獲得黃河中下游與長江兩大流域重大自然災害的信息,并從中可以看到自然災害對農業生產的影響。
(一)黃河中下游地區的水旱災害
宋代文獻記載告訴我們,在北宋167年中,黃河中下游地區有55個年份出現過水災,79個年份出現過旱災,共計134年,其中水旱并存的年份有37年,其余97年非水即旱。水旱之外,蝗災同樣對農業生產造成巨大損失,旱災與蝗災往往前后相接,這樣計算黃河中下游地區農業災害的頻率就更大了。北宋時期黃河中下游地區曾在52個年份發生了較嚴重的蝗災,其中31個年份與大旱年相迭,3個年份與水澇年同步,故宋人說:“蟲螟因旱乃生?!?a href="#new-notef7" id="new-note7">[7]將這34個有蝗災又有水旱的年份除去,剩下的18個年份只鬧蝗災,將其與97個非水即旱、37個水旱并存的年份加在一起,共為152年,也就是說在北宋167年中,僅有15年算得上風調雨順。當然,古人的記載缺乏全局性,一地有災,即納入記載,而黃河中下游地區是一片廣大的土地,一旦有災,未必整體淪陷,但我們看到的數據也從一定層面反映了頻繁的災害對農業生產帶來的威脅。
北宋時期歷史文獻記載黃河中下游水災雖然僅在55個年份出現過,但水澇之災的強度卻是歷朝歷代中最大的,這就是黃河下游第三次重大改道的那個時代。一百多年內,每兩三年黃河即發生一次決口,每三四十年就有一次重大改道。宋初黃河基本循京東故道而行,慶歷八年(1048年)商胡決口,水流沖瀉向北,形成黃河北流,北流存在不到三十年,即于熙寧十年(1077年)再一次沖開曹村埽南下奪淮。自此黃河水流大致以澶州、濮州一帶為頂點,在北起太行,南至淮河,方圓千里內往返擺動,頻頻而至的水災對這一地區的農業生產造成嚴重的威脅,僅熙寧十年一次決口就沖毀民田三十萬頃[8]。盡管在頻繁的水患之中,黃河下游兩岸人民摸索出黃河淤泥肥田,但水災給農業生產和人民生活所帶來的巨大災害,仍是不言而喻的。
北宋時期黃河中下游地區79個旱年中,有37年為春旱,15年為冬旱,其余27年為夏秋旱。不同季節的旱災對各種作物造成的損害程度并不一致,冬小麥是黃河中下游地區的主要農作物,秋播夏收,生育期處在少雨季節,干旱是主要災害,冬旱常造成麥苗死亡;春旱影響小麥返青、拔節、抽穗、開花,最終影響冬小麥的產量。春旱不僅威脅冬小麥的生產,對春種秋收的莊稼也同樣造成危害,春季正值各類秋稼的播種時期,需要土壤保持適量水分,這時的旱情嚴重影響了種子出芽率,進而造成大量減產。
北宋時期黃河中下游地區蝗災具有出現頻率高、范圍大的特點。每三四年中就有一次大的蝗災,影響范圍遍及黃河中下游各州,史籍常以“蔽天”來形容蝗群之大。蝗災對農業生產的威脅極大,如宋人詩文中所述“萬口颯颯如雨風,稻粱黍稷復何有”[9],就是飛蝗過境,禾稼俱盡的場面。面對遮天蔽日的蝗蟲蠶食莊稼,朝野上下很難采取得力的措施,除了祈告上蒼,鼓勵各地百姓挖掘飛蝗遺子則是主要的辦法。為了防止蝗過之后,來年再生,朝廷不斷下詔令民挖掘蝗子,并以粟、豆相易。景祐元年(1034年)仁宗皇帝詔曰:“去歲飛蝗所至遺種,恐春夏滋長。其令民掘蝗子,每一升給菽、米五斗?!?a href="#new-notef10" id="new-note10">[10]康定元年(1040年)再次詔令天下:“凡掘飛蝗遺子一升者,官給米、豆三升?!?a href="#new-notef11" id="new-note11">[11]捕蝗掘子雖對制止蝗災的進一步泛濫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并不能治本,因而蝗災始終是威脅農業生產的嚴重災害,特別是旱蝗疊加的年份,農業生產更是雪上加霜。
(二)長江流域的水旱災害
《宋史·五行志》的記載中,北宋時期長江流域水旱蝗災的發生年份,都遠遠低于北方,如水災僅在38個年份出現過,旱災出現在20個年份,蝗災僅出現在9個年份。表面看似乎這一時期南方風調雨順,獨享豐年,其實這一現象與史料記載的失真有關。史料的翔實程度往往與距都畿的遠近有關,對于都畿附近地區,不但史官記載倍加用心,各級官吏傳報也很方便,故內容往往翔實、具體;相反,遠離政治心臟的地方,記載的史實就顯得不足,《宋史·五行志》中對長江流域北宋時期農業災害的記載,就屬這種情況。
與北宋時期相比,南宋長江流域農業災害的出現頻率突然增大,顯然并非此時災害增多,而是朝廷將行在設在杭州,江南成為整個國家的政治中心與經濟命脈,因此史官也就更多地留意周圍地區的災異饑荒。從《宋史·五行志》記載來看,南宋時期長江流域的水災占79個年份,旱災占67個年份。與北方不同,南方遍地江湖澤泊,興災為害的不限于一條河流,一個水系,因而各地水患出現頻度與影響范圍也不一樣。其中出現在春末夏初的梅雨季,是各地降水量較集中的時期,正如宋人所言:“二浙……春多大雷雨,霖霪不已。至夏為梅雨?!?a href="#new-notef12" id="new-note12">[12]正常的梅雨20天左右即可結束,一旦延續時間過長,往往造成洪澇,而這時正值水稻插秧,也是冬小麥收割的季節,對農業生產的影響極大。蘇軾在浙西為官時,曾親見“春夏之交”莊稼“指日待熟”,而“霪雨風濤,一舉害之”,“舉家田苗沒在深水底,父子聚哭”的慘狀[13]。
梅雨過后,南方各地往往出現旱情,與北方相比,春旱比例大為降低,在67個旱災年份中,僅有14個年份出現春旱,3個年份出現冬旱,剩余50個年份,旱季出現在夏秋。南方農作物的耕作制度與北方不同,許多地區實行作物一年兩熟制,夏季缺水對水稻的生長十分不利;秋旱則影響晚稻的成熟與產量,故宋人莊綽十分擔憂地講道:“迨秋,稻欲秀熟,田畦須水,乃反亢旱?!庇捎谇锖祵r業生產影響極大,出現頻度又繁,朝野上下將祈雨視為扭轉旱情的舉措,“自南渡十數年間,未嘗見至秋不祈雨”[14],年年旱暵,年年祈雨。
農業生產對于環境有完全的依賴性,而各類災害的出現,對于依托環境而存在的農業是重大打擊,不僅導致區域性的減產,甚至使生產中斷。
(三)氣溫波動與農業生產
中國歷史上多次出現氣溫波動,自竺可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初步研究》一文問世,中國歷史時期氣候波動周期與波動幅度成為學術界關注的問題,本文無意就這一問題展開討論,并確定宋代究竟處于氣候波動冷期還是暖期,僅從宋人留下的氣溫波動記載,觀察與農業生產之間的關聯。
農作物立足在大地,與當地常年氣溫狀況相適應,一旦氣溫出現冷暖突變,對農業生產的影響往往是致命的。
從《宋史·五行志》的記載來看,兩宋319年中氣溫波動較大,有49個年份冬季嚴寒,并出現異常低溫,其中18個年份屬于北宋,31個年份屬南宋。異常低溫對農業生產與百姓的生活都造成嚴重威脅,“霜雪害桑稼”,“風雪傷麥”,“大雪殺苗稼”,“民多凍死”,“路有僵尸”,這僅是《宋史·五行志》中的部分記載。
宋代異常低溫年份,不但在北方造成農作物大量損傷,而且常常波及南方。秦嶺—淮河一線是中國冬季氣溫0℃等溫線所經之處,此線以南冬季氣溫很少出現0℃以下現象,但在宋代,寒潮所經東南沿海及兩湖中部地帶都發生過江湖封凍的現象。“太平興國七年三月,宣州霜雪害桑稼”?!坝何醵甓?,南康軍大雨雪,江水冰,勝重載”。“〔天禧〕二年正月,永州大雪,六晝夜方止,江、溪魚皆凍死”?!按疚跏辍_州雪深丈余,凍死者甚眾”?!啊步B熙元年〕十二月,建寧府大雪深數尺”。“〔紹熙〕二年正月,行都大雪積沍,河冰厚尺余,寒甚?!?a href="#new-notef15" id="new-note15">[15]出自《宋史·五行志》的這些低溫記載,分別屬于自北宋初期太宗雍熙二年(985年)至南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其中南康軍即今江西省廬山市、宣州為今安徽省宣城市、永州即今湖南省永州市、臺州即今浙江省臺州市、建寧府即今福建省建甌市、行在即杭州市。宋代低溫現象并不專屬于某一個時代,兩宋時期均有發生。低溫地點從長江沿岸的南康軍、宣州一帶不斷向南,永州、建寧府均在北緯27度一帶,這樣嚴重降雪封凍的低溫現象,在南方是少有的。農作物生長在南方,長期適應暖濕的亞熱帶氣候,抗寒能力很差,突然的異常低溫,對農業生產造成的損失更甚過北方。
異常低溫外,兩宋時期有29個異常高溫年份,其中17個屬于北宋,12個出現在南宋。異常高溫的年份雖然出現不多,但對農業生產同樣不利,它使農作物內部生理機能紊亂,進而影響產量。特別是發生在夏秋季節的高溫酷暑,常造成“草木皆枯”、苗稼俱損的現象。
農業是一個脆弱的生產領域,尤其在傳統農業時期更是如此。農作物立足在大地上,自然環境是農業存在的基礎,農業災害打破了正常的作物生長環境,使農作物難以適應突然的環境要素變化,或減產,或中斷生長,對農業生產造成致命威脅。長期的農業實踐中,人們期盼風調雨順,也摸索出對付自然災害的應對措施。幾乎在宋代所有農業地理進程中,我們都能看到抗拒自然災害的各類措施,抗災與生產進程的一體性,是農業進程中應有的特征。
[1] 本表所用資料出自《太平寰宇記》《元豐九域志》《宋史·地理志》有關記載,為了節省篇幅,僅列出部分東部州府。
[2] 鄭斯中等:《我國東南地區近兩千年氣候濕潤狀況的變化》,載《氣候變遷和超長期預報文集》,科學出版社,1977年。
[3] 積溫指某一段時間內逐日平均氣溫≥10℃持續期間日平均氣溫的總和,這是研究溫度與生物有機體發育速度之間關系的一種指標。
[4] 李世奎等:《中國農業氣候資源和農業氣候區劃》,科學出版社,1988年。
[5] [宋]文同:《丹淵集》卷三四《奏為乞修興元府城及添兵狀》。
[6] [宋]范成大:《石湖詩集》卷三四《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并引》。
[7]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三,淳化三年六月庚申。
[8] 《宋史》卷六一《五行志一上》。
[9] [宋]郭祥正:《青山續集》卷四《長蘆詠蝗》。
[10]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一四,景祐元年五月己卯。
[11]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二九,康定元年十二月癸巳。
[12] [宋]莊綽:《雞肋編》卷中。
[13]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五一,元祐五年十一月。
[14] [宋]莊綽:《雞肋編》卷中。
[15] 《宋史》卷六二《五行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