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硝壩離城是一條能并排跑兩三輛馬車的大馬路,路兩邊是錯落有致的民宅。兩三里的路程,言聞只花一盅茶的工夫便到了城東的文明門。他進城后直奔潘慶的家。潘慶家中的確熱鬧:大堂上的兩條凳子上安放著一口黑棺木,棺木頭上貼著一幅挽聯:“賢兄胡彪仙逝、愚弟潘慶垂挽”;門口的嗩吶隊見了來人,便鼓足腮幫子將喇叭吹得震天響;還有一幫子男女披麻戴孝在大堂里守靈……言聞沒有驚動他們,只站在遠處看了一陣便來到州府衙門。
州府衙署是一座按規制建造的院落,坐南朝北。進大門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通大堂,甬道兩邊有六房,是各機構辦公的處所,東列吏、戶、禮,西列兵、刑、工。大堂之后是二堂。二堂之后是內宅。大堂、二堂是知州(一州之長)行使權力辦理公務的處所,內宅是知州起居及家人居住之處。大堂西南儀門外是監獄,西北是巡捕衙,東南儀門外是衙神廟、獄神廟、社廟以及花園、大廚房。衙神廟是供奉漢代大臣蕭何和曹參的,獄神廟是供奉監獄發明者皋陶的,社廟是唱戲的,花園是供知州、州同(知州的輔佐官)、州判(知州的輔佐官)及親屬恬息的地方,大廚房是衙府吏役公務人員就餐的地方。整個衙署,有近二百人辦公。
此時,天剛黑,州衙即將結束公務。六房書吏(負責公文信札的吏員)紛紛匯總日行簽稿,送承發房清點后交簽押房,動作快的已陸續走出衙門。
言聞想進衙門,被門禁衙役攔住。他說有事找徐希明知州。衙役說知州已晚衙了,已進內宅歇息,不得打擾。他說那就找胡州同。衙役說已收班有事明天找。正奈何不得時,一個清瘦的官吏走出來。他一見,連忙上前施禮:“胡州同,我正有事找您。”
胡州同與李言聞有私交,他妻子兩年前得了一場怪病,是李言聞給治好的。他見李言聞此時來找他,斷定會有什么事,便將他帶進州同署,并吩咐一個吏員給倒茶。“此時來此,李郎中必定有事。請講!”
言聞坐下后,朝倒茶的衙役瞄了一眼:“胡大人,奎樓坊有一個藥材商人死了,您知道嗎?”
胡州同意識到他想說什么,便反問道:“死人不是很正常嗎?怎么,你覺得有問題嗎?”
言聞接著問:“有人來備案嗎?”
衙役接過話:“報了。是奎樓坊的潘郎中來的。”
言聞稍楞了一下:“他說死者的死因了嗎?”
“說了。腸絞痛。痛了好幾天才死的。”
言聞沉思了一會兒:“不對呀!?昨天我到他的藥鋪,他還是好好的,他還和我詢問幾味藥材的炮制方法呢,怎么會是痛了好幾天呢?這不對!人命關天,州府應該差人驗尸才行。”
胡州同感覺問題的嚴重性了,便問:“你和死者很熟嗎?”
“是的。死者叫胡彪,是你的家門。他是浙江溫州人,來蘄州做藥材生意有十多年了,生意做得不錯。他父母早逝,無兄弟姐妹,也沒什么親戚,所以來蘄州后就一直沒回去。他三十多歲了,也沒婚娶,因藥材鋪與潘郎中家隔得近,所以就住在潘慶家了,與潘慶稱兄道弟。他對藥材有研究,也經營一些蘄州不產的藥材。我因處方的需要,常常到他鋪子里買些藥,因而同他成了至交,對他的情況十分熟悉。”
胡州同站起身,踱了幾步:“這事看來有蹊蹺,必須查個明白。明天我向知州大人報告,差人前往開館驗尸。”
李言聞回到家,將心中的疑慮同妻子講了。張梅也感覺胡彪死得不明不白。李時珍聽著父母的議論,插話道:“胡叔叔對我很好的。我跟爹到他藥鋪去,他總要買糖葫蘆給我吃。有一次,潘武欺負我,他把潘武吼了一頓。”
張梅:“潘武是哪家伢?”
言聞:“潘慶的兒子。”
時珍:“他好打架,還愛說粗話。”
張梅:“是這種德性,你以后莫跟他玩。”
言聞幾乎一夜沒睡。他腦子里想著一大堆問題:胡彪身強力壯,怎么會突然死了呢?他昨天還好好的,潘慶怎么在州衙里說他腸絞痛有幾天了呢?他的死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真的病死還是被人謀殺呢?如果是被謀殺,那謀殺者是為什么呢?是為情還是為財呢?如果是被謀殺,那謀殺者是誰呢?是潘慶還是別人?潘慶的妻子與胡彪年齡相仿,且有姿色,難道胡彪中年不娶,是因為他住在她家,與之日久生情有染使潘慶起謀殺之心?胡彪十幾年的經營,生意做的很好,在蘄州而言,算不得富豪,也算得富人,在錢莊的存銀至少有幾十萬兩,會不會是潘彪起貪盜之心、謀財害命呢?如果是別人,那難道潘慶不報案嗎?潘慶與胡彪無親無故,只不過是稱兄道弟罷了,難道他真的是為了一個“義”字,將喪事辦得這么熱熱鬧鬧嗎?難道……他想不明白,他希望州衙能差人開棺驗尸,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