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腹養蠱（一）

末伏的悶熱像濕透的爛棉絮，死死捂在柳溪鎮。阿蘅倚在潮熱的竹榻上，汗珠順著蒼白的脖頸滑下，洇濕了懷中嬰兒的襁褓。孩子出生快滿月了，卻瘦得像只小貓，哭聲細若游絲，整日昏睡。丈夫陳水生蹲在院中石階上，沉默地磨著一把柴刀，刀鋒刮擦青石的嘶啦聲攪得人心煩意亂。

“水生，”阿蘅氣若游絲，“孩子…怕是熬不過這個末伏了…”

水生磨刀的手猛地一頓。他抬起頭，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悲痛，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能熬過！娘說了，有法子！”他起身，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不由分說塞進阿蘅手中。紙包里是幾片干枯發黑、形似嬰孩手掌的怪異葉子，散發著一股甜膩到發齁的腥氣?！澳飶纳嚼锢舷晒媚莾呵髞淼摹幽柑佟舅愫龋参雇抟稽c?！?

阿蘅看著那詭異的葉子，胃里一陣翻攪。婆婆信那些神神鬼鬼，她是知道的，可這葉子…“水生，這…”

“叫你喝就喝！”水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為了陳家香火！你想絕后嗎？！”他眼神兇狠，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阿蘅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問。她忍著惡心，熬了那碗黑褐色的湯藥。藥汁入口，一股難以言喻的鐵銹味混著腐爛的甜膩直沖腦門。昏昏沉沉間，她仿佛聽見懷中嬰兒發出一聲極細微、又極痛苦的嚶嚀。

當夜，阿蘅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噩夢。她夢見自己躺在冰冷潮濕的泥土里，無數冰冷滑膩的根須從地下鉆出，纏繞著她的四肢，貪婪地刺入她的皮膚，吮吸著血液…而她的腹部，竟詭異地蠕動著、膨脹著，里面似乎有活物在拼命抓撓！

“?。　卑⑥考饨兄@醒，渾身冷汗涔涔。她下意識地摸向腹部，平坦依舊，可那夢里的冰冷觸感和腹中詭異的蠕動感，卻無比真實地殘留著。她驚恐地看向枕邊——水生睡得很沉，嘴角卻掛著一絲滿足而詭異的微笑。

更恐怖的是第二天清晨。阿蘅撩起衣襟準備喂奶，卻駭然發現原本干癟的乳房竟腫脹發硬，皮膚下透出一種不祥的、淤血般的深紫色！輕輕一碰，鉆心的刺痛！而乳頭上滲出的，不再是乳白的汁液，竟是幾縷粘稠的、暗褐色的血絲！

阿蘅魂飛魄散，抱著孩子跌跌撞撞沖出房門。院子里，婆婆正佝僂著背，用一個古怪的、畫滿符咒的瓦罐接著屋檐滴下的渾濁雨水。瓦罐旁邊，赫然扔著幾片昨夜熬藥剩下的、邊緣發黑腐爛的“子母藤”殘葉！

“娘！這…這到底是什么？！”阿蘅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著自己滲血的胸口。

婆婆緩緩轉過身，渾濁的老眼在阿蘅異常鼓脹的胸口和她懷中氣若游絲的孩子身上掃過，干癟的嘴角竟慢慢咧開，露出僅存的幾顆黃牙，那笑容里沒有一絲人味，只有一種近乎狂熱的貪婪：“成了…快成了…末伏最后這點陽氣…正好催熟…”

“催熟什么？！”阿蘅的恐懼達到了頂點。

婆婆枯爪般的手猛地指向阿蘅鼓脹得如同即將爆裂的胸房，聲音尖利得像夜梟：“熟你懷里的‘蠱胎’啊！傻媳婦！你那不中用的肚子生不出帶把兒的，就借你的身子養個更厲害的！吸干你這親娘的精血骨髓，末伏子時破體，就是咱陳家最兇的‘子母煞’！”

阿蘅如遭五雷轟頂，踉蹌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她低頭，看著懷中嬰兒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那雙本該純凈的眼眸里，此刻竟是一片死氣沉沉的渾濁，瞳孔深處，隱隱有一點冰冷怨毒的幽綠光芒在閃爍！而她自己鼓脹欲裂的胸房深處，清晰地傳來一陣陣尖銳的抓撓感！仿佛有什么東西，正迫不及待地要撕開她的血肉鉆出來！

末伏最后一絲悶熱的風卷過死寂的院落，帶著土腥和腐爛藤葉的甜膩。阿蘅抱著那冰冷詭異的嬰孩，指甲深深摳進土墻粗糙的縫隙里，摳出了血。她終于明白了，丈夫磨刀霍霍，等的不是救兒，是殺母取“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