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腹養蠱(二)
婆婆那枯爪般的手指,像淬了毒的標槍,直直戳向阿蘅鼓脹欲裂、深紫淤血的胸口。那聲“子母煞”如同淬了冰的毒針,狠狠扎進阿蘅的耳膜,也扎穿了她最后一絲渾噩。
“啊——!”阿蘅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尖叫,不是因為婆婆的宣告,而是胸口深處那驟然加劇的、活物撕扯的劇痛!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瘋狂地蹬踹、抓撓,要破開她的皮肉鉆出來!她痛得眼前發黑,踉蹌著幾乎栽倒,全靠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土墻。
“成了…成了…”婆婆渾濁的老眼里爆發出駭人的精光,貪婪地盯著阿蘅痛苦扭曲的臉和她那如同熟透毒果般劇烈起伏的胸脯,干癟的嘴唇激動地哆嗦著,甚至伸出烏黑的舌頭舔了舔,“末伏子時…陰氣最盛…陽氣將絕…煞胎出世,正合天時!”她猛地轉身,動作竟快得不像個老嫗,一把抓起地上那個畫滿詭異符咒的瓦罐,里面渾濁的雨水混合著腐爛藤葉的汁液,散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甜腥惡臭。
“你…你們…”阿蘅劇痛中低頭,正對上懷中嬰孩的眼睛。那雙眼睛依舊渾濁死寂,可瞳孔深處那點幽綠的光芒卻驟然熾盛!冰冷、怨毒,更帶著一種純粹的、對血肉的貪婪!孩子小小的嘴巴無意識地張開,露出光禿禿的牙床,一股微弱的、帶著甜腥鐵銹味的吸力,竟隔著襁褓,絲絲縷縷地牽引著她胸口那即將破體而出的東西!
是這“蠱胎”在呼應!在召喚它“兄弟”撕開母體的束縛!
婆婆已經端著那符咒瓦罐沖了過來,枯爪般的手沾滿了罐子里粘稠腥臭的液體,竟是要直接抹向阿蘅鼓脹的胸口!那液體滴落在地上,滋滋作響,騰起縷縷帶著腐甜味的黑煙!她嘴里念念有詞,全是些聽不懂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音節,渾濁的眼睛里只剩下對“煞胎”出世的狂熱期待!
“滾開!”巨大的恐懼和瀕死的劇痛瞬間點燃了阿蘅骨子里被壓抑的所有瘋狂!她不再是那個溫順的媳婦,她是即將被開膛破肚的祭品!一股蠻力不知從何而生,她抱著那冰冷詭異的嬰孩,身體猛地向旁邊一扭!
“噗嗤!”
婆婆涂抹著符咒黑水的手,沒能按在阿蘅胸口,卻狠狠地、結結實實地按在了阿蘅懷中那個嬰孩的襁褓上!那粘稠腥臭的液體瞬間浸透了襁褓!
“哇——!!!”
懷中那一直死寂的嬰孩,第一次發出了尖銳到刺破耳膜的哭嚎!但這哭聲絕無半點嬰兒的凄楚,反而充滿了某種被驚擾、被褻瀆的狂怒!那哭聲仿佛帶著無形的力量,震得阿蘅手臂發麻!更恐怖的是,嬰孩被黑水浸透的襁褓處,皮膚瞬間變得青黑,像被劇毒腐蝕!那瞳孔深處的幽綠光芒驟然爆亮,如同兩簇地獄之火!
“啊?!”婆婆顯然也沒料到會失手按在孩子身上,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錯愕和本能的心疼,但旋即被更深的貪婪取代。這嬰孩是“子母煞”的“母引”,雖被污了,但煞胎還在阿蘅肚子里!
就在婆婆失神的這一剎那!
阿蘅看到了機會!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猛地掃過婆婆腳下——那里,正躺著一塊棱角尖銳、沾滿泥污的青黑色磨刀石!是陳水生磨那把柴刀時留下的!
劇痛、恐懼、被至親背叛的滔天恨意,在這一刻化作了不顧一切的瘋狂!阿蘅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狠狠一腳踹在婆婆佝僂的腰上!
“呃!”婆婆猝不及防,本就重心不穩,被這拼死一踹,整個人踉蹌著向前撲倒!
時機稍縱即逝!
阿蘅抱著那因劇痛和符水侵蝕而尖嚎扭動的嬰孩,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撲了出去!她不是撲向院門——那太遠,她知道自己跑不掉!她的目標,是地上那塊冰冷堅硬的磨刀石!
她撲倒在地,背上的嬰兒因撞擊發出更凄厲的嚎哭,胸口那東西也因震動撕扯得更兇,幾乎要將她撕裂!劇痛讓阿蘅眼前陣陣發黑,但她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磨刀石!她松開抱著嬰兒的一只手——那只手早已被指甲摳破,滿是鮮血和污泥——不顧一切地抓住了那塊沉重、粗糙、邊緣鋒利的石頭!
“賤人!”身后傳來婆婆氣急敗壞、怨毒無比的尖嘯!她正掙扎著從地上爬起,枯瘦的手再次沾滿了符咒黑水,猙獰地抓向阿蘅的腳踝!
千鈞一發!
阿蘅猛地翻身!她仰面朝天,胸口那鼓脹的、深紫色的、皮膚近乎透明的地方劇烈起伏著,一個清晰的小小拳印甚至從里面凸了出來!她雙手死死抓住那塊沉重的磨刀石,高高舉起!染血的臉上,沒有淚水,只有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和絕望的獰笑!
“老妖婆!”阿蘅的嘶吼蓋過了嬰孩的尖嚎,“你不是要煞胎嗎?!我這就送它出來——跟你一起上路!!”
話音未落,她眼中最后一點屬于人的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野獸般的瘋狂!她用盡生命中最后一絲力氣,將那塊棱角尖銳、沾滿泥污和血漬的沉重磨刀石,朝著自己那鼓脹欲裂、深紫淤血的胸口,狠狠砸了下去!
“不——!!!”婆婆發出驚恐欲絕的尖叫,撲過來的動作僵在半空,渾濁的老眼里第一次充滿了真切的、源自本能的恐懼!她似乎看到了比煞胎更可怕的東西!
噗——!
一聲悶響,沉悶得令人心悸。不是石頭砸在肉上的聲音,更像是…砸破了一個熟透的爛西瓜。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阿蘅高舉磨刀石的雙手驟然僵住,瞳孔瞬間放大,臉上的瘋狂定格成一個極其詭異的、扭曲的表情。她微微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塊沉重的磨刀石,并沒有如預想般砸開她的胸骨。它深深地陷了進去。陷進了那片深紫淤血、皮膚近乎透明的鼓脹之地。
沒有鮮血狂噴。
只有一股濃稠得如同瀝青、散發著極致的甜膩與腐臭味道的暗綠色粘液,如同被擠壓的膿包,從磨刀石邊緣緩緩地、粘滯地涌了出來,順著她破爛的衣襟往下流淌。緊接著,一聲微弱卻尖銳到刺穿靈魂的嘶鳴,從阿蘅的胸口深處傳來!那不是嬰兒的哭嚎,更像是某種蟲豸臨死的、充滿了怨毒和痛苦的尖嘯!
阿蘅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里的光徹底熄滅。高舉的雙手無力地垂下,那塊沉重的磨刀石“咚”地一聲掉落在她身邊,上面沾滿了暗綠色粘稠的污穢。
死寂。
只有阿蘅懷中那個嬰孩,依舊在發出微弱而怨毒的嗚咽。
婆婆僵立在原地,枯槁的臉上血色盡褪,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阿蘅胸口那片狼藉的暗綠色粘液,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巨大的、計劃被徹底粉碎的狂怒和難以置信!
“我的…我的煞胎…”她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像是漏氣的風箱,“你…你這賤人…毀了我的…我的…”她猛地抬起頭,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射向阿蘅懷里那個氣息奄奄、渾身青黑的嬰孩——那個被符咒黑水污染、作為“母引”的孩子。
“都是你…都是你這孽障!!”婆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所有的憤怒和失落瞬間找到了傾瀉口!她像一頭發狂的母獸,猛地撲向阿蘅的尸體和她懷中的嬰孩!枯瘦的手指彎曲如鉤,帶著滔天的恨意,狠狠抓向那嬰孩細弱的脖頸!“沒用的廢物!給我兒償命——!”就在她那烏黑的、沾滿符咒黑水的指甲即將掐住嬰孩脖子的瞬間!那一直氣息奄奄、因符水腐蝕而痛苦嗚咽的嬰孩,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了!
那雙眼睛,再無半分渾濁!里面燃燒著兩團純粹的、冰冷的、怨毒到極致的幽綠火焰!如同深淵中蘇醒的惡鬼!
嬰孩小小的嘴巴以一種完全超出嬰兒極限的角度猛地張開!那嘴里,沒有舌頭,沒有牙齒,只有一片濃稠得化不開的、蠕動的黑暗!一股陰冷刺骨、帶著極致怨恨的吸力驟然爆發!
“呃?!”婆婆撲擊的動作瞬間僵住!她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她感到自己全身的精氣、生命力,甚至魂魄,都在被那股恐怖的吸力瘋狂撕扯、拖拽,朝著嬰孩那張開的、如同無底黑洞般的嘴巴涌去!
她想尖叫,喉嚨卻被無形的力量扼住!想掙扎,身體卻像被凍結在寒冰里!只有那雙枯爪般的手,徒勞地在嬰孩臉前幾寸的地方瘋狂抓撓,卻無法再前進分毫!
“嗬…嗬…”嬰孩喉嚨里發出滿足而貪婪的吞咽聲。它小小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脹起來,皮膚下青黑色的脈絡如同活物般扭動、賁張。而婆婆的身體,則如同被瞬間抽干了水分的朽木,皮膚迅速干癟、灰敗下去,渾濁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砰!”
一聲悶響。婆婆干癟如柴的身體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一個破敗的麻袋。她大張著嘴,維持著死前極度驚駭的表情,眼窩深深凹陷,里面再也沒有一絲生氣。只有一股淡淡的、帶著甜腥味的黑氣,正絲絲縷縷地從她七竅中溢出,被嬰孩貪婪地吸入口中。
嬰孩滿足地打了個無聲的嗝,嘴角咧開一個絕非人類嬰兒所能擁有的、冰冷而怨毒的弧度。它那燃燒著幽綠火焰的眼睛,緩緩轉動,最終,落在了院門的方向。
那里,剛剛聞聲沖進來的陳水生,手里還緊握著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目瞪口呆地看著院中地獄般的景象:妻子胸口一片狼藉的暗綠粘液,母親干癟僵硬的尸體,以及…自己那躺在妻子尸體懷中,正對著他露出詭異獰笑、眼冒綠光的“兒子”
末伏最后一絲悶熱的風,卷著土腥、腐甜和濃烈的死亡氣息,吹過死寂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