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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移宮風波

  • 最后那一抹斜陽
  • 慕明者
  • 2317字
  • 2025-08-06 13:35:21

泰昌元年九月初六的黎明,我是被銅盆落地的聲音驚醒的。張氏打翻了我用來盥洗的銅盆,水漫過勖勤宮的青磚地,一直流到門外太監的皂靴底下。

“殿下!殿下!“張氏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先帝大行,新君已經著袞冕在奉天門即位了!“她手里攥著的帕子濕了大半,不知是濺上的洗臉水還是眼淚。

我光著腳跑到院中,看見紫禁城東北角騰起一股黑煙。后來才知道,那是內廷在焚燒泰昌帝用過的藥爐和被褥。晨風中飄來陣陣檀香混著艾草的氣味,我打了個噴嚏,突然意識到自己成了“先帝皇子“——這個稱呼像件不合身的衣裳套在我身上。

移宮案爆發的那天,我正在文華殿后廂溫書。父親駕崩,我被安排住進這里,每日由翰林院侍講授《春秋》。那日講的是“鄭伯克段于鄢“,老先生搖頭晃腦地說著“多行不義必自斃“,忽然前殿傳來山崩般的喧嘩。

“楊都給事中闖宮了!“一個小太監慌不擇路地撞進書齋,官帽都歪了。透過雕花窗欞,我看見穿青色官服的言官們潮水般涌過丹墀,為首的老臣白須飛揚,正是兵科給事中楊漣。他手里高舉的象牙笏板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像柄出鞘的劍。

“選侍李氏,速移噦鸞宮——“

這聲吶喊驚飛了檐下的烏鴉。我縮在書架后,看著李選侍的宮女像受驚的鵪鶉般四處奔逃。有個穿桃紅比甲的宮女被門檻絆倒,懷里的妝奩匣子摔開來,各色珠翠滾了滿地。其中一支金鑲玉蝶釵我很眼熟——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首飾,去年清明祭時莫名失蹤了。

傍晚時分,皇兄朱由校派司禮監王安來接我。走在長長的甬道上,王安的燈籠照出墻根處未掃凈的血跡。“那是李娘娘身邊劉尚宮的。“王安嘆了口氣,“楊大人要取璽綬,她拼死阻攔......“

乾清宮的燈火亮如白晝。十六歲的皇兄坐在比他體型大兩倍的龍椅上,正擺弄一個精巧的機關盒。看見我進來,他眼睛一亮:“五弟來得正好,幫朕瞧瞧這個簧片......“話沒說完就被首輔方從哲的咳嗽聲打斷。

那晚我第一次見到魏忠賢。他像影子般從鎏金屏風后轉出來,手里捧著碗燕窩粥。“皇上操勞一日,該進些飲食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眼睛卻亮得駭人。當他把粥碗放在案上時,我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少了半截——后來聽說這是當年在賭坊欠債留下的。

天啟元年的元旦大朝,我穿著新制的親王常服站在武臣班首。當鴻臚寺官員唱到“魏進忠司禮監秉筆“時,我看見那個缺半截手指的太監穿著大紅蟒衣出列謝恩。就在三個月前,他還只是李選侍宮里的伙食太監,現在皇兄賜了他“忠賢“的新名。

“魏公公近來可風光了。“回府路上,我的伴讀太監曹化淳低聲說,“聽說他在棋盤街新置了宅子,四進三院,比六部堂官的府邸還氣派。“正說著,一隊錦衣衛押著幾個戴枷犯人走過,為首的竟是昔日李選侍的總管太監崔文升——就是泰昌帝駕崩那晚獻紅丸的人。

春分那天,皇兄召我去乾清宮看新做的水傀儡。穿過隆宗門時,我遇見了張皇后。她穿著素凈的月白襖裙,發間只簪一支銀鳳釵,與宮中流行的滿頭珠翠大不相同。

“五叔長高了。“她說話帶著淡淡的江南口音,從宮女捧的錦盒里取出個香囊給我,“自己繡的,里頭裝了安神的合歡花。“香囊上繡著蜻蜓立荷的圖案,針腳細密勻稱。后來我才知道,那天她剛和魏忠賢當庭爭執過——魏忠賢要加征“遼餉“,她以中宮身份駁回了。

水傀儡戲臺搭在乾清宮后的玉熙宮。皇兄親手操縱的“三英戰呂布“精彩絕倫,木偶的眼珠居然能轉動。戲到高潮處,呂布的方天畫戟突然卡住不動了。皇兄急得滿頭大汗,魏忠賢立刻跪下來:“奴婢該死,這戟的機關沒調好......“

“不怪你。“皇兄擺擺手,突然轉向我,“五弟知道嗎?魏卿也會做木工,他雕的彌勒佛能自動捻佛珠呢!“我偷眼看去,魏忠賢臉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笑容,像餓狼發現獵物時的表情。

回府后我做了整宿噩夢。夢見李選侍養的獅子狗變成了吊睛白額虎,在乾清宮丹墀上啃噬言官的骨頭。清早曹化淳告訴我,昨夜東廠抓了三個御史,罪名是“誹謗君上“——其實他們只是上書勸皇兄少做木工,多理朝政。

天啟二年冬,我正式出閣讀書,住進了勖勤宮。這里原是孝靖皇后停靈之所,梁上終年掛著褪色的素幡。第一晚我嚇得睡不著,張氏就坐在床頭給我講保定老家的故事。她說鄉下人相信,橫死的人魂魄會附在蜘蛛網上。第二天我果然在房梁角落發現了個巨大的蛛網,上面粘著只枯葉般的蛾子。

皇兄每月朔望會召我問功課,但十次有九次都在談論木工活。有次我背《孟子》卡在“民為貴“這段,他竟松了口氣:“朕讓御用監給你做了副新九連環。“魏忠賢在旁邊笑出一臉褶子,遞上個描金漆盒。打開時我手一抖——里頭九連環的紋樣,竟和當年李選侍扔進炭盆的那個一模一樣。

“五殿下長大了。“魏忠賢捏著我肩膀的手像鐵鉗,“該學著看顧自己了。“他袖口熏著濃烈的龍涎香,卻掩不住那股子血腥氣。當晚我發了高熱,夢見母親在井底向我招手,井壁上全是“魏“字形的裂紋。

天啟四年端午,我在文華殿親歷了“六君子“案的始末。那日原是說經筵的日子,楊漣、左光斗等六位大臣卻被錦衣衛押上殿來。他們穿著血跡斑斑的中衣,頸戴二十五斤重的枷鎖。皇兄坐在寶座上心神不寧,手里不停擺弄個新做的魯班鎖。

“陛下明鑒!“楊漣昂著頭,白胡子上結著血痂,“魏忠賢構陷......“話未說完就被錦衣衛一記肘擊打斷。我站在親王行列里,看著魏忠賢踱到楊漣面前,用他那缺半截的手指挑起老臣的下巴:“楊大人,詔獄里的虱子可還養得肥?“

退朝時我腿軟得邁不開步。曹化淳扶著我穿過左順門,突然低聲說:“殿下看那邊。“順著他的目光,我看見張皇后站在坤寧宮月臺上,正把什么白色東西扔進香爐。后來才知道,那是她為“六君子“抄的《往生咒》。

回到勖勤宮,我發現案上多了封沒有署名的信。展開一看,是張皇后的筆跡:“聞五叔近日讀《漢書》,可留意《霍光傳》。“我連夜重讀這篇傳記,在“族霍氏“三字上發現了指甲掐痕。那晚的月亮特別亮,照得勖勤宮的青磚地像結了層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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