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眼中那深淵般的忌憚與冰冷，仿佛還在乾清宮的陰影里盤旋。而在“四味書齋”后院，氣氛卻截然不同——被一股少年人特有的、帶著刺兒的不服氣給攪動著。
砰！
后院門被一只穿著烏皮靴的腳不輕不重地踹開。一個身著玄色勁裝、眉眼銳利如鷹隼的少年大步走了進來，身后呼啦啦跟著三四個年紀相仿、同樣穿著華貴騎射服的少年郎。領頭那少年，正是年僅十五、卻已英氣逼人的燕王——朱棣！
他手里提著一張保養得油光锃亮的紫杉木強弩，弩臂厚重，弓弦緊繃，一看就是軍中頂尖的貨色。他目光掃過院子，最后落在正蹲在地上擺弄幾個木頭輪子的朱辰身上，下巴微揚，聲音清朗卻帶著顯而易見的考校意味：
“朱先生！聽聞你通曉萬物之理，連太子哥哥都尊你一聲老師！本王今日特來討教！”他晃了晃手中的強弩，自信滿滿，“此乃工部大匠所制，百步之內，洞穿皮甲！先生可能指點一二，讓它射得更遠、更準？也讓本王開開眼，看看這‘格物’之學，究竟有何神妙？”
他身后的少年們，以魏國公徐達長子徐輝祖為首，也都好奇地打量著朱辰，眼神里有探究，有不信，也有一絲等著看這位“帝師”如何應對燕王鋒芒的玩味。
朱辰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張弩。【寰宇知識圖譜】瞬間激活！弩臂的弧度、望山的刻度、弓弦的紋理…無數細微的“不合理”之處如同數據流般涌入腦海，瞬間被解析、優化！
“指點不敢當。”朱辰語氣平淡，伸手直接從朱棣手里拿過了那張強弩。這隨意的動作讓朱棣眉頭一皺，身后的侍衛也下意識地按住了腰刀，卻被徐輝祖一個眼神制止。
朱辰仿佛沒看見，徑直走到院角一個簡陋的木工臺前。抄起一把細齒銼刀，對著弩臂內側幾個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微小凸起處，“唰唰”幾下！動作快得只見殘影！木屑紛飛！
“殿下，力有大小，亦有方向。”他一邊銼，一邊隨口道，聲音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弩臂曲直不均，蓄力便打折，勁道瀉了三分。”他放下銼刀，拿起一把小錘和一塊硬木楔，對著望山（弩箭尾部用于瞄準的凸起）下方輕輕敲打幾下，微調其角度。“望山高低偏斜，瞄得再準，箭出亦偏，系于彈道之軌失準。”
緊接著，他解下原來的弓弦。早有準備的伙計老王立刻遞上一段由工部提供的、顏色更深、質地更均勻堅韌的牛筋弦。朱辰手指翻飛，熟練地將其換上，繃緊，調試松緊。“弦之新舊、均勻與否，決定箭矢離弦之穩，差之毫厘，失之…百步！”
整個調整過程，不過十幾個呼吸！快！準！狠！沒有一絲多余動作，仿佛那弩在他手中已拆解過千百遍！
朱棣和徐輝祖等人看得眼花繚亂，還沒完全消化他那幾句看似簡單卻直指核心的“道理”，朱辰已將調整完畢的弩遞回給朱棣。
“殿下，試試？”朱辰指了指院子盡頭。那里，錦衣衛已迅速布置好新的箭靶，紅心清晰，距離——一百二十步！比原先遠了足足二十步！
朱棣接過弩，入手感覺似乎更沉實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疑，眼神銳利起來。開弩上弦，動作一氣呵成，顯示出極好的功底。他將弩穩穩托起，臉頰貼上冰冷的弩身，透過望山，死死鎖定一百二十步外那個小小的紅心。
氣氛瞬間緊繃！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支蓄勢待發的弩箭上！
嘣——！！！
弓弦釋放的銳響，比之前更加清脆、更加暴烈！如同撕裂布帛！
一道烏光離弦而出！速度快得幾乎拉出殘影！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朱棣更是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
篤！！！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撞擊聲，從一百二十步外清晰傳來！
只見那支勁矢，不偏不倚，正正釘在靶心最中央的紅點上！箭尾的雕翎，猶自劇烈地、嗡嗡地高速震顫著！力量之大，整個箭靶都仿佛向后晃了晃！
“嘶——！！！”
死寂！緊接著是整齊劃一的倒抽冷氣聲！
朱棣猛地放下弩，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那釘死在紅心、箭尾猶顫的弩箭，又猛地低頭看看自己手中這仿佛脫胎換骨的武器，最后霍然抬頭看向一臉平靜的朱辰！
震撼！難以置信的震撼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少年驕傲的心！
“中…中了！正中紅心！一百二十步！”一個勛貴子弟失聲叫道，聲音都變了調。
“這力量…比原來強了至少三成！”徐輝祖也失態地低呼，他可是從小在軍營摸爬滾打，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看向朱辰的目光，瞬間充滿了驚駭與敬畏！
“先生…神乎其技！”朱棣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眼中的輕視和挑釁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發現絕世寶藏般的熾熱光芒！“這…這是如何做到的？就憑那幾下…？”
朱辰淡然一笑，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塵埃。“此乃‘力學’皮毛。明其理，萬物皆可優化。”他走到旁邊一小塊松軟的沙土地旁，隨手撿起一根樹枝。
“殿下若想箭箭穿楊，百發百中，還需懂這個——”話音未落，樹枝在沙地上劃過，留下一道優美而清晰的弧線。“‘拋物線’。”
朱棣和徐輝祖等人立刻圍攏過去，盯著那道簡單的弧線，不明所以。
“箭離弦，非直飛。”朱辰的樹枝點在弧線起點，“受地心引力拖拽，其軌跡，乃劃此弧線而下墜。”樹枝順著弧線滑落終點。“明此道，不同距離，望山刻度需相應微調，方能命中靶心。”
“地心…引力？拋…物線？”朱棣看著那沙地上簡單的曲線，又抬頭看看遠處的箭靶，再低頭看看手中的弩。腦子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轟”的一聲炸開了！長久以來對射箭的所有經驗、所有模糊的感覺，在這一刻被這簡單的“弧線”和“引力”二字，瞬間貫穿、點亮！一扇前所未有、通向精準與力量極致的大門，在他眼前轟然洞開！
什么圣人之言，什么弓馬嫻熟！在這赤裸裸的天地之理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少年燕王猛地抬起頭，眼中再無半分桀驁，只剩下對那無窮知識海洋的狂熱渴求與深深的敬畏，他對著朱辰，幾乎是吼了出來：
“先生！請教我！！！”
朱辰看著眼前這如同一柄亟待淬火開鋒的利刃般的少年藩王，嘴角那絲玩味的弧度更深了些。
此子，鋒芒畢露，桀驁難馴。
然其心志之堅，求知之切，遠勝常人。
可造之材！
亦需…好好磨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