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教我！！！”

少年燕王那熾熱狂放的吼聲仿佛還在書店后院回蕩。數日后，奉天殿偏殿內，氣氛卻陡然降至冰點。

哐當！

一摞半人高的陳舊賬冊被兩個小太監吃力地抬進來，重重砸在金磚地上，震起一片灰塵。那賬冊紙張泛黃卷邊，墨跡暈染，散發著一股陳腐的霉味。

“陛下！”一位須發皆白、身著蟒袍的老侯爺——吉安侯陸仲亨，顫巍巍出列，聲音帶著痛心疾首的哭腔，“老臣…老臣實在無顏啊！驛站、鹽政新法推行，本是利國利民！可…可這戶部積年的舊賬，盤根錯節，尤其是洪武元年北伐時那筆八十萬兩的軍費調度…如今被新政一沖，更是成了一團亂麻！各處推諉，難以厘清！長此以往，恐…恐生大弊啊！”他說著，渾濁的老眼還“不經意”地掃過站在文官前列的朱辰。

“是啊陛下！”戶部右侍郎周肅立刻接腔，額角冒汗，指著那堆“爛賬”，“并非臣等無能！實在是歷年積欠、軍需往來、地方截留…糾纏不清！如今新政開支又大…這…這虧空如何填補？賬目如何平？”他話語含糊，卻把“新政靡費”的帽子，隱隱扣在了朱辰頭上。

幾個依附勛貴的戶部郎中、主事也紛紛附和，殿內頓時一片嗡嗡的抱怨推諉之聲，矛頭若隱若現指向朱辰和他推行的新政。勛貴們交換著眼神，嘴角噙著不易察覺的冷笑。

朱元璋高坐龍椅，面沉似水，手指一下下敲著冰冷的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他目光如鷹隼，掃過陸仲亨的“悲憤”，掃過周肅的“惶恐”，最后定格在那堆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賬冊上。怒火在他眼底積聚，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這幫蠹蟲！動不了朱辰，就想用這堆爛賬攪渾水？壞新政？給咱上眼藥？！

“夠了！”朱元璋猛地一拍扶手，聲如雷霆，震得殿梁嗡嗡作響！所有嘈雜瞬間死寂！“吵吵嚷嚷，成何體統！”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朱辰，“朱卿！你通曉萬物之理，這區區算賬之事，可有良策？給咱說說！這大明的賬，到底該怎么算？！”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帝王的狂暴怒意和無邊壓力，狠狠砸向朱辰！

所有人的目光，幸災樂禍的、擔憂的、探究的，瞬間聚焦在朱辰身上。

壓力？如山崩海嘯！

朱辰卻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帶著無盡嘲諷的弧度。

“呵呵。”一聲輕笑，在這死寂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

“區區算賬，何難之有？”朱辰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瞬間割開了那層壓抑的幕布。他目光掃過那堆爛賬，如同看著一堆垃圾。

“取算籌來！”朱辰朗聲道。

立刻有小太監捧上一盒碼放整齊的算籌（細長小木棍，當時主流計算工具）。

勛貴們臉上譏諷更濃了。陸仲亨甚至輕哼一聲，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胡子。算籌？誰不會？就憑這個理清八十萬兩的爛賬？笑話！

朱辰看都沒看那盒算籌，目光如同看傻子般掃過勛貴，最后落在周肅汗涔涔的臉上。

“此物？笨拙不堪！貽笑大方！”他語出驚人！

“取紙筆！大紙！快！”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閃：“快！按朱卿說的辦！”

很快，一張寬大的宣紙鋪在殿中空地上，飽蘸濃墨的毛筆遞到朱辰手中。

朱辰提筆，落筆如飛！【寰宇知識圖譜】在他腦中轟然運轉，關于計算工具的優化方案瞬間清晰！

唰！唰！唰！

他畫的是一個長方形的框架，分上下兩檔。上檔兩顆珠子，下檔五顆！每一檔都用清晰的豎線分隔開（檔位），框架上方還標注了清晰的“個、十、百、千、萬”位標！

正是改良版算盤的雛形！結構清晰，一目了然！

“此物，名曰‘算盤’！”朱辰擲地有聲，筆尖不停，在旁邊快速勾勒算珠形態（圓形帶孔）、所需材質（硬木、牛角、甚至銅珠）、檔位精度要求（光滑均勻）。“以硬木或牛角為珠，中貫直柱（檔），珠可上下撥動。上珠一顆當五，下珠一顆當一！位分清晰，撥珠如飛！遠勝算籌百倍！”

圖紙一出，簡單明了！

戶部那些精通算學的官員，眼睛瞬間直了！死死盯著那圖紙，呼吸都變得粗重！他們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使用算籌時繁瑣易錯的場景，再對比這“算盤”的清晰結構…高下立判！簡直是天壤之別！周肅更是臉色煞白，嘴唇哆嗦。

還沒完！

朱辰丟開毛筆，竟不再看那圖紙。他隨手拿起一張空白奏疏紙，手指蘸了點墨，竟直接在紙上飛快地畫起表格！口中話語如連珠炮，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記賬之法，亦需革新！名曰‘復式’！”

“每一筆收支，必記兩處！一處記‘來處’（借方），如‘庫銀’、‘鹽稅’；一處記‘去處’（貸方），如‘軍費’、‘俸祿’！借貸必相等！此為鐵律！”

“設總賬，統管全局；設明細賬，分門別類！月末核對，借貸平衡，則賬目無誤！若不平衡…”朱辰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他猛地一指地上那堆爛賬，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其中幾本賬冊的編號！

“就如洪武元年甲字七號、丙字十三號軍費賬！糧秣三千石，賬面記由‘湖廣調撥’入‘北征軍需’！然丙字十三號同期‘湖廣存糧’賬，卻無此調出記錄！憑空消失？！”

“又如乙字九號鹽稅銀十五萬兩，記‘入太倉’，同期‘太倉入庫’賬卻僅見十萬兩！那五萬兩，被誰吞了？！”

“還有！丁字五號驛站修繕費，同一筆三萬兩支出，竟在‘工部支取’與‘地方攤派’兩處重復記錄！一筆錢，吃兩遍？！”

朱辰每指出一處，聲音就冷冽一分！每報出一個賬冊編號和漏洞，戶部官員的臉色就慘白一分！周肅更是雙腿一軟，全靠旁邊人攙扶才沒癱倒！額頭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

最后，朱辰猛地收聲，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審判之劍，掃過面無人色的戶部官員，掃過笑容僵在臉上的勛貴，最終定格在龍椅上那如山岳般的身影上。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金鐵交鳴，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響徹大殿：

“賬目不清，非賬難算！”

“乃——人！心！中！有！鬼！”

轟——！

這八個字，如同九天落雷，狠狠劈在每一個心中有鬼的人頭上！

“好——！！！”朱元璋猛地從龍椅上站起！須發皆張，雙目噴火！巨大的咆哮聲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他指著面如土色的陸仲亨、抖如篩糠的周肅和一眾戶部官員，如同暴怒的雄獅：

“聽見沒？！朱卿說的！心中有鬼！！”

“給朕查！！”

“就用朱卿這‘算盤’！用這‘復式記賬法’！給朕徹查到底！！”

“從洪武元年的舊賬開始！一筆一筆！給咱算清楚！！”

“一個蛀蟲！都！不！許！放！過！！”

帝王的怒火，如同實質的巖漿噴發！帶著席卷一切的毀滅氣息！

“臣，”朱辰對著暴怒的朱元璋，從容躬身，聲音清晰平靜，“愿獻此‘算盤’制作之法與‘新式記賬法’，助陛下，清點天下錢糧！掃清積弊蛀蟲！”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勛貴們面如死灰，看著殿中長身玉立、神色淡然的朱辰，如同看著一個能洞悉人心、執掌乾坤的怪物！那眼神，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

陸仲亨更是老臉煞白，扶著旁邊人的手都在劇烈顫抖。

朱元璋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的怒火與一種近乎灼熱的欣賞激烈交織。他死死盯著朱辰，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靈魂。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帶著無邊的冷意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朱卿！”

“這‘算盤’與‘記賬法’，就由你全權負責！即刻推行戶部！人手、物料，任你調配！”

“朕倒要看看…”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勛貴和戶部官員，一字一頓，如同重錘：

“這大明的賬！到！底！有！多！‘難’！算！！”

一場精心策劃、意圖將朱辰拖入泥潭的圍攻。

頃刻間，土崩瓦解。

反而成了他手中最鋒利的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