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里，空氣像凝固的鉛塊。朱元璋陰沉著臉，手指一下下敲著龍案，每一聲“篤”都像砸在底下跪著的幾個大臣心尖上。

戶部尚書范敏，腦門上的冷汗匯成小溪往下淌，聲音抖得不成調：“陛下…官鹽…官鹽質劣價高，百姓怨聲載道…私鹽…私鹽更是猖獗！鹽稅…鹽稅今年怕是要減三成啊！國庫…國庫實在…”他偷瞄了一眼龍椅上那道山雨欲來的身影，一咬牙，“唯有…唯有加征田賦，或可暫解燃眉之急…”

“加稅？！”朱元璋猛地抬眼，那雙黑眸里寒光四射，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剮在范敏臉上，“百姓肚子都填不飽，你還要從他們嘴里摳食？！范敏！你是想讓咱大明的天，再變一變嗎？！”

“臣…臣萬死！”范敏嚇得魂飛魄散，五體投地，渾身篩糠。

旁邊，工部尚書薛祥，還有幾個都察院的老御史，低垂著眼皮，嘴角卻忍不住勾起一絲幸災樂禍的弧度。他們偷偷瞥向站在一旁，始終沉默的朱辰。哼，農事、火器或許讓你瞎貓碰上死耗子，這鹽政可是盤根錯節、積重難返的爛攤子！看你這“帝師”今天怎么現眼！等著被陛下斥責吧！

朱辰仿佛沒感受到那些刺人的目光，神色平靜如常。他知道老朱召他來，絕非閑聊。

果然，朱元璋的怒氣壓了壓，目光如炬，直刺朱辰：“朱卿！鹽！關乎國計民生！更關乎國庫命脈！如今官鹽爛如泥，私鹽遍地走，鹽稅大減！你可有良策？！給咱句痛快話！”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和最后的期望。

薛祥等人心頭冷笑：來了！看你如何應對！這可不是畫個犁、造個銃那么簡單！

朱辰迎著朱元璋灼灼的目光，上前一步，聲音沉穩有力，沒有半分猶豫：“陛下，鹽政之弊，根在制法！煎煮取鹽，費柴費力，耗時耗工，產量低而質劣價高！私鹽販子鉆的，就是這個空子！”

他話鋒一轉，帶著絕對的自信：“破局之法，臣有！”

話音未落，朱辰已從懷中取出一卷厚實的圖紙！嘩啦一聲，在御案旁的空地上猛地抖開！

圖紙巨大！線條精細！色彩分明！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那上面，不再是農田溝渠，而是一片依偎著蔚藍大海、層次分明的廣闊灘涂！被一道道低矮的土埂分割成一個個巨大的方形區域，如同梯田，卻又完全不同！圖紙上清晰標注著：**“納潮溝”、“蒸發池”、“調節池”、“結晶池”**！

“此乃‘灘曬制鹽法’！”朱辰的聲音如同洪鐘，震得御書房嗡嗡作響，他手指點向圖紙核心，“摒棄費時費力、毀林耗柴的煎煮！此法，只取天工——陽光！風力！”

他手指沿著圖紙上的線條快速移動，語速快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古人認知的壁壘上：

“一、筑堤開溝，引納海潮！海水順此‘納潮溝’涌入第一級‘蒸發池’！”

“二、借烈日曝曬，風力吹拂！海水在寬廣的‘蒸發池’中自然蒸發濃縮，水去鹽留，濃度漸增！”

“三、將濃縮鹵水引入‘調節池’，控其濃度，澄清除雜！”

“四、最后！將高濃度純凈鹵水，引入最關鍵的‘結晶池’！”

朱辰的手指重重戳在那方方正正的結晶池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點石成金的魔力：

“只需數日烈陽！池底便會析出——”

“潔白！如雪！顆粒！分明！的上品精鹽！”

“此法！”朱辰環視全場，目光掃過目瞪口呆的范敏，掠過臉色發僵的薛祥，最后定格在朱元璋那張因震驚和狂喜而微微漲紅的黑臉上，字字千鈞：

“不費一柴一薪！全賴天工！產量，是煎煮法的十倍！百倍！成本，不足其十一！”

“所產之鹽，質如霜雪，味純無苦！價廉物美！”

“官鹽若此，私鹽何存？！鹽稅何愁不豐？！！”

“陛下！若行此法，鹽稅翻倍，易——如——反——掌——！”

轟——！！！

朱辰的話，如同九天驚雷，在御書房里轟然炸開！

“不…不費柴火？”

“曬…曬曬太陽…就出鹽？”

“產…產量十倍？鹽…鹽如白雪？”

范敏徹底傻了！眼珠子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腦子里只剩下“鹽稅翻倍”四個大字在瘋狂回響！加稅？加個屁！有這金山，誰還去摳百姓那點口糧！

薛祥和他那幾個等著看笑話的同黨，此刻如同被雷劈中的蛤蟆！老臉煞白，渾身僵硬，腦子里嗡嗡作響！他們死死盯著圖紙上那前所未見的鹽田布局，那清晰得可怕的流程標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這還是制鹽嗎？這簡直是點海成金的仙術！自己剛才那點齷齪心思，在這煌煌大法面前，簡直可笑又可憐！

“好！好！好一把利劍！！！”

朱元璋猛地從龍椅上彈了起來！他幾步沖到圖紙前，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帶著微微的顫抖，撫摸著圖紙上那象征結晶池的方格子，眼中爆發出足以焚毀一切的狂喜火焰！他不是范敏那種只懂算賬的庸官，他是開國帝王！他瞬間就抓住了朱辰話語中最鋒利的那把刀！

“鹽！乃民生根本！更是國之重器！”朱元璋猛地回頭，目光如電，死死盯著朱辰，聲音帶著帝王的殺伐與掌控，“朱卿！你說得對！握緊此法，可安百姓肚腹！可富國庫倉廩！更可…”他眼中厲芒一閃，如同出鞘的寒刃，“斬斷那些依附鹽利、盤剝地方、甚至勾結北元的豪強蛀蟲！制衡四方！”

他大手一揮，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完全無視了旁邊臉色灰敗的戶部官員：“朱辰聽旨！鹽政新法‘灘曬制鹽’試點一事，由你全權負責！所需人手、錢糧、沿海灘涂，工部、戶部全力配合！朕予你臨機專斷之權！遇阻撓者，無論品級，先——斬——后——奏——！”

“臣，領旨！”朱辰躬身應命，聲音平靜，卻自有一股劈波斬浪的氣勢。

薛祥等人聽著那“先斬后奏”四個字，只覺得脖頸一涼，最后一絲不甘也化作了無邊的恐懼，頭垂得更低了。

“來人！”朱元璋對著殿外厲喝。

兩名心腹太監和一名工部精干郎中應聲而入，跪伏在地。

“將此圖，”朱元璋指著地上那卷價值連城的曬鹽法圖紙，眼神灼熱，“連同朕的密令，火速送往兩淮鹽運使司！選隱蔽優良灘涂，即刻按圖施工！不得有誤！”

“遵旨！”三人小心翼翼捧起圖紙，如同捧著傳國玉璽，躬身疾步退出。

御書房內一時寂靜。朱元璋胸中的激動仍未平息，他看著眼前這個屢屢創造奇跡的年輕人，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朱卿。”

“此法若成，解朕心頭大患，活億萬黎民，富我大明國庫…”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一字一句，重逾千斤：

“朕，許你一諾！”

朱辰抬眼，迎上朱元璋那復雜難明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狂喜，有期許，有倚重，更深藏著一絲帝王對未知力量的忌憚。他微微躬身：

“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為大明，為陛下，此鹽，必——白——如——雪——！”

***

數日后，兩淮鹽場。

工部郎中和鹽場老吏看著手中前所未見的圖紙，再看看眼前一望無際的海灘，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這真能行？”

“試試！陛下密令！朱大人神圖！拼了命也得弄出來！”

工匠和鹽丁們揮汗如雨，按照圖紙，開挖溝渠，修筑堤埂，劃分出巨大的蒸發池、結晶池…

烈日當空，海風獵獵。

幾天后，當第一池高濃度的鹵水被引入結晶區，又經過幾個毒辣日頭的暴曬…

池底，赫然析出了一層晶瑩剔透、潔白如雪、顆粒分明的…

鹽！

真正的雪鹽！

“神了！神了！真出鹽了！還是…還是這樣的好鹽！”老鹽丁捧著一把雪白的鹽粒，老淚縱橫，跪倒在地，朝著應天府的方向瘋狂磕頭！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飛向那座藏龍臥虎的書店，飛向那座深不可測的皇宮。

鹽政的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