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愈烈,烈陽高照。
燕山以北,蒼茫大地,風如刀,卷起千層揚塵如浪。
聲蕭蕭,馬蹄震地,旌旗呼嘯。
雷家驛前。
隨著皇帝當眾奪走護衛將軍樊忠腰上的佩刀,重重的砍向被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首輔鼎鼐、大學士張益四人按住的奸宦王振的脖子。
頓時血柱噴涌。
一顆碩大的腦袋,滾滾落地。
大地上,揚起幾縷塵煙,血腥味散開。
周遭,除了咧咧風聲,寂靜一片。
朱祁鎮忍著胸中的不適,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而在他面前的張輔、朱勇等人已經是滿臉呆滯。
皇帝當真就這么將王振的腦袋砍掉了!
若非他們方才親自按著對方,都要覺得這是不是個頂罪的冒名者。
朱祁鎮卻不管這些,稍稍壓住身體里的不適,徑直上前,到了一名持槍官兵面前。
才看到皇帝親手殺人的官兵,立馬渾身一顫。
朱祁鎮卻是微微一笑:“莫怕。”
剛剛手持長刀砍下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振腦袋的皇帝有多嚇人,那么此刻朱祁鎮的聲音就有多么的溫柔和煦。
被皇帝奪走長槍的官兵,茫然中臉上下意識的露出笑容。
朱祁鎮只是稍稍安撫了一句,便已經是拿過對方手中的長槍,而后對著王振那顆腦袋的斷裂處捅了進去。
最后。
那顆碩大的腦袋,就被朱祁鎮挑在了槍頭上,高高的立起豎在地上。
血水順著槍頭,開始緩慢的向下流淌著。
朱祁鎮則已經背對著一眾文武,面對著眼前鴉雀無聲的數萬官兵。
此時的明軍,還是繼承自太祖、太宗時期,還是在仁宣兩朝北出草原,橫掃大漠的精銳之師。
他們只是因為連日趕路,敵情不明,糧草不足,士氣低落,軍心渙散。
如今局勢詭譎,瓦剌不知兵力幾何,自己必須要在這個時候重振軍心,要激起這些將士們的虎狼之心。
唯有如此,才能殺出重圍。
才能待一切落定后,攜無敵之勢,重回京師,重振大明!
他看向這些源起太祖、太宗朝,操練于仁宣朝的老卒們,振臂高呼。
“今日,朕手刃奸宦,再不聽信讒言!”
“今日,朕與爾等許諾,奸宦王振一應錢財,盡數分與爾等!”
這是誘之以利。
隨后。
朱祁鎮又高呼道:“今日,朕立誓,不回京師不解甲!朕與爾等同食同寢!”
這是皇帝屈尊降貴,三軍一體同休。
朱祁鎮又高喊:“此前凡已捐軀之人,加倍撫恤,適齡子弟原職再進一級錄用!”
這是給已經死了的人,一個交代。
接下來,便是重頭戲了。
朱祁鎮奮力高呼:“朕今日決議,不再向前,折返宣府,不破瓦剌誓不回!凡與戰陣亡者,加倍撫恤,子弟亦于爾等官職再進三級錄用!凡來日破敵歸京者,皆官進三級!凡立有戰功者,賞京畿關輔皇莊良田百畝、大功千畝!凡有奪旗、陷陣、斬將者,公侯亦可許!”
這一刻,朱祁鎮幾乎是不要錢一樣的向外許諾。
但皇帝的許諾,到底和常人是不一樣的。
哪怕如今他們正在被敵軍圍追堵截。
可就因為那是皇帝的許諾,那是陣亡后子弟官進三級錄用,不死自己官進三級,賞賜良田,公侯虛位以待!
原本渙散的數萬三軍將士,在這烈烈大風下,竟然開始悄然的發生了一些不可察覺的變化。
氣氛開始出現不同。
張輔、朱勇等人,眼里的神色也在發生著轉變。
倒是那幫文官,更多的是對接下來局勢的驚恐和不安。
然而此刻。
他們的皇帝,大明的正統皇帝。
朱祁鎮已經登上一處木箱堆上,站在了最高處。
他手中依舊舉著那桿流血的長槍,而另一只手則已經握住了一桿大明龍旗。
“今日之后,朕必當與爾等同臨前陣!”
“今日之后,朕必當與爾等沖鋒陷陣!”
“今日之后,朕必當與爾等并肩而戰!”
大地上,萬馬嘶鳴。
五萬將士血脈激蕩,只是無人開口。
但一股莫名的情緒正在劇烈的滋生著,澎湃著,呼之欲出。
朱祁鎮也知道面前這些官兵為何無聲。
而在他的身后,隨行親征的文武官員們,已經齊齊的跪在地上,到了近前。
朱勇、張輔等人自然是又驚又喜。
且不說皇帝到底是走是留,至少今日的皇帝做足了表率,一言一行只叫他們想到了當年五征大漠的太宗皇帝!
可曹鼐、張益等人卻是心急如焚。
皇帝不走了。
為了激勵軍心,撒出無數的許諾,甚至連公侯爵位都毫不吝嗇。
這一切,他們都能忍讓。
畢竟當兵的上陣殺敵,所為的不過就是那寸末軍功之上。
將軍百戰,為的不過就是拜公封侯。
可皇帝還要親臨戰陣,與官兵們一同沖鋒陷陣?!
曹鼐等人跪在地上,只覺的心火燥熱,急聲開口:“皇上!君子不立危墻,皇上萬金之軀,豈能親臨險陣?”
“臣等叩請皇上收回成命!”
“否……”
他們的話尚未說完。
朱祁鎮已經看向了不遠處的護衛將軍樊忠。
“樊忠!”
他大喊一聲。
樊忠渾身一震,甲胄彈動,砰砰作響,已然躬身抱拳上前。
“臣在!”
朱祁鎮面露笑容,看向面前正在積蓄著那一股情緒已到臨界點的將士們。
“為朕披甲?!?
他爽朗帶著笑聲的說了一句。
樊忠卻是一愣。
皇帝真的要與大軍一同沖鋒陷陣了。
而沒有得到回應的朱祁鎮,則是猛然側目看向樊忠。
他當即扯著嗓子,控制氣息,如同軍中莽夫悍將一般怒吼著。
“披甲!”
“為朕披甲!”
樊忠終于是動了起來,對皇帝的命令半點不敢怠慢,連忙帶著人去尋皇帝的甲胄。
而這一切都暴露在五萬將士面前。
陣前的官兵,不斷的將皇帝的一言一行向后傳播,如同浪潮一樣涌動著。
不多時。
樊忠已經帶著人,將皇帝的甲胄搬來。
朱祁鎮立馬雙手用力,將手中的兩根長桿高高舉起,然后重重的落在地上,嵌入地下。
風。
愈發的狂烈了。
陣前的戰馬開始不安的擺動著脖子,噴吐著炙熱的氣流,馬蹄不斷的揚起。
朱祁鎮則是當眾展開雙臂。
這一次,樊忠再也不敢遲緩,親自為皇帝一件件的披上甲胄,在腰帶上懸起寶刀。
最后。
朱祁鎮接過頂戴羽冠的鋼盔。
他雙手捧住鋼盔,放在面前緩緩舉起,高過頭頂,然后緩緩落下扣上。
頂戴羽冠鮮紅如雪,根根飛揚。
噌。
一聲清冷犀利之聲響起。
朱祁鎮已然拔出腰間寶刀,一個回旋刀花切向頭頂,隨后順勢向前一帶,朝著面前的五萬將士,刀尖斜指蒼穹。
半空中。
幾根紅羽隨風卷起,迎風盤旋。
久久不曾落下。
朱祁鎮面色冷冽。
“朕,若違誓言,如此頂羽!”
“朕若戰死沙場,爾等依舊要追隨大明龍旗,龍旗所至之處,便是爾等沖鋒之地!”
“朕固然會死,大明不會亡!”
“爾等血勇,則大明萬世!”
誓言一出,朱祁鎮揮刀下壓。
一聲怒吼,傳遍三軍。
“明軍威武!”
“明軍威武!”
“明軍威武!”
終于。
蒼茫大地上的五萬明軍,像是被丟進了一點星星之火,萬勝明軍徹底被點燃。
風歇。
萬丈旌旗呼嘯搖曳。
萬乘戰馬踏地嘶鳴。
五萬將士齊怒吼。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