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是會轉移的。

朱祁鎮始終記著這句話。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句話，則是權力不以人的意識轉移。

大多數情況下，這句話是沒有錯的。

但是，這只是大多數情況下。

而當名義上掌握著分配權力的皇帝，尤其是剛剛取得了一場所有人都認定不可能勝利的戰爭的皇帝。

就有了能以自己的意志，進行權力轉移的操作。

如今。

自己要做的，就是在現今的大明權力大廈上，輕輕撬動一塊磚，實現中樞權力轉移和再分配。

在打斷曹鼐的進言，吸引周圍文武官員的注意后。

朱祁鎮緩聲說道：“《陳書·高祖紀下》有言，軍機未息，徵賦咸繁。謂之以國，常論民生，而民生之所依，則軍與政二事也。國以軍御邊寇，保境安民，國以政調陰陽，百業興旺。”

“而今雖大敗瓦剌，老賊也先為丑虜護逃草原，想來生死只在年內。然我中原之敵，亙古皆為北境來犯，是為大仇。瓦剌雖敗，草原之上三五載內必然百寇群起逐鹿，似如太祖太宗之時，關外韃靼、兀良哈、瓦剌、阿魯臺等部。”

“如今一時之勝，非我大明萬世之勝，賊寇一日不絕，則我大明一日不可偃兵息鼓！朕而今設大明衛、鎮國公坐鎮總督宣大三邊，皆為御邊，防范于未然。”

“而朝中各部司處置兩京一十三省，差事繁雜，難免如山間堰塞，每逢突變，不得暢通，朕欲改之，使軍情通暢如江河奔流，兵馬往來似電閃雷鳴，軍馬錢糧朝發令而夕出營，如此則我朝可保兵勢鋒芒，震懾一切宵小！”

這是論點。

猶如一篇文章之開篇。

曹鼐等人目光閃爍，已然在心中猜測出了一二。

朱祁鎮換了一口氣，語氣加重：“朕此番思來想去，決意于皇城西苑建紫禁校場，號令京畿內外兵馬，輪番入場操練，一歲四考，仿武舉錄將才為國所用。”

“于奉天殿前西側武樓，內設軍機要處，置九邊堪輿沙盤，兩京一十三省形勝堪輿，錄天下兵備、關隘、要道所在。召參知軍機大臣協理內外軍機要務，兵部、五軍都督府及內外一應軍機奏疏密奏，皆直送武樓軍機要處，參知軍機大臣入值繕寫，陳奏軍機方略，以備朕咨。”

這一下。

不光是曹鼐等人震驚不已。

就連在場的朱勇、張輔、吳克忠等人，亦是面露驚訝。

皇帝說的很直白淺顯。

誰都懂這些話代表著什么意義。

前面所有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唯有皇帝說的最后那四個字。

以備朕咨！

莫要忘了，當初朝廷設立內閣之時，也是這等目的，侍奉宮廷之內，隨時準備接受皇帝的咨詢，提供施政建議。

直到如今。

雖然內閣依舊只是供皇帝咨政的地方，也不復當初丞相府的權威，但朝廷內外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早晚有一天，內閣是要凌駕于六部之上的。

而如今。

皇帝直接了當的，就讓這個以備咨政的軍機要處，掌握了協理內外軍機，審理兵部、五軍都督府所呈送之奏疏的權力。

雖然沒有明說。

但已經形同是將兵部和五軍都督府，放在了這軍機要處之下。

朝廷的格局要大變了！

曹鼐等人瞬間也明白了當初在獨石口，皇帝作詞前，為何要給自己等人晉大學士，加參知軍機的口諭了。

原來一切都是等在這里！

內閣大臣？

軍機大臣？

往后朝廷里可就要多一幫有別于內閣的軍機大臣了！

隨之曹鼐又是眉頭一緊。

自己如今可還是首尾內閣大學士，有首輔之稱。

現在又讓自己兼領軍機大臣之責。

皇帝難道不擔心自己盡掌朝廷內外軍政大權？

曹鼐不由抬頭看向了皇帝那張年輕的面容。

而朱祁鎮已經看向在場的幾位功勛將臣：“朕此番御駕親征，雖已得勝，然朕卻知，朕非圣賢，豈能無所不知無所不通？軍機要處，乃涉我大明百萬將士，兵馬糧餉諸事繁雜，非老成持重之臣，不可勝任。成國公朱勇、英國公張輔、駙馬都尉井源、泰寧侯陳瀛、左都督樊忠，皆加參知軍機之職，與曹卿、張卿人等輪值武樓軍機要處，以備朕咨。”

瞬間。

曹鼐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然而心中卻又是微微一嘆。

自己和張益、王佐、鄺埜三人，是靠著這一次文官伴駕親征，得了參知軍機的權力，但加起來卻也只是四人。

而朱勇、張輔這些勛貴宗親，卻有五人。

這才將設立的軍機要處，攏共九人，一旦日后在某些事情上出了爭執，只怕朱勇他們這五位勛貴宗親是要站在一起的。

想到這。

曹鼐立馬在旁面露笑容，躬身作揖，而后又朝著朱勇、張輔幾人拱了拱手：“陛下圣明，乾綱獨斷，武樓軍機要處而今雖為初立，卻已兼系軍國大事，臣等少時讀書，長成為官，說到底便如戲文常聞，乃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所幸有諸位國公、侯爺、駙馬參知軍機，臣等自當盡心協理，不失軍國機要。”

此言一出。

在旁的張益三人立馬側目看向曹鼐。

而曹鼐亦是朝著三人使了使眼色。

張益、王佐、鄺埜三人立馬躬身作揖：“臣等自當盡心協理，以全軍機！”

朱勇、張輔等人亦是舉臂抱拳，躬身還禮。

朱祁鎮全程默不作聲，眼里卻露出幾抹賞識。

畢竟軍機處，算是自己分割朝廷權柄，統御明軍的手段，英國公、成國公這些人才是根本，而非曹鼐他們這些文官。

若曹鼐他們托大，還想在軍機要處領頭，那便是不識趣不懂事了。

所幸。

他們很懂事。

一番話，便將他們在武樓軍機要處的位置，放在了朱勇等人之下。

隨即朱祁鎮便看向在場的其他文武官員。

無一例外，這些人如今眼里都透著對朱勇、曹鼐等一干軍機大臣的羨慕。

朱祁鎮亦是恰到好處的笑著開口：“軍機要處，總章大明軍國機要，若逢兵事急切要緊，用人之際，朕亦當召辟諸卿入值，以備咨政，以解朕憂、國憂。”

眾臣瞬間振奮，齊聲應是。

雷家驛前。

上至國公、首輔，下至尋常士卒，今日幾乎人盡滿足。

朱祁鎮再次看向孫大虎。

“傳令三軍，今日扎營雷家驛，明日開拔啟程，班師回朝！”

“今夜宰牛殺羊，犒賞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