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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美學意義的全球展開:滲透與轉化

在傳播學視野,扇子扮演了溝通與交往的介質。由于扇子集繪畫、書法、漆藝、竹藝、玉雕、木刻、紙藝、篆刻、文學等于一身,所以扇子的全球展開即是中國文化與美學的全球展開。關于出口至西歐的中國扇子,卡爾·L.克羅斯曼指出:“在中國的貿易商品中,這些最受贊譽的扇子,在良好的條件下保存至今,商船貿易貨品清單上、日記和賬單中都提到制作精美的異國物品。”[29]扇子及其美學作為傳播符號的建構與傳達,對全球國家民眾的文明發展產生深遠影響。

日本的描金漆扇

在朝貢與絲路貿易體系下,中國扇子的技術美學開始在全球流動。扇子作為中日人際交往的溝通介質,特別是在技術美學領域發揮重要的作用。

技術從來就是流動的,技術美學也成為全球交往的對象。“在日本,人們常在扇面上作畫,當作獻給神的供品或贈禮。四天王寺留傳的國寶《扇面法華經冊子》是一本在扇形紙上書寫法華經等經文且繪有各種風俗畫、花鳥畫的對折冊子。”[30]可見,日本人將中國扇子的技術美學運用到祭祀和宗教領域,并結合日本的繪畫展示出日本扇子的技術美學特征。

漆扇是日本工藝中的精品。日本工匠將中國的扇子和漆藝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生產出精美絕倫的日本漆扇。包括漆扇在內的日本描金漆器“從平安朝(781—1185)中葉以來就進獻宋朝,是足以向中國夸耀的一種日本美術工藝品。所以明朝為了學習此項技術,曾在宣德年間特地派人到日本,有個名叫楊塤的學習此技,據說還有獨到之處。貢獻方物中的大刀鞘和硯箱,都以梨木為地,上以描金研出徽章,扇箱上也施以描金”[31]。被髹飾的扇箱成為中日朝貢交往的對象,也成為中日技術美學互動的代表之一。

法國貴婦人的持扇時髦

中國扇子的流動意義不僅在于技術美學的延伸與擴展,還在于中國扇子作為身份與財富的象征介質,在絲路國家流動和展開,并最終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文明與時尚。進一步地說,在絲路上,中國扇子的美學流動改變了全球很多國家的文明程度和生活方式。

歐洲的第一批扇子是在16世紀初出現的。葡萄牙商人和傳教士從中國運回了包括扇子在內的“海外稀奇之物”,在歐洲國家風行一時。“17世紀中葉,清康熙帝贈送給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大量扇子。精美細巧的中國扇子使法國的皇帝和貴族們驚為神物,認為這是‘魔術家的玩具’。后來,法國國王路易十四、路易十五相繼派商船來華,大量進口扇子,并下令商入學習制扇技藝,轉授予法國工匠。”[32]于是,“歐洲本地亦有制扇工業,這類制扇的手工業在1673年始,于法國建立起公會(guild),到了1753年,制扇公會的數量從60家擴增到150家。再者,制扇企業結合馬丁漆(vernis martin)的工藝,制作出貌似東方扇卻有獨特風格的歐洲扇。有琺瑯效果的馬丁漆同樣用于其他仿中國制的器物上,反映出18世紀的馬丁漆扇與當時整個歐洲的‘中國熱’(Chinoiserie)息息相關”[33]。可見,中國扇子在歐洲宮廷是最為時尚的令皇帝和貴族們驚嘆的神物,也說明中國工匠美學和法國藝術美學是相通的。尤其是扇子美學廣為法國女性喜歡,伏爾泰徑直說,一個沒有執扇子的女人如同沒有佩劍的男人一樣。喬治·亨利·梅森曾在書中如是評價一幅《拿扇子的女人》的圖像:“圖中的女人看來歲處中年,通過她佩戴的裝飾品和她的腳可以看出她屬于中上層社會。那微駝的后背迫使她走起路來搖擺不定,仿佛發出一種警示,這在歐洲人看來有一種疼痛感。她的右手拿著一把扇子或是一把傘,左手則拿著一支假花。”[34]很顯然,當時的歐洲女性拿著一把中國扇子是一種身份的象征。當然,這種身份象征多半是財富的象征,因為一把精美的中國扇子價值不菲。美國《福布斯》雜志1995年5月9日登載的一篇文章曾這樣說:“扇子在西方流行是17世紀。當時,西方初步與遠東進行貿易往來。起初,只有上流社會的人才買得起扇子,它們自然成了財富和身份的象征,就像藝術品一樣。貴族們訂制的手工扇子,成本動輒數千美元。”[35]很顯然,中國扇子美學在歐洲傳播與流動,并為歐洲宮廷貴族所接受,皆源自中國扇子的材料美學和工藝美學本身的奢華與高貴。至于扇子上的中國文化可能只是令他們驚奇的“異域之花”,并不是他們喜愛扇子的本來想法,否則也不會出現后來在廣州十三行大量的“歐洲定制”扇子,即用歐洲的圖像或文化制作中國化的歐洲扇子。對此,戴爾·古德在《康普頓百科全書:文化與體育卷》中寫道:“在17和18世紀,經能工巧匠精心裝飾的扇子是女士衣裝必要的點綴。18和19世紀的法國是扇子生產的帶頭人,而中國也在大量生產扇子以出口歐洲。當1784年美國介入中國貿易時,扇子屬于得到文件證明的出口商品。供西方消費的扇子和供國內市場的扇子截然不同。出口扇往往色彩鮮明,細節和雕飾豐富。而供當地使用的扇子則色彩柔和,裝飾限于中國傳統藝術。”[36]這說明,出口的扇子主要是為了迎合歐洲民眾的美學習慣。

關于中國扇子美學的細致描述,可見之于《利瑪竇中國札記》的第一卷第四章,這里詳細記載了中國扇子的情況:“在這里有一種特殊的行業遠比別處普遍,那就是制扇業。這些扇子通常是在酷熱季節用來搧風的,各個階級和男女兩性都使用。在大庭廣眾之中不帶扇子會被認為是缺乏風度,盡管氣候已應使人避風而不是搧風。或許這種特殊的習俗的原因是人們用扇子是為了裝飾更甚于為了需要。中國扇子的式樣和制扇的用料種類繁多。扇子通常用蘆稈、木頭、象牙或烏檀作骨,上面蒙以紙或棉布,有時甚至是帶香味的草秸。有的是圓的,有的是橢圓或方形的。上等人士使用的,一般是用光紙做的,上面裝飾著圖案,很美麗地描著金色,人們攜帶時或是打開或是合起。有時候扇上書寫著一些格言或甚至整篇詩詞。扇子作為友誼和尊敬的一種象征,是最常互相饋贈的禮物。在我們的住處有滿滿一箱這類扇子禮品,都是友人表示敬意贈送給我們的,我們也拿來送人作為友誼的證明。很容易想象在各處從事于制扇業的工匠數目有多少。我總是認為中國人用扇子就好像我們戴手套一樣。雖然主要的目的兩者似乎恰恰相反,一個是用以驅暑,另一個是用以防寒,但兩者一樣似乎更經常地都是用作裝飾品或紀念友誼的小禮物。”利瑪竇對中國扇子的描述已經涉及扇子的技術美學、工藝種類、扇子交往以及扇子制作等信息,也為歐洲人了解中國扇子和扇子美學提供了文本空間。

英國藝術中的扇子情調和女性傳情的扇子暗語

當歐洲人遇見中國奢華的扇子,他們近乎遇見了別樣的中國文明。因為,絲路上流動的中國扇子走向歐洲日常生活空間,也就將中國扇子所富有的東方神韻、博雅和情調一同帶進了歐洲。于是,中國扇子作為情感傳達的美學符號活躍在歐洲的諸多空間。譬如英國的繪畫領域,扇子作為一種特有的“情調”和“暗語”被藝術家所接受。

圖1-3 安格爾《莫第西埃夫人像》(布面油畫)

英國國家美術館藏

在繪畫領域,中國扇子是英國繪畫家表現的具有異國情調的對象。對藝術家而言,藝術創作來自生活的概括與抽象。中國扇子之所以成為藝術家表現思想與情感的對象,全在于中國扇子本身的美學意蘊。從1570年及1592年的伊麗莎白一世肖像畫(有羽毛團扇及折扇)來看,[37]大約在16世紀末,扇子只不過在英國宮廷中流行。據說,歷史上的英國王室中最知名的幾位女性都是中國扇子的“粉絲”,如瑪麗女王、維多利亞女王等都是中國扇子的愛好者。中國扇子在當時幾乎成為女王們的財富符號,是交際中最體面且最珍貴的禮物。安格爾的《莫第西埃夫人像》(見圖1-3)中莫第西埃夫人手持中國扇子。保羅·高更的作品《拿著扇子的少女》(Girl with a Fan),[38]描繪了少女手持羽毛制成的“茱莉安娜扇子”。畫面中的中國扇子呈現出了來自東方的審美情調。18世紀的歐洲盛行中國美術作品,中國的扇畫也在其列。G.F.赫德遜指出:“十八世紀歐洲已于中國之漆器壁紙及裝飾品,得見中國之山水畫法……此種作品(水墨畫)之入歐,或為正式之懸畫,或為幔畫及扇畫……其時歐人狂愛華物,是以中國美術品如潮而至。”[39]18世紀的中國美術作品對歐洲畫家的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譬如布歇的“中國組畫”之掛毯《中國皇帝的盛宴》《中國舞蹈》《中國漁人》《中國婚禮》《帶傘的中國女人》等具有中國風情的作品之多令人驚嘆。西洋美術的華化現象見證中國藝術美學在歐洲的廣泛傳播及其影響。

圖1-4 喬凡尼·巴蒂斯塔·莫羅尼《生活在羅索的女人》(布面油畫)

英國國家美術館藏

在英國,中國扇子已然成為表達階級身份(見圖1-4)[40]與女性傳情的暗語。保拉·安東尼利指出:“19世紀時的英國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是一個深諳世故人心而又富有機智的人,他曾表示,扇子比刀劍的危害性更強,因為扇子可以引發人們的階級意識與嫉妒心。英國教會則認為扇子的本質相當邪惡。當時的人們用扇子發展出一套很復雜的信號系統,稱之為‘abanico’——在西班牙語中代表‘扇子’。當時的年輕女性被嚴密看管,不得隨意與男性接觸,但她們還是能夠傳遞信息。從‘我愿意嫁給你’到‘我們僅僅是朋友’,再到更復雜的‘你對我不夠好’,都可以用扇子做出的動作表達。當一個女孩用扇子輕輕觸碰手掌心時,是說‘我想我們不適合在一起’。”[41]很顯然,中國扇子或能“引發人們的階級意識與嫉妒心”,它是“傳情的秘密語匯”,是“一套很復雜的信號系統”。英國作家威廉·科克曾收集了各國婦女用扇子說的話,寫成了專著《扇學》,其中就記載了歐洲婦女對其追求者的種種“扇語”,令人解頤。譬如“打開扇子遮住臉的下半部——這表明:我愛你。用扇柄碰唇——在暗示:吻我。用打開的扇子支著下巴頦兒——意思是:我希望下次同你早點見面。把扇子時開時合——這表示:我非常想念你。手執打開的折扇離開——這是說:請別忘了我。緩緩扇動扇子——傳達信號:我對你無動于衷。一個勁地扇扇子——發出警告:快離開我!在手里不停地把扇子翻來翻去——嚴重警告:你太討厭!將扇子收折起來捏在手中——這是在罵:你是個叛逆者,不值得一愛。把扇子往桌上一擲——這是宣告:我不喜歡你!”[42]這些“扇語”,即為歐洲婦女對其追求者的“傳情暗語”。更進一步地說,中國扇子的美學表達與意義建構為歐洲文明提供了極好的途徑。

中外文學中的扇子敘事

中國扇子的美學力量不僅表現在生活系統、藝術系統,還深刻影響外國文學系統。作為文學系統的扇子在中國早就成了文學家的敘事語言。譬如班固《竹扇》、班婕妤《怨歌行》、陸機《羽扇賦》、王獻之《桃葉團扇歌》、王昌齡《長信苑》、劉禹錫《團扇歌》、杜牧《秋夕》、蘇軾《扇》、施耐庵《搖扇子》、郭沫若《題竹扇》等等,其中中國扇子成為文人筆下的譬喻對象,借扇設喻幾乎成為中國詩學或文學批評的工作路徑。同樣在小說領域,《三國演義》之諸葛亮、周瑜“羽扇綸巾”的形象,《水滸傳》之“鐵扇子宋清”,《西游記》之“孫悟空三借芭蕉扇”,《紅樓夢》之“寶釵借扇機帶雙敲”、“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和“晴雯撕扇”等人物形象,無不體現扇子成為小說場景敘事的策略。清代作家孔尚任的傳奇歷史劇《桃花扇》更是扇子敘事的曠世絕品。

當中國扇子走向歐洲的時候,扇子也自然成為歐洲文學的敘事策略與工作路徑。在歐洲有兩部著名戲劇都是以扇子命名的,一部是意大利18世紀戲劇作家哥爾多尼的《扇子》,一部是英國19世紀末期作家王爾德的《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又譯《少奶奶的扇子》),它們都以扇子為情節的結構貫串物。除此之外,還有加德納的偵探小說選《扇子舞女》,[43]南希·史賓格的推理小說《奇妙的粉紅扇》[44]。這樣以扇子命名或為故事情節的歐美小說、戲劇等作品不勝枚舉。這毋庸置疑地說明,在外國文學敘事中,中國扇子是最具敘事性的美學介質,它延伸了人的情感語言與思想系統。換言之,中國扇子美學對歐美文學創作的貢獻是明顯的,它或激發了文學家的創作靈感,或誘發了他們對扇子美學習慣的故事敘事。

作為技術美學對象,中國扇子在全球的意義展開與轉化僅僅是中國技術美學的一個特例,諸如中國漆器、中國陶瓷、中國造紙、中國磨子、中國絲綢、中國馬鐙、中國鐵犁等在歐洲的影響都是具有“革命性”的。對中國扇子而言,也許影響最為深刻的是中國扇子本身的技術美學給歐洲帶來的文明方式的革命,最為明顯的是改變了歐洲女人。德籍華裔穆紫荊在散文《蒲扇》中說:“出國的時候,很多人都帶了木質的檀香扇做禮品送人。小小的扇子,面上被雕刻了鏤空的花紋。扇柄上的絲墜牽帶了濃厚的閨房情懷。這樣的扇子常常被人用來做裝飾嵌到了墻上。或者帶了去參加夏日的舞會。如果真的額頭冒汗,需要用扇子來清涼,那是絕對不能用的。因為它扇不出多少風來。”[45]很顯然,這些看似扇不出多少風來的中國扇子成為女性的一種“濃厚的閨房情懷”,或是一種女性文明美的象征。

更進一步地說,中國的扇子技術美學具有一種文明的建構作用,盡管中國扇子在歐洲文明發展中僅僅是一個特例,但具有典型的文明互鑒意義。換言之,中國扇子的技術美學在遇到歐洲文明的外化作用下,顯示出它獨特的審美生命力和強勁的生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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