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匠心致遠:影響全球文明的中華工匠技術
- 潘天波
- 3269字
- 2025-08-08 15:05:46
流向全球的中國扇子:恩賜與貿易
絲路的開通和國際貿易是中國扇子全球流動的契機,也是中國扇子美學或中國美學走向全球的契機。在絲綢之路上,中國扇子連同它們的優雅、氣質和美學被傳播到全球,中國扇子美學的全球流動及其文明意義延伸,昭示出中華文明在東方化歐洲社會的深遠影響。那么,中國扇子或扇子美學“走出去”的路徑是什么呢?扇子和其他中國工匠產品一樣,恩賜、貿易等是最主要的出口路徑。
朝貢體系中的恩賜之扇
朝貢是中國古代與周邊國家建立的一種國際交往模式。在朝貢交往體系下,中外文化與文明得以深入交往交流。值得注意的是,朝貢體系之貢獻或成為一種政治象征,往往中國皇帝賜予來貢方國的禮物的價值要遠遠大于貢物。于是,這種“厚往薄來”的朝貢體系已然成為一種“恩賜經濟”,即域外國家都愿意呈貢方物以獲得更多的恩賜。譬如木宮泰彥在《日中文化交流史》中描述:“當時宋商運來的貿易品是些什么雖不甚詳,但主要可能是錦、綾、香藥、茶碗、文具等物。……入宋僧商然回國以后,曾在永延二年(988年)二月派遣他的弟子嘉因和宋僧祈乾等赴宋,向宋太宗進獻了下列物品:……金銀蒔繪扇筥一合(內裝檜扇二十把,蝙蝠扇二把)……由此可見,日本制的金銀描金、螺鈿以及琥珀、水晶、紅黑木、樓子的念珠、扇子、屏風等工藝美術品,在中國大受歡迎。”[16]可見,扇子成為中日朝貢體系中重要的藝術品。據《東國文獻備考》載,元文宗元年(1328)嘗使遼贈者以白銅、螺鈿、繪畫、屏扇等。另外,元代以遼寧綏中三道崗沉船、福建平潭大練島1號沉船、西沙群島石嶼2號沉船以及南朝鮮(今韓國)新安海沉船為代表,均出水很多絲路貿易商品。1976年,在韓國新安郡海底曾發現一艘元代沉船,“從沉船中打撈出七一六八件遺物。遺物中有六四五七件瓷器……其他四四八件,有石臼,漆器,扇子,水晶珠,棋盤,胡椒,桂皮,木箱,等等”[17]。可見,新安海底沉船與海上絲路有關,扇子是絲路貿易的重要對象。
在明清時期,扇子更是中國皇帝恩賜給來貢國的重要禮物。《明史》記載:“宣德初,申定要約,人毋過三百,舟毋過三艘。而倭人貪利,貢物外所攜私物增十倍,例當給直。禮官言:‘宣德間所貢硫磺、蘇木、刀扇、漆器之屬,估時直給錢鈔,或折支布帛,為數無多,然已大獲利。’”[18]明代中日扇子美學交流活躍,日本從中國獲得大量的扇子等賞賜之物。至清代,通過恩賜的方法,中國扇子大量走向歐洲。《清朝柔遠記》記載:“(清雍正五年夏四月,葡國)遣使臣麥德樂表貢方物抵粵。巡撫楊文乾遣員伴送至京,召見賜宴。于賞賚外,特賜人參、緞匹、瓷漆器、紙墨、字畫、絹、燈、扇、香囊諸珍,加賞使臣,旋命御史常保住伴送至澳,遣歸國。”[19]可見,清雍正五年,即1727年的中國扇子通過葡萄牙使臣麥德樂,被輸出到歐洲國家。
可見,“朝貢貿易”是中國古代絲路貿易的重要形式,讓中國的工匠美學由此走向海外,也使包括扇子美學在內的中國技術美學由此得以快速發展,更令中國技術美學傳播至海外并發生深刻影響。
絲路貿易之扇
如果說,朝貢貿易是絲路貿易的間接形式,那么,港口貿易就是絲路貿易的直接形式。港口貿易是中國扇子和扇子美學流動的主要路徑。邁耶研究指出:“法國、中國和日本是扇子的主要生產供貨地。扇子最有價值的專著作者海因里希·弗勞伯杰認為這幾個國家就可以制造3000萬把扇子,這是全球每年4000萬把扇子銷售量的3/4。”[20]但是,海因里希·弗勞伯杰沒有認識到的是,法國和日本的扇子及其美學均發端于中國。
日本是中國的近鄰之國,貿易往來密切。漢唐以降,通過貿易交往,來華的日本工匠學習中國工匠手藝不計其數。中國技術美學也在日本生根發芽,并在日本逐漸走向新的發展之路。另外,由于中國和日本的宗教、使團以及其他文化交往,中國的大量工藝品被帶到日本。因此,日本幾乎成為海外國家獲得中國工藝品的中轉站,以至于西方很多國家把日本的中國工藝當成是日本的原生工藝品,而日本工匠的工藝品也經中國傳播至海外。宮下規久朗指出:“中世紀的中日貿易中,扇子是日本輸出的最具代表性的工藝品,日本制的扇子也經由中國(宋朝)傳至西方。因此,扇子長期以來在西方被視為東方的象征,各大洲的擬人像中,亞洲與非洲的擬人像都手持扇子。”[21]另外,西方國家稱日本為“Japan”(漆國)就是典型的對日本漆工文化的誤解,日本漆藝和扇子一樣,都是來自中國工匠的手藝、智慧與思想。
在絲路貿易中,歐洲人獲得中國扇子的另外一個貿易據點是東南亞諸國。早在漢代時期,中國和東南亞的貿易就開始了。《諸蕃志校釋》載:“交趾,古交州。……土產沉香、蓬萊香、生金銀、鐵、朱砂、珠、貝、犀、象、翠羽、車渠、鹽、漆、木棉、吉貝之屬。”[22]交趾國是漢武帝滅南越后所治郡國,東漢后期獨立后建立占婆國,在當今河內一帶。就扇子貿易而言,史書記載了宋代與越中南部的占城國有扇子貿易往來。《諸蕃志校釋》載:“占城,東海路通廣州,西接云南,南至真臘;北抵交趾,通邕州。自泉州至本國,順風舟行二十余程……番商興販,用腦麝、檀香、草席、涼傘、絹扇、漆器、瓷器、鉛、錫、酒、糖等博易。”[23]這里記載的“絹扇”就是來自中國工匠的技術工藝。占城,唐以前又稱林邑。楊博文注:占城,古稱占婆(Campa),原為印度古國,后移此名于東方,地當今越南之中部及南部。文獻中記載的這些銷往東南亞的中國扇子主要來自中國南方。當時中國南方的溫州、杭州等地是宋代的主要制扇中心。譬如《夢粱錄(卷十三)·鋪席》描述:“杭州大街……炭橋河下青篦扇子鋪。”[24]根據荷蘭文獻記載,今印度尼西亞的萬丹省是當時的通商樞紐,其中“第一個市場在城市東側,凌晨開市,生意做到9時收市,廣東人和印度等國的商人一起,經營生意。中國攤棚(Chineser Cramen)成一排,與波斯人、阿拉伯人和孟加拉人為鄰。他們出售從廣東運去的生絲、紡織品、絨緞、金捆、金絨、陶瓷、漆器、大小銅壺、水銀、精巧木柜、各種紙張、歷書、金封面的書、鏡子、梳子、念珠、硫磺、日本刀、加漆刀鞘、人參、扇子、陽傘等”[25]。可見,明末萬丹港不僅有固定的通商市場,還為通商制定有序的貿易時間及其貨物對象,其中中國扇子為各國商人所經營的小商品。
在明清時期,中國扇子出口貿易走向隆興時期,中國大量的扇子被運往歐洲。杞廬主人《時務通考》記載了廣州的外洋扇子貿易:“……扇子一項,本年出口件數約有一千一百萬把之多,制造此貨,所用物料,有棉、絲、毛、紙、竹、木等各項,概由人工精巧之故。”[26]此處記述了光緒二十一年(1895)從廣州出口到西歐的扇子數量達到1100萬把。顏世清輯錄的《約章成案匯覽》載《荷國都城炫奇會章程》(光緒八年)云:“大荷駐扎中華便宜行事秉權大臣費為特行告白事,照得前于光緒七年九月三十日……南北省細琢各樣玉器、各色寶石,廣東金銀文飾各物,牛莊蒲扇、油紙扇,漢口翠扇,上海各樣絹扇、紙扇,寧波紙扇、油扇,臺灣木葉扇,汕頭蓬州竹制紗扇,廣東羽毛扇、紙扇、絹扇、粗細葵扇。”[27]此處記載1881—1883年,荷蘭阿姆斯特丹“中國產品展覽會”上有大量的中國扇子,包括蒲扇、油紙扇、翠扇、絹扇、紙扇、木葉扇、制紗扇、羽毛扇、葵扇等各種品類。
在19世紀,中國扇子廣受美洲民族歡迎。衛三畏(1812—1884)在《中國商業指南》(A Chinese Commercial Guide)中,對于扇子的種類也有詳細的記載:“扇子:有羽扇、紙扇、絹扇、葵扇(細葵扇、粗葵扇)。由漆竹、根雕、沉香木、象牙、獸骨等制成的扇子主要是為了滿足外銷。烙畫(校者按:烙畫古稱‘火針刺繡’,近名‘火筆畫’‘燙畫’等)是一種非常精美的技藝,可以將同樣的設計圖案印在扇子的兩面,就像《士師記》(Judges)卷三十中所提到的西西拉(Sisera)的母親所說的‘兩面分布著不同色彩的刺繡’。紙扇和砂紙扇則是在扇面、扇骨的把手或是象牙處仿造刺繡工藝制作而成。雉、鷺、鶴、鵝以及其他海鳥、孔雀等鳥禽類的羽毛被用來編織成形狀和大小各異,或是打開或是閉合的扇面。最好的烙畫扇和羽扇被作為奢侈品銷往海外,然而從廣州出口到美國和南美洲的葵扇數量是非常大的,它們裝在500個箱子中,每一千把價值在1.5—3美元不等。”[28]這段文字記載呈現出中國扇子的種類、制作工藝、貿易數量和價格等信息,顯示了中國扇子在美洲已然成為熱銷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