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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意識的起源
  • (德)埃利希·諾伊曼
  • 5874字
  • 2025-08-08 15:27:10

前言

我在下文中對意識發展原型階段的概述基于現代深度心理學。這是對C.G.榮格分析心理學的應用。我們致力于拓展心理學領域,盡管也許已經大膽地跨越了其邊界。

其他可用和必要的研究方法認為,意識的發展與外界環境因素息息相關。與這些方法論不同的是,我們更關注內部的、心靈的(psychic)和原型的因素,這些因素決定著這一發展過程。

榮格把集體無意識的結構要素稱為“原型”或“原始意象”。它們是直觀的圖像形式,因為無意識通過意象將自己呈現于意識,如在夢中和幻想中,意象就會啟動意識反應過程和同化過程。

這些幻想(意象)無疑可以在神話中找到與之最接近的類似物。因此,我們可以假設它們通常與某種集體的(而非個人的)人類心靈結構要素相似,而且,它們和人體的形態要素一樣,是可以遺傳的。[1]

心靈的原型結構要素是心理器官。個體的幸福依賴于這些心理器官的運作,同時,如果這些心理器官受傷也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此外,它們是神經癥,甚至是精神分裂癥產生的必然原因。它們發起瘋來和未被好好照顧的身體器官或被虐待的機體功能系統完全一樣。[2]

本書的任務是,展示一系列原型是神話的主要組成部分,說明它們之間存在著有機聯系,以及闡述它們階段性的[3]演進決定著意識的發展。在個體發展過程中,個體的自我意識不得不經歷同樣的原型階段,而正是這些原型階段決定了人類生命的意識進化。個體在自己的生命中不得不重走人類已經走過的路,在我們現在正準備審視的神話意象的原型意象的序列中留下其足跡。通常情況下,原型階段不會受到干擾,意識會在它們之中持續發展,這個過程就和身體在成熟階段的發育一樣自然。作為心靈結構的器官,不同的原型自動連接在一起——這和身體器官極其相似,并且以類似于身體中生物荷爾蒙的成分,決定著人格的成熟度。

除了“永恒性”,原型還具有歷史性。自我意識的進化是通過一系列“永恒意象”來完成的,而在這個過程中變形的自我,會不斷地體驗與原型之間的新關系。它與原型意象永恒性的關系存在著時間上的連續性——也就是說,它的發生具有階段性。如同自我意識的變化,感知、理解和破譯這些意象的能力,在人類種系發展和個體發展的歷史中會不斷變化。因此,相對于發展中的自我意識,永恒意象會變得越來越顯著。

決定意識發展形式階段的原型只是作為一個整體的原型實相的一部分。但是通過概略地觀察自身的發展,我們可以找出一條貫穿集體無意識象征意義的指導路線,這將為我們指明深度心理學理論和實踐的方向。

對原型階段的研究同樣可以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一些附屬學科的心理學取向,如宗教史、人類學、大眾心理學等。這一切又可以被歸為心理的進化基礎,而這一基礎能夠加深我們的理解。

非常奇怪的是,這些專門的學科至今還沒能對深度心理學兼收并蓄,至少對于榮格心理學來說仍是這樣。盡管如此,這些學科的心理學的起始點開始變得越來越明顯,人們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人類的心靈是所有文化和宗教現象的源頭。因此,對深度心理學的探究已經刻不容緩。

需要強調的是,我們對神話的揭示并非基于專門的科學分支,既不是考古學,也不是比較宗教學,更不是神學。它僅僅來源于心理治療師的工作實踐,而心理治療師關注的是現代人的心理背景。現代人心靈狀態和深層人性的聯系始終活躍于他們心中,這也是本書真正的出發點和主題。書中所采用的演繹法和系統化方法最初可能會掩蓋研究結果的重大主題和治療意義,但是每個熟悉深層心理活動的人都將意識到這些聯系的重要性和關聯性。現代實證資料保留了這些聯系的詳細說明,以待日后查驗。

眾所周知,分析心理學的“比較”方法在于,把發現于個體中的象征性的、集體性的材料與宗教歷史、原始心理學中的對應產物進行對比,通過這種方式,我們可以確立“背景”,得出解釋。現在,我們又在這種方法的基礎上加入了進化論方法。進化論會從階段的角度出發對材料進行思考,這是因為意識發展有階段之分,所以自我與無意識的關系也有階段之分。因此,雖然有所改動,但我們的工作仍將與榮格的早期基礎著作《無意識心理學》(The Psychology of the Unconscious)有所關聯。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進化論方法只得出了具體而狹隘的力比多人格理論,而分析心理學迄今為止還未能就這一問題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人類集體背景是一種超個人現實,它的出現迫使我們認識到自己位置的相對性。人類心理表現出無限的差異性,文化、價值觀、行為模式和由人類心靈結構的活力產生的世界觀,必須在總體上被定位。似乎從一開始,這種形式和現象的多樣性就意味著這樣做是危險的。然而,我們必須做出這種嘗試,就算我們知道自己專屬的西方取向只不過是眾多取向中的一個。意識進化是一種創造性進化,是西方人的獨特成就。自我意識的創造性進化意味著,經過幾千年的不斷發展,意識系統吸收了越來越多的無意識內容,逐漸擴展了其疆域。雖然從遠古到近代,我們可以看到文化標準不斷地推陳出新,但西方世界還是成功地實現了歷史和文化的延續,每種標準都能日趨整合。現代意識的結構存在于這種整合中。在意識發展的每一個階段,自我都必須吸收過去文化中的精髓,而這些精髓是通過顯化于其自身文化和教育體系中的價值觀標準傳遞給它的。

意識的創造性是西方文化標準的主要特征。在西方文化中,甚至在部分遠東文化中,雖然斷斷續續,但是我們仍然可以看到近萬年來意識的持續發展。僅僅在這里就存在著階段發展標準,這些標準共同體現在神話投射中,形成了人類個體發展的典范。也是在這里,創造性的個體化開端被集體所接受,成了所有個體發展的理想范本。不管這種創造性自我意識在哪里發展過,或正在哪里發展著,意識進化的原型階段始終發揮著作用。在人類文化原始特征保存完好的固定文化里或原始社會中,人類心靈的最初階段仍然擁有一席之地,個體特質和創造特征也還沒有被集體所同化。事實上,創造性個體具有更強大的意識,集體甚至會認為他們是反社會的。[4]

宗教或政治極權主義也許會危及意識的創造性,因為標準的專制固著會導致意識的貧乏。然而,這種固著只是暫時的。就西方人而言,其自我意識的同化力或多或少是確定的。科學在進步,無意識力量對人類的威脅也越來越明顯。這使得人類的意識,從內或從外,不斷地進行自我剖析和擴張。個體是心靈這一創造性活動的載體,因此也是未來西方發展的決定因素。毫無疑問,個體不可或缺,他們互相決定著他們賴以生存的精神民主。

想要從分析心理學的角度勾勒原型階段,必須先找出個人因素與超個人因素之間的基本差別。個人因素是指那些其他人不具有的、個別的特征,它們有可能是意識的,也有可能是無意識的。而超個人因素是集體的,是超越個人或個體的,它們不是社會的外部條件,而是內在的結構性基礎。超個人因素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獨立于個人并服務于個人的因素,它們既有集體性又有個體性,是進化后期的產物。

因此,每一項歷史研究——每一種進化論方法,從這種意義上說都具有歷史性——都必須以超個人因素為出發點。無論是在人類歷史中,還是在個體的發展中,超個人因素都先于個人,因為個人是在發展的過程中才進入視野、實現獨立的。在我們這個時代,個體化的意識體是后來者,他的結構早在人類“前個體”階段就已經形成,而從那之后,個體意識只不過是在一步步與它自己分離罷了。

意識進化分為不同的階段,它既是一種特別的個體現象,又是一種集體的人類現象。個體發展因此也被看作改良版的種系發展的重演。

集體和個體的這種相互依賴有兩種心理伴生物。一方面,集體的早期歷史由內在原始意象所決定,這些意象的投射外化為強大的因子——神、精靈或魔鬼,它們成了人類膜拜的對象。另一方面,人類的集體象征也出現在個體身上,每個個體心靈的正常發展,或不當發展,都受控于同一些原始意象,因此這些意象決定了人類共同的歷史。

既然我們想要闡述神話階段的整體標準,說明它們的順序,并闡明它們的相互聯系以及它們的象征意義,那么我們不但應該,而且必須從不同的文化和不同的神話中找出相關資料,而不用去管所有階段是否被呈現在同一種文化之中。[5]

因此,我們沒有保留那些隨時隨處可見、在每個神話中都能找到的意識發展階段,也沒有保留在人類進化過程中一再出現的動物進化階段。我們保留的是那些排列有序,并由此決定所有心靈發展的進化階段。我們還保留了一些原型階段,因為這些原型階段是無意識的決定因素,并可以在神話中找到。我們只有把人類發展的集體層面和意識發展的個體層面結合起來觀察,才能從總體上理解發展,尤其是個體的發展。

同樣,在每個人的生活中,超個人和個人的關系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就這一點,人類歷史早已給出了證明。但是,這種關系的集體性并非意指獨特的或具有復發性的歷史事件是遺傳的結果,因為迄今為止,還沒有科學能證實后天獲得的特性是遺傳的結果。鑒于此,分析心理學認為,心靈的結構由一種超個人的先驗優勢決定,這就是“原型”。原型從一開始起就是心靈的基本元素和構造,塑造著人類歷史的進程。

讓我們以閹割主題為例。閹割不是遺傳的結果,它與某位原始父親,甚至是許多原始父親所散布的無休止的閹割威脅無關。科學還沒有找到可以支持這種理論的證據。如果找到了,這種理論倒是可以假定后天特性的獲得源自遺傳。把諸如閹割威脅、殺父弒母、父母性交的“原始場景”等看作歷史內容和人格內容是不科學的,因為這些內容雖然勾畫出了人類的早期歷史,但也勾勒出了十九世紀父權制資產階級家庭中的情況。

本書的任務之一是,就這些“情結”和與之相似的“情結”處理象征、理想形式、心靈類別和基本結構模式。這些內容被以不同的形式呈現,支配著人類和個人的歷史。[6]

在原型階段的意識發展是一種超個人事實,是心靈結構的動態性的自我表露(self-revelation),而這一心靈結構支配著人類和個體的歷史。甚至在偏離進化路徑的時候,其符號和癥候特征也必須被放在先驗原型范式的背景下來理解。

在本書的第一部分“意識進化的神話階段”中,我們將重點闡述神話資料的廣泛分布,并展示象征與意識發展不同層面的聯系。只有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才能理解心靈的正常發展及其病理現象。集體問題會時不時地出現在病理現象中,它們是人類存在的基本問題,因此我們必須通過這種方式去了解它。

除了揭示進化階段和原型之間的聯系,我們的研究還有治療的目的,這個治療既是針對個體的,又是面向集體的。個人心靈現象與相應的超個人象征的整合將極大地影響意識的進一步發展及人格的整合。[7]

人類和文化階段的再發現——象征就源于此——體現了德語“bildend”一詞的原始意義“告之”。意識因此獲得了意象(bilder),接受了教育(bildung),拓寬了視野,充實了內容,而這些內容會群集(constellate)為新的心理潛能。新的問題出現后,新的解決方法也會應運而生。隨著純粹個人數據的進入并與超個人因素結合,人類集體現象被重新發現并開始復蘇,新的洞見、新的生活的可能性開始進入狹隘的人格和有著病態靈魂的現代人的僵化個性之中。

我們的目的不局限于指出自我和無意識的真正關系,也不局限于指出個人與超個人的真正關系。我們還必須意識到,關于心靈的一切錯誤的、擬人化的詮釋都是無意識規則的表達,而這一無意識規則會處處制約現代人,讓他們曲解自己的真正角色和重要性。只有當我們弄清楚從超個人跌落到個人在多大程度上源于一種趨勢,我們的任務才算完成。這種趨勢曾具有深刻的意義,但現代意識的危機卻使它變得無意義和荒謬。雖然自我意識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也一直扎根于超個人之中,但是只有當我們意識到個人是怎樣從超個人中發展出來的,讓自己從中分離時,我們才可以恢復超個人因素最初的重要地位,找回它的意義。因為如果失去了它最初的重要性和意義,健康的集體生活和個體生活根本不可能實現。

這便為我們展示了一種心靈現象。關于這種心靈現象,我們將在本書的第二部分“人格發展的心理階段”中詳加討論。我們繼續主張,在發展過程中,那些主要是超個人的,而且最初是以超個人形式出現的內容,仍然被看作個人因素。從某種意義上說,原初超個人內容的二次人格化是進化之必需,但是也會給現代人帶來極大的危險。對人格結構來說,這一過程是必需的:最初采用超個人神祇的形式,最終卻應該被體驗為人類心靈的內容。但是,只有心靈本身被看作超人類因素、被看作超越個人世界的神圣世界時,這個過程才不會繼續對心理健康構成危害。相反,如果超個人內容純粹地被削減為人格化的心理狀態,那么這不僅會導致個體生活的可怕枯竭——這還可能僅僅是一個私人問題,而且會造成集體無意識的阻塞,給整個人類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心理學在對個體心靈的較低層面進行研究的過程中,已經滲透到了集體層面,因此,心理學面臨著發展集體治療和文化治療的任務,它必須能夠應對正在摧毀人類的大眾現象。任何一種深度心理學未來最重要的目標之一,便是它在集體中的應用。它必須運用特定的觀點來糾正和防止集體生活的錯位和群體的混亂。[8]

自我與無意識的關系、個人與超個人的關系,不但決定了個體的命運,也決定了全人類的命運。人類的心靈是它們邂逅的舞臺。在本書中,相當一部分神話都會被看作人類意識成長的無意識自我描述(selfdelineation)。意識和無意識之間的辯證關系、它們之間的轉換、它們的自我解放(self-liberation)以及從這種辯證關系中產生的人類之人格,構成了本書的第一部分。


[1]榮格,《兒童原型心理學》(The Psychology of the Child-Archetype),見榮格和凱倫依(Kerenyi),《關于神話科學的隨筆》(Essays on a Science of Mythology),第102頁。

[2]出處同本書第1頁注釋[1]

[3]源于拉丁語形容詞“stadium”,指(生物學意義上的)“發展階段”。

[4]米德(Mead),《三個原始社會的性別和氣質》(Sex and Temperament in Three Primitive Societies)。

[5]在文化和神話的個別領域中,對原型階段的徹底研究非常有趣,因為某些階段的缺失或某些階段的過分強調都將使我們得出文化方面的重要結論。

[6]我們在全書中使用的“男性”(masculine)和“女性”(feminine)術語,不是與性別相關的個人特點,而是一種象征性的表達。當我們說男性或女性在某個特定階段、某種特定文化或某種特定類型中占主導地位時,這是一種心理意義上的闡述。這些詞語不應該被削減為對話性語言或社會學術語。“男性”和“女性”的象征意義是原型的,因此也是超個人的。在各種不同的文化中,這種象征被錯誤地投射在人身上,仿佛他們攜帶了這樣的特質。事實上,每個個體都是一個心理混合體。性別象征可能并非來源于這個人,因為它的產生是先于這個人的。相反,性別象征是個體心理的一種混合物。在所有文化中,當它要么被等同為“男性”,要么被等同為與之相對的“女性”時,其人格的整合就受到了阻礙。

[7]在這里,我們只強調象征的物質內容。集體無意識中情感成分的治療作用和“完整性修復”的作用,我們將在第二部分予以討論。

[8]參見拙作《精神分析與新倫理學》(Ttefenpsychologie und neue Ethik),194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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