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內卡河到揚子江:一位德國醫生的中國歲月
- (德)保羅·阿思密 克麗斯蒂娜·阿思密
- 13529字
- 2025-08-13 15:21:48
第一章 阿思密生平(1869—1935)
1895年,也許是在海德堡的瓦哈特俱樂部咖啡館,海德堡劃船俱樂部舉辦了一次與大學生的聯誼會,當時的劃船俱樂部主席烏瑞希教授在會上聲稱,大學生們體能不行,不能把船劃到內卡格門德以外的河段。大學生們聽了很不服氣,英國的巴姆和法國的拉貝茲,以及法律系的貝克爾、穆勒和醫學系的阿思密,決定以此為契機,用實際行動來反駁烏瑞希教授的言論。于是,1895年9月2日,這幾個年輕人從海德堡下水,劃著伊米爾號小船,沿內卡河出發了。
這些經驗不足的劃船運動員在內卡河上劃行了64公里,還成功地駛過了“斬妖”河段。那里水流湍急,有不可預知的激流和暗礁。阿思密被推選為船長,因為他是優秀的體操運動員和游泳健將,還是著名的決斗士。他每到一所大學都參與決斗,臉上和身上還有擊劍決斗留下的傷痕。盡管他也是初次劃船,但大家都相信,憑著他堅定的意志和強壯的體魄,能帶領大家完成任務。
幾年后,正是他堅定的意志和強壯的體魄,再加上勇于挑戰的性格和對遠方的向往,促使他前往遙遠的東方古國——中國。他在那里度過了三十三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也波及他,不僅讓他經歷了中國社會的動蕩,還改變了他的命運。他是受德國外交部委派去重慶創建醫院,坐診行醫,傳播德國的醫學知識和文化。后來他在那里落地生根,與中國女子結婚生子,還結識了眾多社會名流,例如馮·施瓦岑斯坦公使[1]和寶隆醫生[2],記者兼作家馮·薩爾茲曼[3]和第一位信奉佛教的德國僧人三界智等。第一次世界大戰后,他的事業和生活陷入困境。是他堅定的意志和勇于挑戰的性格,以及救死扶傷的醫者仁心,幫助他克服了困難,并支撐他在異國他鄉獨自堅守,直到生命終結。
時間回到1861年。
在高等法院工作了兩年后,法庭陪審員保羅·埃德華·路德維?!ぐ⑺济?,被調往奧德河畔的法蘭克福轄區法院工作。這位泥瓦匠的兒子來自庫斯特林[4],曾經就讀于柏林的灰色修道院文理中學,后來上了大學,學習法律和行政管理。
1864年11月23日,他與堂妹瑪格麗特·阿思密在庫斯特林結婚。四年后,他被調到梅塞里茨市法院當律師。梅塞里茨屬于普魯士波森省,位于帕克利茨河匯入俄巴河的入口處。在生育了兩個女兒后,他們的第一個兒子保羅·阿思密于1869年11月5日在梅塞里茨出生。同年12月26日,保羅·阿思密接受了洗禮。
保羅·阿思密和兩個姐姐,以及后來的四個弟妹一起,在梅塞里茨生活了一段時間,然后全家搬到波茨坦,因為他們的父親被調到那里當律師。父親工作很出色,被視為精明的律師和出色的辯護師,還被授予“皇家樞密院議員”頭銜。1896年12月26日,母親瑪格麗特·阿思密去世。1907年9月18日,保羅·阿思密的父親在慕尼黑去世。

阿思密家在波茨坦的房子

阿思密(左一)在波茨坦的高中畢業照
保羅·阿思密(以下簡稱阿思密)于1878年在梅塞里茨入學,1883年隨家人來到波茨坦后轉入維克多利亞文理中學,1889年畢業離校。
1889年5月1日,阿思密在基爾皇家基督教阿爾布雷希茨大學注冊,開始了醫學專業的學習。1891年3 月2日,他通過了基爾的醫生資格預考,綜合成績為“好”。大學生活一開始,他就加入了“基爾斯萊維吉亞學生協會”。該協會的口號是:“榮譽建立在德行上!”
1891年4月1日,阿思密加入編號為85的“荷爾斯坦公爵”步兵團。這是普魯士軍隊駐扎在基爾的一支部隊。同年9月底,他結束了兵役,軍銜為二等兵。

阿思密的醫生資格預考成績單,1891年
從1892年5月到1893年冬季學期,阿思密在慕尼黑的皇家拜仁路德維希馬克西米利安大學醫學專業繼續深造,同時還完成了慕尼黑醫院的實習,旁聽了婦科和外科醫院的講座。學業結束后,他又到柏林皇家弗里德里希威廉大學繼續學習,并在那里的眼科和柏林皇家大學婦科醫院繼續實習到1893年夏季學期。兩年后,他轉學到海德堡大學。
1897年11月2日,他在海德堡大學以優異成績考取了行醫執照,并于1898年1月25日獲得二級助理醫師證書。同年7月26日,他獲醫學博士學位,博士論文寫的是運動神經切斷對腹部外傷切口瘢痕形成的影響。該論文于1899年出版,其內容和觀點多次被其他醫學專業學生在論文中引用,還被醫生們廣泛運用于實踐。

在醫學院實習期間的阿思密(后排右一),約1893年

在海德堡學習期間的阿思密(右一),1895年
1897年4月1日他再次入伍,進入威廉大帝一世的巴登第2步兵團,又轉入巴登第4步兵團在穆爾豪仁的112部隊一直服役到1897年11月11日,是初級預備軍醫。
1898年10月,阿思密前往柏林,在弗里德里希威廉大學(今洪堡大學)的病理研究所實驗室和解剖室擔任志愿助理。
1900年,中國爆發義和團運動,當時的德國政府于夏天派兵前往中國。阿思密成了“東亞遠征軍”第6戰地醫院的醫生。在倫茨堡入伍整編后,這支隊伍于1900年9月4日從不來梅港出發,乘坐北德輪船公司的漢諾威號郵輪前往中國,船上有第6步兵團第2營、第4步兵團第9連、第2步兵彈藥縱隊、第6戰地醫院的醫務人員,共42名軍官、20名郵輪高級船員和政府官員,1257名士兵及普通船員,以及58輛機動車輛。

前往中國的漢諾威號郵輪
1900年10月18日,該船經過中國海岸的大沽炮臺。在這次前往中國的旅途中,阿思密認識了同為第6戰地醫院的醫生、上尉軍醫珀斯。珀斯于1901年7月離開中國返回德國,1903年出版回憶錄,描寫了他往返中國的旅途以及在中國的經歷,書名叫《中國來信》。通過他的描寫,可以準確找出阿思密在旅途中拍攝的照片時間和地點。
珀斯在書中寫道:
1900年12月27日,“東亞遠征軍”的四名成員,包括阿思密和珀斯,坐在北京第6戰地醫院的食堂里。但愉快的聚會被年輕男仆宋喬[5]帶來的消息破壞了。宋喬報告說,有幾個可能是德國政府委派的人在威脅中國人,想勒索錢財。
四個士兵馬上提著毛瑟手槍和馬刀,在宋喬和一個翻譯的陪同下,匆匆趕去查看。很快,住在附近房子里的居民就證實,確實有人來收過錢。一些暫時沒錢的居民,還被要求稍后補交。四個德國士兵很快就找到收錢人的住處。門開后,有一個人企圖逃跑,被士兵抓住辮子,逮著了;另一個人被戰地醫院的藥劑師用手槍頂著,沒敢動。只有一個人跑出去了,阿思密跟著追了出去,但他很快就跑得不知去向,士兵們怎么呼喚都沒人回應。這時,珀斯提著馬刀,押著兩個中國人過來。他倆是放風的,負責在外面敲鑼報警,讓人逃跑。到處都是當地人,擠滿了每個角落。出人預料的是,來自倫敦的傳教士S夫人出現了,她問提著馬刀驚訝地站在那里的珀斯,出什么事了?德國士兵們這才注意到,他們闖進了倫敦宣教區。原來,是倫敦宣教團向德國轄區的中國居民征收清潔費,被居民視為敲詐勒索。這顯然是個誤會。德國士兵們在多次道歉后返回了兵營。(摘自《中國來信》)
1901年6月9日之前,阿思密一直在“東亞遠征軍”北京第6戰地醫院工作。從6月10日起,他被派往同樣駐扎在北京的“東亞遠征軍”第2步兵團第3營。1902年6月9日,部隊離開北京到廊坊。1903年1月1日,阿思密被調到廊坊的“東亞遠征軍”第2步兵團第2營。
“在中國期間,阿思密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也知道如何處理困難。”珀斯在他的文章《關于一些槍傷》中這樣寫道。該文發表在德國的外科雜志上,不僅談到他自己在中國治療的許多腹部槍傷,還談到,第6戰地醫院采用了阿思密的建議,用自行車車燈作為夜間手術的照明。通過這種方式,一些緊急手術能在戰地醫院條件惡劣的環境中進行。阿思密后來在楊村負責一家中國醫院,又在北京的一家醫院干了三個月。但詳情不明。

阿思密從北京寄給德國布特勒爾醫生的明信片,1902年4月25日
阿思密于1903年9月22日出發前往緬甸,1904年4月1 日回到德國,同行者有甘壽——“東亞遠征軍”的少尉兼翻譯。同行還有兩個中國人,一個是翻譯,一個是廚師,以及在漢口加入的迪茲上尉。
阿思密在宜昌度過了三十四歲生日,同行的中國人董煥江用巧克力蛋糕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在當時的情況下,制作巧克力蛋糕不僅奢侈還相當不易。
盡管是雨霧天氣,他們還是朝著萬縣方向出發了。馱著錢箱的騾子跌進溝里,但騾子沒受傷,并不影響他們繼續前行。旅途中,阿思密給中國病人治病,為瘧疾患者提供藥物。正是這次旅行讓他產生了以后到中國工作的念頭。
這次從北京到緬甸的旅行途中所拍攝的照片,阿思密提供了一些給其他人出書使用。比如亞歷山大·霍西先生(Sir Alexander Hosie)——英國駐中國天津的總領事,他在1914年出版的書籍《追尋罌粟花的蹤跡》(On the Trail of the Opium Poppy)中證實了此事。

阿思密(前排右二)與軍醫羅斯納受邀在病人家中用晚餐,北京

阿思密(后排左四)與第6 戰地醫院的醫務人員在北京
另外,在《中國旅行》和里普瑞希特博士出版于1922年的《華西高地的植物之旅》等書中,也發現有阿思密這次旅途中所拍攝的照片。
1904年7月16日,阿思密在柏林的人類學家、民族學家、史前學家面前,作了一次關于穿越中國和緬甸的演講,他父親也在場。阿思密展示了大量旅途中拍攝的照片,尤其是從北京到緬甸的漫長路段。他的演講和照片給大家留下深刻印象。
返回德國后,阿思密被提升為上尉醫生。
德國探險家埃勒斯1892年至1893年在中國待過。他在《在東亞》一書中建議,應該登上城墻游覽北京:“他恍若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巨大的公園在他面前無限地展開。在那些樹梢之間,寺廟和宮殿的屋頂在陽光下閃爍著金黃的、蔚藍的和翠綠的光芒。從城墻的角度放眼望去,北京是東方最可愛和迷人的城市之一?!?/p>
阿思密帶了很多他于1900年至1903年在北京和廊坊所拍攝的照片回德國。這些照片和后來我們買到和被贈送的照片,補充和豐富了阿思密在中國的故事。其中一些大尺寸照片不僅在格式上跟別的照片有所不同,圖像質量也更好。這些照片主要來自馮·施瓦岑斯坦,他從1900年開始擔任德國駐中國的公使。
1903年,馮·施瓦岑斯坦推薦阿思密去四川當醫生。德國外交部想在四川建一所醫院的計劃,在1903年至1905年,變得越來越具體可行,但阿思密不是唯一對這個職位感興趣的醫生。
1903年12月,阿思密在從北京到緬甸的旅行途中,向駐濟南的德國領事貝茨匯報了由勒讓德醫生主持的成都法國教會醫院的情況。那家醫院和教會的關系出現了問題,因此法國政府計劃在成都另建一座獨立醫院。阿思密認為,法國人在成都的影響很大,如果德國外交部派人去成都開辦醫院,沒有競爭優勢。
1904年初,海軍軍醫卡姆拉特在濟南接管了一家中國醫院及其附屬的診所。為了更廣泛地擴大德國在中國的影響力,現在應該推進和實施在四川創辦醫院的計劃。
1904年3月,德國駐華公使馮·施瓦岑斯坦寫信給德國外交部,推薦阿思密去四川當領事醫生:“關于貝茨博士對所談之人(即阿思密)的看法,我還想再補充幾句。就我所知,阿思密醫生是個精力充沛并且很能干的年輕人。他在楊村醫院工作期間,我經常聽到人們對他的夸獎。”
德國陸軍部對阿思密醫生的推薦語如下:
“在北京和其他地方的帝國使節,均為在四川的新職位推薦了曾經的‘東亞遠征軍’醫生、現奧登堡陸軍第91團第2營的上尉醫生保羅·阿思密。根據1905年1月1日的評審報告看,他是一位優秀的軍醫,道德行為和工作能力均無可挑剔,專業知識超乎尋常,且有高超的應急能力,在解剖學和外科方面的臨床經驗相當豐富。因此他適合前往中國四川擔任領事醫生一職。”
1905年6月17日,阿思密從奧登堡給外交部寫了一封信,告知他已于1905年復活節訂婚,計劃于1906年春季完婚。他詢問,結婚是否會影響他被任命為前往中國的領事醫生。他想在弄清楚這個問題之后再征求新娘及其父母關于結婚的意見。
以下是阿思密于1905年6月17日從奧登堡寫給外交部的信:
致帝國外交部:
咨詢前往中國四川任職領事醫生的條件
請允許我參照上級部門給陸軍醫療司的信函副本,謹提以下問題:
我個人已經準備就緒,相信我的身體條件和教育背景皆適宜擔任中國四川的領事醫生一職。但我已于1905年復活節訂婚,計劃1906年春天完婚?,F在我必須首先明白,該職位是否對就職醫生的婚姻狀況有特殊要求,即:是否也委派給已婚醫生?1903年深秋,我考察四川省府成都時,發現那里生活著一些西方家庭,其中有法國海軍醫生勒讓德及其夫人。他們看起來生活得很不錯,從未受到當地人打擾。我的新娘及其父母是否同意我前往中國四川工作,我只有知道已婚的身份不會影響我得到這份工作,才會告訴他們。
如果結婚不影響我獲得這個職位,我的第二個問題是:我應該何時啟程?以便我準備婚禮。還有,五年任期是否包括來回路上的時間?
在啟程之前,我是否能去東方神學院的華南漢語班學習漢語?在中國逗留的三年半期間,我掌握了一些北方的日常用語。但這些用語只夠跟熟悉北方話的受過教育的中國人進行日常交流,不適于跟中國南方的普通老百姓交流。
另外,我還想豐富一下產科和眼科方面的手術知識,尤其是后者,眼科手術的臨床經驗在中國非常重要。我曾經在樞密院議員馮·伯格曼先生的醫院擔任了很長時間的外科醫生,會在短時期內掌握必要的專業知識。
我還想知道,除了購買規定的醫療設備,是否報銷超出規定和撥款限額的醫療用品的費用?
最后請問:當地的領事館在哪里?以便我屆時跟他們聯系。
恭候帝國外交部的回復。
保羅·阿思密
奧登堡第91陸軍團第2營上尉醫生
外交部問,中國現有的生活條件對于一個德國妻子來說是否能接受?馮·施瓦岑斯坦公使回復說,未婚醫生當然更理想,因為四川的地理位置十分偏遠,交通極其不便,那地方幾乎與世隔絕,再加上緊張的住房和陌生的氣候,都會增加生活的難度。盡管如此,他仍然看好阿思密醫生,認為他去過四川,對那里的情況有所了解,知道他和夫人將面臨什么。阿思密醫生的個人資歷很有優勢。無論如何,公使更支持阿思密去,而不是一個資歷不如他的未婚醫生。
為了消除未婚妻和她父母的顧慮,1905年7月,阿思密請求外交部提供更詳細的資料,比如醫院的具體開辦地點、當地有多少歐美人以及氣候如何、維持一個家庭需要多少開支、如何前往等。
外交部最終決定把醫院開在重慶。成都雖然是省會城市,但法國人的勢力很大。另外,重慶的交通條件似乎更好些。
1905年10月7日,阿思密表示,可以隨時啟程赴中國工作,并通知外交部他已解除婚約。于是他被派往中國四川重慶的德國領事館。他的任期最初為三年,年薪7000馬克,外交部同時保留派遣他到中國其他地區工作的權利。啟程前,他完成了產科和眼科手術課程。從部隊申請到三年半的休假期后,他啟程了。1906年1月17日,阿思密從意大利熱那亞乘坐北德輪船公司的愛麗絲公主號郵輪前往中國。
從上海沿揚子江到重慶的旅程,他拍了很多照片,并從宜昌開始寫日記。但在重慶創建醫院時的艱辛和困難使他放棄了寫日記。
在重慶期間,阿思密并沒按計劃住進德國領事館,而是住在他創建的醫院里,以便節省路上所需的兩小時往返時間。另一個原因是他不放心醫院那些昂貴的醫療儀器。住在醫院產生了計劃之外的費用,這使他提出加薪請求。
他雇請了一個廚師,一個看門人,一個苦力,一個挑水工。為了能與中國政府官員和在重慶生活的歐洲人建立和保持良好的關系,他還需要幾間布置適宜的房間。重慶城有兩條河,從河對岸來訪的客人往往會留下來過夜,因為城門晚上7點就關了,鑰匙被放在道臺衙門。另外,夜里過河也很危險。
阿思密為自己購買了一輛藍色的官轎,為轎夫配備了包括鞋子在內的夏冬兩季工作服。從醫院到領事館乘轎(每月)需要528文錢,相當于1.25馬克。由于身邊沒有同事可以交流和切磋工作經驗,也沒有可能去醫學院進修或者參加研討會,他只能通過購買專業雜志和醫學著作來不斷學習,以了解世界上最先進的醫學知識,提升自己的行醫能力。這些資料不僅價格昂貴,而且在中國內陸很難購買。在后來的幾年里,物價高漲,生活成本增加了很多。一只雞從前只要80文錢(大約9芬尼[6]),后來漲到130文錢。黃油、奶酪、牛奶、葡萄酒、啤酒、面粉、糖、香腸等進口食品,以及煤油、火柴、香皂等生活消費品,由于頻繁的海難,高昂的揚子江運輸成本,到重慶后價格通常會翻番。當時重慶的國際貿易公司老板阿奇博爾特·立德樂估計,僅宜昌到重慶這一段揚子江水路,運輸中的貨物損失率就達10%。在上海1馬克能夠買到的商品,到了重慶要3.25馬克。但誰能拒絕來自故鄉的商品,尤其是食物呢?這些商品必須裝在昂貴的金屬貨柜里運輸,交貨時間經常被延遲,有時甚至無法抵達。
每一年,阿思密要向德國外交部呈交一份詳細的醫院工作報告,包括就診人數、救治方案和療效。除了作為醫生的救死扶傷工作,他還要擬出費用報表,提出所需藥品和醫療設施清單。從德國海運寄出的貨物,經常受損和遲到,這使得一切更加困難。在他和外交部的通信中,從一開始就有關于醫院經費和醫療用品不足的激烈爭論。
1906年,阿思密在重慶遇見了當時德國駐重慶的領事館工作人員、后來的領事弗瑞茲·魏司。魏司在備忘錄里寫道,阿思密是個工作精力充沛的醫生,但他脾氣不好,經常罵罵咧咧,尤其是對德國外交部意見很大。盡管如此,魏司領事對阿思密也不乏贊美之詞:
他看起來不那么彬彬有禮,但我仍然要夸獎他。在重慶的漫長歲月中,直到生命終結,他無疑促進了德意志文化的傳播,并讓德國的醫學成就贏得了中國人的高度評價,即使如下例所示,人們只能用簡單原始的方法工作。在病危和絕望的時候,他們都會呼喚“惡醫生”[7],向他求救。一個孝女割肝救母的事件當時在重慶轟動一時。這位孝女在藥師道人的建議下,用剪刀剪下自己的肝。但她既未因失血過多而身亡,也未能用自己的肝熬湯治好母親的病。她是如何準確地找到肝并剪下它的,一直是謎。在阿思密的醫院,剩下的一小塊肝被保存在酒精里,供人參觀。中國報紙連篇累牘地報道此事,數日不停,高調贊美“惡醫生”和這位勇敢無私的孝女。
魏司領事證實了醫院設備欠缺和德國政府對醫院財政資助不足,只是通過阿思密的組織才干和應變能力,醫院才得以運營下來。
對于那個剪掉自己一塊肝的女人,阿思密在他1906年至1907年的醫院工作報告中也有記錄。女人自我切肝后,流血不止,先被一個中國醫生搶救,12小時后命懸一線,才被送到德國醫院,被阿思密急救后轉危為安。而她病重垂死的母親只是患了瘧疾,被阿思密用奎寧治好了。
另外,英國植物學家亨利·威爾遜(E.Henry Wilson)在《一個博物學家在華西》(A Naturalist in Western China)一書中也提到此事。
從1906年7月1日起,阿思密同時又開了一家私人診所。診所在第一年主要接診巴黎外方傳教團成員、德國公司的員工、日本人以及少數中國人。但診所在初期并不盈利。
由于工作太緊張,他通??看蚓W球來調劑和放松。英國領事館和麥肯齊洋行都有網球場,他經常去那里跟人打球。
在醫院開業后的頭幾年里,人們總在討論,是否該把重慶的醫院關了,搬去成都,因為法國人在成都的影響力正在逐年減弱。
在1908年6月的工作報告中,阿思密指出,醫院的建筑和衛生條件存在嚴重缺陷,糟糕的建筑材料有損病人和醫務人員的健康。醫院依山而建,部分房間在巖石下,下雨時濕氣會滲入病房。建筑的地基被雨水沖蝕后開始下沉,最后導致阿思密私人廚房的一面墻倒塌。
他寫道:“我懷著極大的熱情投入工作,當各種難以忍受的問題甚至在我的私人住處也出現時,我總是提醒自己,我任職的時間不長,不會在這里待很久的。我還安慰員工們說,等我的下一任來了,這些情況都會得到改善。但現在看來,我估計還得在這里工作三年,因此我必須多為自己的健康考慮。如果我的健康受損,工作質量和效率下降,會導致整個事業失敗。”
1909年5月,阿思密醫生向德意志帝國總理馮·比洛親王請求休假四個月。他希望從1909年秋天開始休假。從1906年抵達重慶后,他一直在工作,從沒停歇?,F在他的健康出問題了。他的假期從1909年9月16日開始,但沒過多久就中斷,他又開始工作了。1910年3月,他徹底病倒了。氣候和居住條件的惡劣,以及高強度的工作,嚴重損壞了他的健康。德國海軍高級軍醫法肯巴哈在祖國號艦艇上為他體檢,確診他患有神經衰弱、急性心臟擴張和腎炎。在此之前,他還患了流感,隨后又出現了嚴重的肺炎、心力衰竭,以致有人擔心他會死于這些疾病。
于是他再次中斷了醫院的工作,決定去日本療養。1910年6月,在前往日本的途中,阿思密到達上海。德國駐上海的總領事馮·布瑞在給總理的報告中提到了他,說他身患重病,急需療養。馮·布瑞也贊成阿思密去日本海邊療養三個月。
在這封1910年6月5日的信函中,馮·布瑞總領事再次明確地強調了重慶醫院的重要性。他指出,通過阿思密的努力,醫院已經取得了比預期更快更好的成績。盡管醫院在設備方面遠遠落后于競爭對手,但無論是歐洲人還是中國人,他們在病重時,都首先向阿思密醫生求助??傤I事認為,醫院已經初步取得成功,不應該關閉。鑒于在成都開辦新醫院的成本太高,外交部最后決定,醫院就在重慶城內擇址搬遷。1911年4月,醫院搬到重慶城西部一座小山丘的南坡。
1910年從日本療養回來后,阿思密又患上阿米巴痢疾,直到1911年10月仍未徹底痊愈。他無法繼續在醫院工作,又擔心自己生病會影響醫院的正常運營,于是他請求辭去醫院負責人職務。1912年3月28日,海軍參謀醫生克瑞茲接替了他,擔任醫院負責人。阿思密于1912年3月29日啟程返回德國。但克瑞茲醫生于同年10月死于喉嚨潰瘍引起的心臟衰竭,因此,從1912年10月到1913年3月,奧堤號德國艦艇的海軍醫務官烏特醫生白天到醫院主持工作。另外,法國醫務官查爾斯·亨利·特里維迪奇醫生也同意,在克瑞茲醫生生病期間,每周去醫院坐診三個下午,幫忙接診病人以維持醫院的正常運轉,直到阿思密從德國回來。

阿思密(后排右三)在德國期間,1912年
1913年7月20日,阿思密回到重慶。在德國期間,他接受了一個手術,然后在療養院休養??祻秃螅D賓根拜訪了醫學專家珀斯教授,受到啟發,決定使用新的醫療儀器,讓重慶的醫院更加具有競爭力。但由于外交部撥款金額有限,差額部分他甚至自掏腰包。
1913年4月初,陸軍衛生員保羅·舒赫德[8]來到重慶,接管了醫院的行政事務。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1919年3月,舒赫德跟其他在華的德國人一樣,被遣返回德。他跟在重慶經商的威爾舒森一起踏上返鄉路。威爾舒森在日記里詳細記錄了二人由重慶到德國的旅途見聞。這篇游記和他對中國旅行的回憶,被作家阿克塞爾·羅申和托馬斯·泰爾博士收錄在他們的《離開中國》一書中。威爾舒森在文中說,他們在途經上海時聽聞阿思密也被逐出重慶,到了漢口,但阿思密在漢口失蹤了,因此逃脫了被遣返回德的命運。遺憾的是,這期間,阿思密中斷了跟德國朋友們的聯系。珀斯教授甚至一度猜測,阿思密可能想通過印度、波斯或俄羅斯逃亡,也許在途中不幸身亡。
目前尚不清楚,舒赫德什么時候又回到中國。軍旅記者埃希·馮·薩爾茲曼在他的《中國贏了》一書中,提到一個名叫舒赫德的商人。薩爾茲曼1929年1月在重慶遇到做進口生意的舒赫德。1935年3月26日,舒赫德在重慶領事館證明了阿思密離世的消息,他自己也于1937年在重慶去世。
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在重慶的德國領事館跟法、英領事館的官方聯系中斷。1915年,盡管英法兩國領事館聯合起來,堅決抗議受德國政府資助的德國醫院繼續運營,阿思密和副官舒赫德仍然被中國政府分別授予四等和六等嘉禾勛章[9],以表彰他們的出色工作。1917年5月中旬,中德斷交兩個月后,他們倆再次被分別授予三等和五等嘉禾勛章。此外,他們倆在這期間還獲得過兩枚紅十字勛章,并于1918年9月獲得中國南方集團軍司令唐繼堯將軍頒發的二等勛章。
阿思密是何時何地與妻子劉順清認識的,尚不清楚。美國作家喬治·巴塞爾的《試管與龍鱗》一書中施托貝爾醫生故事的原型便是阿思密與妻子劉順清。
阿思密的大女兒伊麗莎白還記得,她的母親是個受過教育的女人,精力充沛,熱情好客。伊麗莎白推測,母親來自一個廣東家庭。劉順清與同輩的中國女性不同,她沒有三寸金蓮小腳。她出生在漢口,結婚證上的出生日期是1890年7月18日,但死亡證上的出生日期又是1889年6月2日。她會講英語,很能干,管理著一個仆人眾多的大家庭。夏天的周末,她負責招待眾多到山上來避暑的朋友。另外,她還會繡花,為仆人們裁剪和縫制衣服。

阿思密夫人劉順清及其手跡
1956年,伊麗莎白在印度當醫生。有一次她去拜訪駐孟買的德國總領館,遇到一位總領館的官員。這位官員在重慶待過,還到過阿思密家里做客。他邀請伊麗莎白共進晚餐。在官員的家里,暫住著一位阿思密曾經的朋友。這個人對伊麗莎白說:“您知道嗎?我到過很多地方,沒有一個地方的火腿和肝腸有您母親做的那么好吃?!?/p>
伊麗莎白還是小孩子時,曾經聽那些跟母親打麻將的女人說,在劉順清面前,沒有任何食譜可以保密,因為她能品嘗出所有的配料。劉順清精通草藥和香料,還會自己加工提煉。她經常帶著兩個女兒上山采草藥和蘑菇。
1939年,似乎有個機會可以了解劉順清娘家的情況。伊麗莎白有個叫楊蘭妮的朋友,在重慶大學碰到過伊麗莎白的兩個表兄弟。伊麗莎白向她索要表兄弟們的姓名和地址,但因為戰爭,她跟楊蘭妮的聯系突然中斷。戰爭結束后,她試圖再聯系楊蘭妮,卻沒成功。

阿思密的大兒子弗瑞茲
阿思密和劉順清共同生育了四個孩子,大兒子弗瑞茲于1915年在漢口出生,女兒伊麗莎白、格圖德和小兒子漢斯,分別于1921年、1922年、1926年在重慶出生。

阿思密的兩個女兒跟德國傳教士賽登伯格阿姨在重慶(阿思密的四個孩子都在入學前跟她學過德語)
弗瑞茲曾經在漢口上過德國學校,1924年夏天被送到德國讀書。其他三個孩子到了學齡后,都被送到青島的德國學校上學。
阿思密和劉順清于1925年2月4日按德國法律在重慶的德國領事館登記結婚。婚禮用中德雙語舉行,領事諾德博士在結婚簿上簽了名。想必他們的中國婚禮在十年前就已經辦過。

阿思密的小女兒格圖德
1916年,阿思密從一戶中國家庭買下文峰塔山的一塊面朝重慶城的坡地。坡地從山腳延伸到山頂的古塔。這座山位于揚子江南岸,屬于南岸的第二道山脈,被稱為二嶺。前面還有一道較低的山脈,被稱為一嶺。夏天這山里比城里涼爽,冬天有時會下雪。當地的中國人說,下雪是“龍嘴里吐出的氣被凍僵了”。
坡地上有一幢平房,不清楚是阿思密買地的時候就有還是后來建的。平房有寬敞的帶涼篷的露臺。涼篷可以遮擋陽光,讓露臺和室內變得陰涼。房子后面是山坡。伊麗莎白還記得小時候的那場蟲災。毛毛蟲密密麻麻地把露臺上支撐涼篷的柱子都覆蓋成黑色。為了消滅這場蟲災,仆人們端來裝有煤油的容器,把柱子和墻上的毛毛蟲掃下來,讓它們掉進煤油里淹死。房子附近還經常有狼出沒。伊麗莎白多次聽到狼的嚎叫,她覺得那聲音聽起來既恐怖嚇人又美妙動聽。

阿思密的小兒子漢斯

阿思密家第一幢平房的露臺

阿思密和客人們在第一幢平房門前合影
(劉順清抱著格圖德,一位女客人抱著伊麗莎白)

俯瞰坡地和第一幢平房

平房被森林遮擋,不遠處的山頂就是文峰塔

阿思密的新房子(一)

阿思密的新房子(二)
后來,又在古塔下的山坡上建了一幢新房。他們先對山壁進行了局部爆破,平整出一個寬大的平臺,然后在平臺上建了一幢一樓一底帶閣樓和門廊的新房。新房前還建了網球場被沖。幾年后,一場大雨引發了旁邊的山體滑坡,網球場被沖垮了。他們沒有重建網球場,而是把它改建成花園,中間留出一條通向房門的寬敞大道,滑坡的山壁通過種上樹和灌木加以鞏固。一條小路從房子旁通向山腳,半坡上還筑建了露臺,露臺旁種了些落葉喬木。
1917年,作家埃米爾·費歇爾在前往打箭爐(康定)途中,順路拜訪了阿思密。他把重慶描寫成一座激動人心的城市,有許多漂亮可愛的小商鋪,正在按上海模式建設一片現代化新區。他還寫了騎馬的艱辛,要攀登顛簸幾千級石梯,才能抵達山上阿思密的家。阿思密家的房子位于揚子江右岸a[10],靠近一條通往貴陽的運輸古道。在啟程繼續旅行前,費歇爾在阿思密城里的公寓舉辦了一場告別聚會。出席聚會的其他嘉賓有醫務官舒赫德、工程師戛勞比茲、商人威爾舒森等。阿思密為大家演奏了音樂,還為費歇爾接下來的旅行提出了一些實用性的建議,比如想讓四川馬在石梯路上快速前行要松開韁繩,想讓它停下時要抓住下面的鬃毛。

阿思密夫婦帶著小兒子漢斯,與客人們在新房門前的網球場上

阿思密夫婦帶著小兒子漢斯和客人們在新房門前的石梯上合影

一場持續多日的大雨導致山體滑坡,毀壞了房前的網球場

網球場被改建成花園,中間留出一條通往房門的寬敞大道

阿思密夫婦和朋友們在新房門廊,1934年
從1906年至1920年,阿思密不僅寫了在重慶醫院的工作報告,還發表了多篇與之相關的醫學論文。但1920年以后他不再發表文章,也不再為外交部工作。他于1919年從部隊退役,1920年又回到重慶,開始負責重慶紅十字會醫院的工作。外交部檔案館的一封信函顯示他后來離開紅十字會,獨自經營一家私人診所。
1922年11月,阿思密又恢復了跟德國親友們的聯系。他寫信給朋友、漢堡藥劑師克勞斯,希望布文醫生能到中國去,為他的診所提供幫助。信中有他在中國辛苦工作的印跡。他寫道:“我已年老體衰。以前干得太少的事,現在要我努力償還?!?/p>
1929年1月2日,記者馮·薩爾茲曼來到重慶。他和阿思密在1900—1903年的“遠征軍”時代就認識。他在《中國贏了》中寫到,中國人非常信任阿思密醫生。

阿思密、格圖德、漢斯、劉順清、伊麗莎白(左起)在新房前的壩子上
他還寫到,別的國家都在繼續資助他們的宣教團和醫院,并支付給醫生良好的薪酬,德國政府卻于1920年停止了對醫院的資助,為此阿思密深感失望。這位記者寫道:“阿思密身上體現了命運的悲劇。他把生命和理想、意志和信仰、工作和家庭,全都奉獻給了這偉大的事業。現在他除了失去,一無所獲?!?/p>
1933年12月,阿思密在京接受了膽囊手術。

伊麗莎白回到重慶故居,跟兒時的玩伴重聚,1991年
1934年夏天,他因年齡和健康的關系,婉拒了加入正在籌建的中華醫學協會的邀請。
1935年3月9日,阿思密因病在重慶離世。
他留下了五處產業:(一)千廝門順城街的一塊地;(二)南岸文峰塔下的一塊地;(三) 南岸山腳的半幢房子(房子的中間和偏房);(四) 南岸山腳一幢房子側面的一套公寓;(五) 南岸文峰塔下的一幢“新房”。
那幢文峰塔下的“新房”自1940年6月起出租給德國大使館,租金收入為孩子們的生活提供了經濟保障。
如何評價阿思密和他的工作?當時報紙上的悼文,已經給出了答案。
發表在1935年3月15日《德意志上海報》上的悼文如是說:
上海全體同仁沉痛悼念阿思密醫生
我們剛剛收到一條令人痛心的消息,阿思密醫生辭世了,享年六十五歲。我們古老而典型的通過忠于職守來彰顯的德意志品質,也隨他一起在重慶消失。阿思密醫生來自柏林的“植物苗圃”[11],即所謂“打鳴的公雞”[12],因此注定為軍隊服務。他很年輕時就被提升為高級軍醫,被派遣到東方,他的命運也因此被改寫。東方緊緊地擁抱著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成了中國人民最忠誠的朋友,無論做人還是行醫,他都竭盡所能。他懂得如何用最少的資源辦醫院,甚至進行細菌和血清的科研工作。他永不倦怠地幫助受苦受難的人們。為這一崇高的使命而奮斗,也成了他的宿命。為此他多年沒能返回故鄉。在他遠方的故鄉,也許只有極少數人還記得他。那就讓我們在心里為他樹起一座紀念碑吧,紀念他對工作的忠誠和兢兢業業,以及他那顆偉大而慈悲的心。
——埃米爾·費歇爾
發表在《東亞匯報》1936 年 4 月 16 日的一篇報道中,記錄了在重慶的德國人為紀念阿思密舉行的一場追思會。在此要感謝柏林的柯尼先生提供的剪報:
3月8日星期天上午11點半,在渝德國人為一年前去世的阿思密醫生舉行了一場追思會?;顒釉谖姆逅掳⑺济芗曳孔优缘拿利惸沟嘏e行。那是他生前自己選定的地方,現在已經有一座用優質石頭筑起的墳冢。追思會上,在渝德國人集體捐贈了一塊紀念石碑給阿思密遺孀,并把它豎立在墓地。石碑上只刻有死者的姓名和生卒日期。與會的大部分人是居住在重慶的德國人,還有一些英國人、俄羅斯人、瑞典人和奧地利人也參加了這場追思會。
德國領事舍夫勒先生在致辭中概述了阿思密醫生的為人和工作,尤其是他的樸實、無私和樂于助人。這使他讓人難忘,同時也為他贏得了聲譽和友誼。在場的人們用長久的默哀來表達對死者的懷念和哀悼。最后,舍夫勒領事又用英語對到場的外國人表示了感謝。
另外還有埃米爾·費歇爾發表的文章。1933年他在中國的旅行途中病倒了,讓人抬著翻山越嶺,走了560公里,來到重慶阿思密家。阿思密當時也同樣病重,所以只寫了診斷書和治療方案,將他轉到重慶寬仁醫院。他在那里獲救。
費歇爾在他的書《在中國旅行》中同樣提到這件事。他回憶了兩個“四川朋友”,即阿思密和舒赫德。這二人在他生病期間給了他極大的照顧和幫助。
阿思密的墓地在他房子背后坡地的一棵松樹下,面朝重慶城——那是他工作生活了二十九年的城市。
1939年2月9日,阿思密的夫人劉順清因為嚴重的糖尿病和肺結核也病逝于重慶。按照她的遺愿,她被安葬在丈夫的墓旁。
——克麗斯蒂娜·阿思密
(關于阿思密行醫和醫院的內容來自德國外交部檔案館)
[1] 穆姆·馮·施瓦岑斯坦 (Mumm von Schwarzenstein,1859—1924),德國外交官。1900年臨時接任克林德的駐中國公使一職,在中國期間用相機拍攝了大量老北京照片。這些照片流傳至今。
[2] 寶隆醫生即埃里希·寶?。‥rich Paulun,1862—1909),同濟大學的創始人。曾經是德國海軍醫生,1891年隨軍到上海,退伍后到上海開診所行醫,1899年,在中德兩國政府的支持下,創建了上海德文醫學堂(同濟大學前身)。
[3] 馮·薩爾茲曼(von Salzmann,1876—1941),德國記者,在中國為德文報紙撰稿,著述頗豐,代表作《中國贏了》(China siegt,1929),1912年采訪過孫中山。
[4] 庫斯特林(Küstrin),現屬波蘭。
[5] 宋喬,原文Sung Tschau。
[6] 芬尼,德國舊貨幣,100芬尼等于1馬克。
[7] 惡醫生:原文O-I. Sheng,在重慶話中,“惡”發音為O,有脾氣不好態度兇惡之意。譯者推測,阿思密臉有傷疤,帶兇相,又如魏司領事所言,他經常罵罵咧咧,故被重慶人稱為“惡醫生”。
[8] 舒赫德(Paul Schuchardt,?—1937),1913年被德國外交部派到重慶,協助阿思密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被驅逐出境,后又返回重慶,在城中心的督郵街開了一家西藥店——蜀德大藥房。病逝后葬于歌樂山山洞(地名),藥房被周賢接手,一直經營到1950年。
[9] 嘉禾勛章,北洋政府時期授給“有勛勞于國家者”以及“有功績于學問及事業者”的勛章。
[10] 日記中的揚子江左岸和右岸,是相對于江水的流向而言。
[11] 植物苗圃(原文為法語Pépinière),指成立于1795年8月2日的一處普魯士王國軍醫培訓和進修機構。該機構也是柏林的第二所外科醫學校,后更名為德皇威廉醫學院。
[12] “打鳴的公雞”,是“植物苗圃”的一個學生協會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