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楠盡量把信息說得清晰易懂，林國富總算是聽懂了一些。

李衛東用力點頭附和道：“對對對！小趙說得很明白。林大哥，這就是個國家搭的把手，能幫你們減輕負擔，不至于被壓垮！”

林國富的煙頭快燒到手指了也沒察覺。他渾濁的眼睛望著地面，臉上深刻的皺紋溝壑里堆滿了復雜的情緒，是突然得知兒子重病的痛楚，是自己無力支撐家庭的挫敗，是在陌生人面前暴露窘迫的尷尬，以及……一絲黑暗中看到的微光帶來的茫然希望。

他需要時間消化這一切沉重的現實和復雜的政策。

李秀英從悲痛中勉強抬起頭，眼淚還沒干涸，聲音帶著顫：“主任……趙姑娘……這……這能行嗎？”

“媽……”林野聲音沙啞地喊了一聲，心里堵得發慌。

他既渴望這點希望之光，又為這份需要國家兜底的貧困感到無比沉重。

趙一楠鄭重點頭：“阿姨，我們盡力推動。你們配合把材料準備好，我們會按程序走。救助申請和小林家納入監測這兩件事，我回去就盡快處理，爭取時間?！?

她看了一眼手表，“林叔，您看怎么樣？家里還有其他需要了解的嗎？”

林國富沉默了好幾秒，粗糙的手掌在膝蓋上用力搓著，仿佛要把什么污垢搓掉。

最后，他艱難地抬起頭，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直直看向李衛東，又轉向趙一楠，那里面的絕望沉淀成了沉重而迫切的囑托：

“李主任，一楠姑娘，”他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從地底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分量，“我們……沒啥文化，但知道這是恩情。我林國富就一個兒子！他的病……耽擱不起！我……我給你們磕頭了！求你們……快一點！”

他說著，竟真的要撐著發疼的腿彎下去！林野和林曉同時驚呼：“爸！”

“叔叔！”

林野一步沖過去扶住父親已經佝僂的身軀。

“林大哥！使不得！”李衛東也慌忙起身阻止，“使不得啊！這是我們的工作！該做的！”

趙一楠也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叔叔您別這樣！這是我們的工作職責！我們一定會抓緊辦的！”

混亂中，林國富被強行按回椅子上。他大口喘著氣，頭埋得很低，肩膀無聲地聳動著。

“林大哥，還有一件事，也是我今天找你來要商量的事。我就簡單提一下吧，咱們村今年計劃實施衛生廁所修建項目，我是想讓你帶個頭的……這項目呢，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農戶自行修煉，在廁所驗收合格后上面會補助2000元，二是我們村請工程隊施工，只是到時候這2000塊錢要支付給工程隊，你如果有時間的話，考慮考慮……”李衛東看看林國富一家人，“今天我就先不打擾了。”

李衛東和趙一楠離開后，屋子里殘留的煙味和中藥苦澀氣息仿佛凝固了。

厚重的沉默再次落下，壓得人喘不過氣。

林國富依舊佝僂著背坐在那張老舊的沙發上，目光空洞地盯著地上煙灰散落的污跡。

方才那不顧一切的懇求，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和尊嚴，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微渺的期待在他渾濁的眼底掙扎。

李秀英的啜泣變成了無聲的落淚，淚水滾過她蠟黃干癟的臉頰，留下蜿蜒的濕痕。

她一遍遍摩挲著那張寫著兒子病情的調查表，紙張發出細微的窣窣聲，像是秋日枯葉最后的嘆息。

林野只覺得渾身冰涼，像被抽干了血液。父親下跪的場景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視網膜上，那佝僂的身影和絕望的乞求，比他腋下那個“小疙瘩”更沉重地壓垮了他最后一點支撐。

那份關于“困難戶”、關于“監測”、關于“幫扶”的討論，像一層透明的、冰冷的薄膜，清晰地標記了他們家在社會底線的位置，將貧窮與窘迫赤裸裸地呈現。

“爸…媽…”他想開口，喉嚨卻像被粗糲的砂紙堵住，只擠出一點破碎的氣音。

林曉悄悄握住了他垂在身側冰涼的手，那一點來自掌心的溫熱像一絲微弱的電流，讓他麻木的身體微微一顫。

他抬頭看她，她眼里的紅血絲未退，但此刻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決絕的鎮定。

正是她那不顧一切捅破窗戶紙的一筆，將一切攤開在了父母面前，也將他們一家推向了國家救濟的門檻前。

“叔叔，阿姨，”林曉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有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李主任和小趙姑娘答應會盡快辦的?，F在我們能做的，就是準備好材料。林野，你說，除了趙姐列的那些東西，還差什么？我跟你一起找。”

她的話語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塊，點醒了混沌中的眾人。

林國富猛地回過神，布滿老繭的手在膝蓋上重重一拍：“對！先把趙姑娘要的東西備齊！秀英，戶口本、你們的身份證…我記得壓在衣柜最底下那件藍衣服口袋里了！小野，快去拿出來！”

他猛地站起身，盡管腿跛了一下，但那當家做主的責任感被重新點燃，驅散了部分絕望的陰云。

行動，是此刻抵御恐慌的唯一武器。

李秀英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慌忙用袖子擦干眼淚：“我…我去給你找病歷，上次你爸腿拍的片子…還有我胃不舒服那次開的藥單子，都收在一個塑料袋里……”

她踉蹌著走向里屋，忙碌的腳步暫時掩蓋了心頭的恐懼。

林野被父母和林曉的急切推動著，機械地跟著翻找起來。

身份證的冰冷觸感，戶口本紙張的粗糙，舊病歷上模糊的字跡，一張張過往生活留下的碎片被翻撿出來，每一張都帶著過往艱辛的印記。

他將自己和父母的身份證復印件小心地放在一起，看著上面略顯呆滯的照片，一種近乎荒誕的感覺彌漫開來。

“爸，那個…廁所的事，李叔后來提了一嘴……”東西快收齊時，林野猶豫著開口。家里債臺高筑，又有他的病需要花錢，兩千塊對于別人是補助，對他們可能就是借錢的啟動資金，甚至是救命錢的零頭。

帶這個頭，意味著要先把錢墊出去？他們哪有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