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國蹲在鍋爐廠廢料堆前，手里的扳手叮當敲著一塊銹蝕的壓力表。五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鋼水潑在他背上，工裝服滲出汗堿畫的地圖。

“老周頭，撿破爛也挑個陰天啊？“門衛老趙把搪瓷缸遞過來，茶葉梗在缸底堆成小山。周建國沒接，突然用扳手撬開一塊扭曲的鋼板——底下露出半截齒輪，齒牙間還卡著1998年的生產日志殘頁。

他手指哆嗦了一下。那天全車間突擊完成年度指標，徒弟小馬被卷進傳送帶，齒輪上現在還能摸到發黑的血漬。

“這玩意兒...得留著。“他扯過麻袋的動作像在搶救傷員。

拆遷通知貼到第七天，周建國把廢料堆在面館后院。曉雯正給網紅探店博主打包“記憶套餐“，瞥見父親把報廢零件泡進醋盆除銹，不銹鋼盆底很快浮起一層鐵銹沫子。

“爸，城管上周還說咱家違建...“

“這叫工業遺產！“周建國突然吼出聲，嚇得博主手機掉進辣椒油。他悶頭蹲回角落，用砂輪打磨一塊閥門的動作，輕柔得像給新生兒洗澡。

深夜，周建國摸黑焊接時被曉雯撞見。姑娘舉著手機電筒，光柱里飛舞的焊花突然定格——老人用壓力表做鐘面，十二個刻度焊著不同年份的廠徽，1990年的紅星正好指向“下崗“那個數字。

“您這是...“

“你爺總說，鍋爐工得會聽鋼鐵說話。“他指了指心臟位置，“現在它們喊疼。“

芒種前一天，暴雨沖垮了廢料堆的防雨布。周建國紅著眼睛搶修雕塑，卻看見曉雯帶著美院學生站在雨里，有個扎臟辮的姑娘正給齒輪拍照。

“周師傅！“臟辮姑娘突然鞠躬，“您用安全閥當雕塑胸腔，排氣管做血管的設計太炸了！“

周建國攥著扳手發懵，曉雯突然打開手機——他堆在院里的“破爛“，在短視頻平臺點贊破了十萬。熱評第一寫著：“求地址！想看鋼鐵詩人！“

第二天清晨，面館門口排起長隊。穿漢服的姑娘踮腳摸齒輪，戴漁夫帽的老外認真記錄焊接手法。周建國縮在后廚煮面條，聽見有人喊：“老師傅，您這作品叫啥名？“

他瞥見醋盆里自己浮腫的倒影，脫口而出：“《...新生》“

城管來得比預期快。小隊長捏著《違章建筑整改書》，眼睛卻黏在那座雕塑上——壓力表盤里嵌著他爸的勞模獎章照片。

“周叔...“小隊長嗓子發緊，“這玩意兒...能搬去新城文化廣場不？“

周建國用油污的手套擦汗，在臉上抹出幾道黑印。他扭頭看曉雯，女兒正把祖傳秘方抄成藝術字貼在鍋爐板上。

“得加個說明牌。“老頭突然較真，“寫清楚1998年9月14號，二車間完成了...“

他話沒說完，人群突然騷動。王家柱帶著裝修隊擠進來，工裝褲上還沾著新區工地的涂料：“周師傅！我們給雕塑做了個防雨基座！“

當起重機吊起雕塑時，一塊銹鐵突然脫落。曉雯撿起來，發現是半張老照片——年輕的周建國站在鍋爐前，背后標語正是：“十年扎根，百年根基“。

雕塑在新城廣場落成那晚，周建國偷偷把扳手藏進基座。轉身時撞見拆遷辦劉主任正撫摸齒輪，月光下那人眼角閃著水光。

“周師傅...“劉主任遞來一張皺巴巴的紙，“我爸的...平反證明...“

紙角露出“原紅星鍋爐廠革委會“的褪色公章。遠處，夜班外賣騎手的車燈劃過雕塑，壓力表盤在黑暗中泛起熒光——1998年的刻度格外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