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雯踮著腳從面館閣樓爬下來時，天剛蒙蒙亮。她手里攥著那本用紅綢布包著的筆記本，封皮上“周記面譜 1962-1987“幾個毛筆字已經(jīng)褪了色。昨夜整理祖父遺物時發(fā)現(xiàn)的這個本子，讓她幾乎沒合眼。

“爸！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她掀開后廚的棉布簾子，差點撞上正在揉面的周建國。老周頭也不抬，沾滿面粉的手臂像兩臺精密的機器，把面團摔打得啪啪響。

“大早上嚷嚷啥...“他話音未落，突然瞥見女兒手里的本子，面團“啪“地掉在案板上。那是他父親——老周師傅的手寫食譜，記載著當年國營飯店鼎盛時期的三十多種面點配方。

曉雯興奮地翻到夾著枯葉的那頁：“你看這個'槐花冷淘'，注解說夏天能解暑，現(xiàn)在根本沒人做了！“她的指甲劃過泛黃的紙頁，在“酵母需用深井水喚醒“那行字下面劃出淺淺的印子。

老周卻突然奪過本子塞進圍裙：“這些老方子現(xiàn)在用不上。“他轉(zhuǎn)身打開冰柜，拽出袋裝速發(fā)酵母，“現(xiàn)在都用這個，三小時發(fā)滿盆。“

面館午市剛結(jié)束，曉雯就溜進了五金店。她攥著手機計算器，把余額和料理機的價格來回算了三遍。那臺標價598的機器正在演示和面功能，不銹鋼攪拌頭旋轉(zhuǎn)的樣子讓她想起父親揉面時暴起的青筋。

“姑娘要的話算你550。“店主老張用改錐敲敲展示臺，“大學(xué)生創(chuàng)業(yè)有優(yōu)惠。“他指的是曉雯貼在門口的“記憶廚房“海報——那是她接手面館后新添的文藝范兒。

機器運回來的當晚，曉雯偷偷在后院試驗。按照爺爺筆記里的配方，她往料理機里倒了高筋粉、槐花蜜，還有從老井打來的水。當電機轟鳴聲蓋過蟋蟀叫時，廚房的燈突然亮了。

“造孽啊！“周建國光著膀子站在門口，手里還拎著扳手。他眼睜睜看著料理機把面團攪成了灰白色的漿糊，順著排氣孔溢出來，像一團潰敗的士兵。

“這叫創(chuàng)新！“曉雯抹了把臉上的面漿，“爺爺?shù)姆阶蛹由犀F(xiàn)代工具，肯定...“

“放屁！“老周一腳踹在機器上，不銹鋼碗“咣當“砸在地上。他抖著手從冰箱頂層掏出個粗陶罐，里面飄著酸澀的酒香：“這才是你爺爺?shù)慕湍福○B(yǎng)了四十年的老面！“

曉雯看著父親像捧炸彈似的捧著陶罐。罐底沉著乳黃色的菌種，聞起來像雨后的麥田。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發(fā)燒，爺爺就是用這個酵母發(fā)面，蒸出帶著酒香的饅頭給她壓汗。

“機器能養(yǎng)出活物嗎？“老周的聲音突然啞了。他掀開料理機蓋子，粘在刀片上的面漿正緩緩?fù)碌巍?

凌晨三點，曉雯被窸窣聲驚醒。她摸到廚房時，看見父親佝僂的背影。老周正用爺爺留下的棗木搟面杖，一點點清理料理機縫隙里的面渣。灶臺上擺著兩團面——一團用老酵母發(fā)的，已經(jīng)蓬松得像云朵；另一團用速發(fā)酵母做的，蔫巴巴縮在角落。

“井水...“老周突然開口，“現(xiàn)在自來水里漂白粉太重，養(yǎng)不活老面。“他指了指后院那口封了十年的井，井沿上還留著曉雯小時候刻的歪扭太陽。

曉雯蹲下來，發(fā)現(xiàn)料理機底座貼著張泛黃的紙條，是爺爺?shù)墓P跡：“七二年試制電動和面機失敗，然機器終不及人手知冷暖。“她突然鼻子一酸。

收拾殘局時，曉雯在料理機說明書背面發(fā)現(xiàn)父親的字跡，像是最近才寫的：

“改良方案：

1.電機轉(zhuǎn)速降至200轉(zhuǎn)/分

2.加裝溫控裝置

3.嘗試用陶制內(nèi)膽“

她正要細看，突然聽見前廳傳來玻璃碎裂聲。透過門縫，她看見拆遷辦的劉主任正把“暫停營業(yè)“的牌子往地上扔，身后站著兩個穿制服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