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那張薄薄的診斷書塞進抽屜最深處時，指腹在“晚期”兩個字上蹭出了毛邊。窗外的梧桐葉被秋陽曬得發脆，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她此刻心里碎成渣的聲音。

前幾天咳得厲害，她瞞著江徹去了醫院。醫生的聲音很輕，卻像冰錐扎進耳膜：“……保守治療的話，可能還有一年。”她當時沒哭，只是盯著診室白墻上的水漬發愣，那水漬像幅模糊的畫，恍惚間竟看出了江徹皺眉改圖的模樣。

回到家時，江徹正在廚房燉排骨，系著她買的那條印著向日葵的圍裙，背影在油煙里顯得有些模糊。“去哪了？”他回頭時，額頭上沾了點面粉，“打你電話沒接，還以為你又被巷口的貓咪勾住了。”

“去買畫材了，”林晚把帆布包往沙發上一扔，聲音盡量放平，“新款的赭石，說是顏色更正。”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那點刻意壓下去的顫抖從瞳孔里跑出來。

晚飯時，江徹夾給她一塊排骨，眉頭微蹙：“最近怎么總沒胃口？是不是我做的不合口味了？”他頓了頓，又補了句，“蘇瑤說有家新開的清淡菜館，改天我們去試試？”

林晚握著筷子的手猛地一緊。蘇瑤這兩個字，像根細刺，最近總在他們的對話里冒出來。江徹說她是事務所新來的實習生，膽子小，總被前輩刁難，上次淋雨發燒，還是他送回的家。

“再說吧，”她低下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我最近想趕稿，可能沒時間。”喉嚨里又涌上一陣癢意，她慌忙端起水杯，借著喝水的動作捂住嘴，把那聲差點破口而出的咳嗽咽了回去。水有點燙，順著喉嚨滑下去，卻暖不了胸口那片越來越沉的冰涼。

夜里江徹睡熟后，林晚悄悄爬起來。客廳的月光比盛夏時淡了許多，她拉開抽屜，摸出那張診斷書，借著手機屏幕的光反復看。醫生的字跡很潦草，可每一個字都像在嘲笑她——嘲笑她前陣子還在幻想陽臺的爬山虎爬滿窗，嘲笑她對著白瓷碗里的梅子湯就敢篤定一輩子。

她忽然想起熱戀時，江徹曾笑著說：“以后要是生了病，我天天給你熬粥，放你喜歡的蓮子。”那時她捶他，說他咒自己，現在才知道，有些玩笑竟會一語成讖。可她不要他熬粥，不要他守著日漸枯萎的自己掉眼淚，更不要他看著她最后變成一把灰。

抽屜里有個舊鐵盒，裝著他們第一次約會的電影票根，還有江徹畫廢的幾張草圖——其中一張畫著她歪在沙發上睡覺的樣子，旁邊標著“小懶貓，口水快流到抱枕上了”。林晚把診斷書塞進鐵盒底層，再壓上那幾張草圖，仿佛這樣就能把那個殘酷的真相壓住，壓進時間的縫隙里。

回到床上時，江徹翻了個身，下意識地把她往懷里帶。他的呼吸溫熱地灑在她發頂，帶著熟悉的雪松味。林晚閉上眼睛，把臉貼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又酸又脹。

她想，就這樣吧。趁他還沒厭倦，趁秋陽還暖，趁他眼里的光還沒被別的影子遮住，悄悄退場。就像從未有過這張診斷書，從未聽過那句冰冷的“一年”，只做他記憶里那個愛畫畫、會因為一串糖葫蘆皺眉頭的林晚。

窗外的風又起了，梧桐葉敲打著玻璃，像誰在輕輕叩門。林晚往江徹懷里縮了縮，假裝自己還能像從前那樣，在他的體溫里，安穩地等到下一個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