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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石數鳥計

高進忠的刀鋒堪堪停在半空。

刃口距離木枷不過三指,一滴將落未落的血珠正沿著刀尖墜向青石板。

他轉頭看向朱慈烺,眼中帶著疑惑:

“黃口小兒!你當這是市井說書場么?自身難保,還敢妄言!”

槐葉仍在空中飄旋,士兵們按著刀鞘的手還懸在半空。

朱慈烺立在路振飛五步之外,清冽的聲音穿透燥熱的蟬鳴:

“路漕臺明鑒,此案絕非南京戶、兵二部勾連所為!”

路振飛眉頭緊鎖,驚疑之色更濃:

“若非兩部串謀,那幕后黑手又會是誰?”

鄭瑄、高進忠及周遭官吏皆屏息凝神,視線齊刷刷落在少年身上。

“敢問路漕臺——”

朱慈烺看向路振飛,

“天下掌餉銀封印者,當真只有南京戶部?”

鄭瑄邁著官步沉穩上前,捋著胡須,語氣斬釘截鐵:

“除南京戶部鈐記,天下絕無二處官印!”

朱慈烺目光如炬,轉頭看向鄭瑄:

“鄭公謬矣!尚有一處!”

鄭瑄捋須的手突然僵在喉結處,三縷青須被指節絞成麻繩。

路振飛瞳孔猛地收縮,倒抽一口涼氣:

“少年莫非是說……北京戶部?”

“正是!”

朱慈烺下頜微微抬起,頜骨線條在陽光中繃緊:

“南戶部鈐記雖貴,北廷降臣豈無手段?”

“范文程、寧完我輩掌著六部印信,摹刻官章不過舉手之勞。”

他迎著數十道驚疑目光,聲音如同重錘擊落,

“此案實乃建虜之手筆,是一場精心謀劃的偷梁換柱之計。”

“無人串謀,更無人私換封!”

刑架鐵鏈突然嘩啦作響。

練國事掙扎著昂起的頭顱,在朱慈烺余光里凝成剪影。

他目光如利劍般掃過眾人,一字一頓道出真相:

“賊虜換的不是封條,更不是餉銀——乃是整條漕船!”

“整條漕船?”

高進忠嘶吼破空,手中斬馬刀突然顫動,刃口寒光在少年眼中折出銳利的鋒芒。

路振飛眼神倏地一亮,如同撥開厚重迷霧!

人群“嗡”地一聲,嘈雜頓起!

朱慈烺目光銳利地轉向碼頭方位,語速加快:

“賊虜備下同式漕船,石箱偽印俱全。”

“待官船行至碼頭,借著運河堵塞、大霧彌漫之機,以移舟走舸之法,行魚目混珠之實!”

此言一出,人群如沸水潑油。

布衣漢子攥著汗巾倒退半步,老秀才扶了扶歪斜的襕衫領口。

面嵌北斗痣的道士突然捏緊拂塵柄。

“無量壽福!這漕船往來俱在龍王眼底,豈能搬弄五行遁甲之術?”

“乖乖隆地咚!四百料的大官船說換就換?碼頭恁多雙眼睛都瞎了不成?”

“即便漕船被替換,那船上的人呢?船工、兵丁、雜役,這些又作何解釋?”

“諸位稍安勿躁!”

朱慈烺目光掃過攢動的人群,驚飛的灰鴿子正掠過廣場東角的拴馬樁。

“首證,碼頭搬運工王富貴供狀明載——『運河阻塞后,兩艘同樣的官船被困前列。』”

話音稍頓的剎那,遠處漕船桅桿上的風鈴正被河風撩動:

“諸位可曾想過,南京發來的官船本該僅有一艘?可王富貴所見的,卻是兩艘。”

人群中低語四起,疑竇叢生。

“王富貴!”

朱慈烺提聲喚道。

人群像被分開的潮水,一個身影瑟縮著走了出來。正是那碼頭搬運工王富貴。

“王富貴,”

朱慈烺稍稍傾身,

“你清晨所見,可是兩艘形制相同的官船?”

“可不著咧!”

王富貴脖頸縮進肩窩,帶著魯西南腔急急答道:

“俺在漕河扛活十五冬,瞎摸黑都能辨官船架勢。”

“清晨河面堵得瓷實,前頭明明卡著兩艘四百料大官船!”

“后頭那艘拿油布苫了半截身子,”

“可那船梆子、桅桿,跟頭前那艘就跟一個模子磕出來似的!”

一片槐葉悠悠落在他開裂的草鞋上。

朱慈烺追問道:

“后來情形如何?這兩艘船去向何方?”

王富貴甩開草鞋上槐葉,

“當時霧氣濃得化不開,俺也沒瞅囫圇。”

“等河道順溜了,頭里那艘直竄北去,后梢那艘倒是攏了岸。”

“邪門的是,原先苫船的油布竟沒影沒蹤!”

王富貴縮著脖頸鉆回人群時,朱慈烺打著補丁的衣角正隨步履輕揚,

“王富貴所見,正是偷梁換柱的過程。”

他振臂指向運河方向,

“賊虜趁著運河堵塞,神不知鬼不覺將真船調包。”

“莫說碼頭腳夫,便是漕司官吏,又有幾人能識破這精心謀劃的堵河戲碼?”

“諸位請看——”

朱慈烺手腕一翻抖開絹帕——幾粒棕黃干癟的莜麥籽,赫然在目。

“這艘‘攏岸之船’的艙底,竟散落著本不該出現的北方旱地作物——莜麥籽!此乃鐵證!”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轉向練國事。

練國事正被漕吏架著踉蹌起身,血鞭痕隨著喘息宛如赤蛇爬滿脊梁。

“原來如此!老夫糊涂啊!”

此刻他才如夢初醒,痛悔搖頭:

“卯時三刻船廁被李綱首占著,老夫內急難忍不得不登岸解手,往返不過半刻鐘!”

破碎的官服下滲出血珠,

“待返船時雖覺榫卯紋路異于前觀,只當是連日勞頓眼花……豈料賊子竟猖獗至此!”

朱慈烺靴跟輕叩青石板,停在練國事五步開外:

“次證,據多人供詞,”

“運河淤塞之際,全船軍士漕丁皆被李詳桂以碎銀誘至岸上茶寮,獨留他守著官船。”

“待得霧氣散盡,爾等踏上的早就是貍貓換太子的假船!”

人群如沸油濺水般炸開,練國事脊梁上蜿蜒的血痕突然劇烈顫動。

朱慈烺聲調陡然拔高:

“此人正是建虜安插的內應,調包之計成后,豈會坐以待斃?”

他聲音斬釘截鐵:

“方才名冊核對,此獠早已趁亂逃脫,消失無蹤!這‘人間蒸發’。”

“正是他做賊心虛、身份暴露的鐵證!”

人群中的漕工們騷動起來,此刻才真切意識到,

那個平日里吆五喝六的綱首,竟真如鬼魅般的不見了蹤影。

朱慈烺的聲音穿透了廣場:

“這——絕非只為劫掠十八萬兩餉銀!”

“此乃建虜一石數鳥之毒計!”

他聲音陡然拔高,

“其一,劫銀自肥,損我大明元氣,此乃明謀!”

他踏前一步,目光掃過全場,

“其二,栽贓嫁禍!以‘白銀化石’之詭象,散布鬼神之說,動搖軍民之心,制造恐慌!”

“若連朝廷軍餉都能白日化石,誰還敢信這大明氣數?誰還敢戰?”

他猛地指向血跡斑斑的練國事:

“其三,更是要挑撥離間,自毀長城!”

“鐵證指向南京戶、兵二部監守自盜,首當其沖便是督運的兵部少司馬!”

朱慈烺目光銳利地刺向高進忠,

“高將軍,方才怒不可遏,”

“口口聲聲兵部喂了耗子,恨不能立斬少司馬祭旗,豈不正中賊虜下懷?”

高進忠臉色微變,腮邊肌肉抽動。

“其四,劉總兵麾下三萬將士,嗷嗷待哺。”

“若今日餉銀無蹤,少司馬伏誅。”

“江北諸鎮將士聞之,是信朝廷無能,還是疑上官貪墨?”

“軍心一散,江北防線形同虛設!建虜鐵騎便可趁虛而入,直搗留都!”

“此計若成,不費一兵一卒,便叫我大明君臣相疑,將帥離心,軍民惶恐,防線崩壞!

“這,才是建虜真正的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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