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聲的余音，仿佛還未從萬丹港的上空徹底散去。

那座曾經象征著荷蘭人威嚴與霸權的堡壘，此刻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

黑色的濃煙在季風的吹拂下，如同一道丑陋的傷疤，頑固地懸在空中，向所有人昭示著一個新時代的血腥開端。

萬丹王宮之內，氣氛死寂得可怕。

蘇丹阿卜杜勒·法塔赫癱坐在他那鑲滿寶石的王座上，臉色煞白，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他從未想過，戰爭可以如此……“優雅”。

沒有漫長的圍困，沒有血腥的沖鋒，甚至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短短一刻鐘內，一個堅固的棱堡，連同他心中對荷蘭人最后一絲敬畏，便被那神秘艦隊，用一種近乎于藝術表演的方式，從大地上干凈利落地抹去。

“快！快！”他猛地從王座上跳起，像一頭被燙了屁股的猴子，對著階下的宮廷侍衛和大臣們尖聲叫嚷。

“把國庫里最好的絲綢、最亮的黃金、最大的珍珠全都搬出來！還有糧食！淡水！把我們所有的船都裝滿，獻給天朝王師！”

“還有！”他喘著粗氣，指著宮門的方向，

“去，把那個叫范·德·海登的荷蘭人給我綁起來！記住，要活的！一根頭發都不能少！這是獻給定王殿下的……投名狀！”

整個宮廷在蘇丹的咆哮聲中亂作一團，人們驚恐地執行著命令。誰都明白，萬丹的天，變了。

那個曾經遠在天邊，只存在于父輩傳說中的宗主國，那個他們以為早已死去的帝國雄獅，帶著一身嶄新的、閃爍著鋼鐵寒光的鱗甲，回來了。

就在港口陷入一片忙碌的喧鬧中時，一艘懸掛著“明”字日月龍旗的快船，在兩艘小型武裝護衛艦的拱衛下，平穩地靠上了萬丹最好的碼頭——那個不久前還屬于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碼頭。

船頭，朱慈炯身披黑色披風，內里依然是那身便于活動的深色棉布長衣。

他的身后，站著標槍般筆挺的老兵霍克，以及四名身穿特制板甲、手持“暴風”燧發槍的大明親衛。

他們的甲胄在陽光下反射著森然的光芒，手中的火槍通體黝黑，其上精巧的擊發結構和冰冷的金屬質感，無一不散發著遠超這個時代的殺戮氣息。

當他們一行人踏上碼頭時，周圍那些亂哄哄的萬丹士兵，竟下意識地后退了數步，驚恐地看著這群仿佛從畫里走出來的天兵神將。

蘇丹阿卜杜勒·法塔赫在使者的“陪同”下，早已連滾帶爬地趕到了碼頭。當他親眼看到朱慈炯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眼前的年輕人，比他想象中要年輕太多，也英武太多。

他沒有戴王冠，也沒有穿繁復的禮服，但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掃過來時，蘇丹只覺得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直沖天靈蓋，雙腿一軟，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罪……罪國之臣，阿卜杜勒·法塔赫……恭迎定王殿下！殿下天威，罪臣……罪臣心悅誠服！”他把頭深深地埋在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蘇丹請起。”朱慈炯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沒有去扶，只是靜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萬丹統治者。

這種居高臨下的平靜，比任何咆哮都更讓蘇丹感到恐懼。

“本王無意與萬丹為敵。”朱慈炯緩緩開口，

“今日炮擊，只為懲戒那些不知禮數、竊據藩國土地、侮我大明國威的紅毛蠻夷。

蘇丹王，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誰才是你真正的朋友，誰又是覬覦你家園的豺狼。”

這番話如同一道天降綸音，讓蘇丹絕望的心中，猛地升起一絲希望。他聽懂了，定王殿下這是在給他臺階下！

這是在告訴他，只要站對了隊，過去的搖擺不定可以既往不咎！

“殿下說的是！殿下說的是！”蘇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磕頭如搗蒜，

“那些荷蘭人貪得無厭，早就引得天怒人怨！我萬丹，世世代代皆為大明之藩臣，一顆心，永遠向著天朝，能做大明狗就是我萬丹國最大的榮幸了！

我已命人將那荷蘭商官范·德·海登擒下，并備下了糧草、金銀，以慰王師。還請殿下……笑納！”

朱慈炯微微點頭，對他的識趣表示滿意。他越過蘇丹，徑直向王宮走去，霍克和親衛緊隨其后，那種無形的壓迫感，讓所有萬丹人都自動讓開了一條通路。

蘇丹連忙爬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姿態謙卑得像個最低等的仆役。

進入王宮，看著大殿中堆積如山的金銀布帛，朱慈炯的臉上依舊波瀾不驚。這些東西，能解一時之急，卻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在蘇丹的王座上隨意坐下，這個動作本身，就宣告了此地新的主宰者是誰。

“蘇丹王，你的忠心，本王看到了。”朱慈炯的目光掃過殿下戰戰兢兢的蘇丹，“但忠心，不只看你獻上了什么，更要看你，能為本王做什么。”

蘇丹心中一凜，知道正題來了。他立刻躬身道：“請殿下示下！但凡萬丹能做到的，必定萬死不辭！”

“好。”朱慈炯的指節輕輕敲擊著王座的扶手，發出極有規律的噠、噠聲，每一聲都像敲在蘇丹的心臟上。

“第一，那個荷蘭商官，我要你即刻交出來。”

“是！他就在水牢里，隨時可以獻給殿下！”蘇丹答得飛快。

“第二，”朱慈炯的語氣加重了幾分，“我要你提供所有關于荷蘭人在巴達維亞的情報。包括他們的兵力、艦隊規模、港口布防圖、主要的貿易航線，以及……巴達維亞總督馬特索科的性格與決策習慣。我要最詳細、最準確的情報，明白嗎？”

巴達維亞！

聽到這個名字，蘇丹的心臟猛地一抽。這位定王殿下，他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他不僅要趕走萬丹的荷蘭人，他竟是要對整個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東方巢穴——巴達維亞動手！

這個念頭讓蘇丹感到一陣眩暈。那可是荷蘭人數十年經營的堅城，其實力遠非萬丹這個小堡壘可比。

但當他抬頭看到朱慈炯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時，所有的疑慮和恐懼都被壓了下去。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說一個“不”字，下一輪炮火，對準的可能就是這座王宮。

“明……明白！”他咬著牙回答，“我……我立刻讓最熟悉巴達維亞的商人和向導，將所有情報整理成冊，獻給殿下！”

“很好。”朱慈炯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站起身，從身后親衛的手中，接過了一支“暴風”燧發槍。

“你為本王辦事，本王也從不虧待忠臣。”他將那支制作精良、閃爍著金屬寒光的火槍遞到蘇丹面前。

“此槍名為暴風，乃天朝神工所制。其射程、威力、射速，皆十倍于荷蘭人的火繩槍。

有此槍在手，你的王位，將固若金湯。這，是本王賜予你的恩典，也是你忠誠的證明。”

蘇丹顫抖著雙手，幾乎是用一種朝圣的心情，接過了這支槍。

槍身入手，沉重而堅實。那光滑的槍托，冰冷的槍管，以及那復雜而又充滿力量感的擊發裝置，讓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心安。

他毫不懷疑這番話的真實性，能造出那種毀天滅地大炮的勢力，造出一支神兵利器般的火槍，又有什么奇怪的？

這不僅僅是一把槍，這是定王殿下賜下的“權杖”！是他在這個新秩序中的地位憑證！

“謝……謝殿下隆恩！”蘇丹激動得熱淚盈眶，再次跪倒在地，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敬畏與感激。

朱慈炯看著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一根大棒，一顆甜棗。

帝王心術，馭人之道，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如此的樸實無華，且有效。

“去吧，”他揮了揮手，“本王等著你的禮。”

當朱慈炯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時，蘇丹才緩緩從地上爬起。他緊緊抱著懷中的“暴風”燧發槍，眼神中最后的一絲猶豫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賭徒般的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