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達維亞，被荷蘭東印度公司（VOC）的商人和官員們驕傲地稱為“東方女王”。

這座建立在爪哇島北岸的城市，是荷蘭人在整個亞洲殖民體系的心臟。

堅固的城墻、縱橫的運河、紅瓦的歐式建筑和高聳的教堂鐘樓，無一不彰顯著其統治者的文明與秩序。

港口之內，桅桿林立，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船在這里匯集，將東方的香料、絲綢、瓷器源源不斷地運往阿姆斯特丹，換來足以讓整個歐洲眼紅的巨額利潤。

總督府內，瓊·馬特索科總督正用一支羽毛筆，審閱著一份關于香料貿易的年度報告。

作為這片廣闊殖民地的最高統治者，馬特索科總督早已習慣了用冰冷的數字來衡量一切——利潤、損失、艦隊規模和殖民地人口。

在他看來，東方的世界，就是一本巨大的賬本，而他，就是那個唯一的、手握權柄的記賬人。

然而，一陣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粗暴地打斷了總督府午后的寧靜。

“總督閣下！總督閣下！”一名信使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他的帽子歪在一邊，制服上滿是污漬和汗水，臉上寫滿了無法掩飾的驚恐。

馬特索科總督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他是最厭惡這種失態舉動的，這代表著失序，而失序，則意味著對公司權威的損害。

“什么事如此慌張？”他的聲音冷硬如鐵。

“萬丹……萬丹出事了！”信使喘著粗氣，將一封被海水浸濕的信函呈了上來，“據值守商官傳來消息，我們在萬丹的堡壘受到了攻擊！！”

“什么？”馬特索科總督的瞳孔猛地一縮。他身邊的幾名高級顧問也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投來難以置信的目光。

“說清楚！”一名軍事顧問厲聲喝道。

信使咽了口唾沫，聲音顫抖地描述了那場他從遠處窺見的、如同神罰般的“處刑”。

當他斷斷續續地說完，那支神秘艦隊如何在短短一刻鐘內，用精準得令人發指的炮火，將堅固的萬丹堡壘夷為平地時，整個總督辦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震得頭暈目眩。

“這不可能！”軍事顧問第一個跳了起來，他叫囂道：“萬丹的堡壘是我們最新的設計，他甚至裝備了十二門重炮！

就算是英國皇家海軍的主力艦隊，也休想在短時間之內攻下它！一刻鐘？這是天方夜譚！這個信使瘋了！”

“范·德·海登那個蠢貨，一定是在報告里夸大其詞！”

一名主管貿易的官員也附和道，“或許是一場意外的火藥庫殉爆，他為了推卸責任，才編造出這種謊言！”

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恐懼，而是質疑。

在這些VOC的高官心中，公司在東方的軍事技術和組織能力是絕對的、毋庸置疑的。

他們可以接受失敗，但無法接受一場如此干脆利落、近乎于羞辱的慘敗。這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范圍。

馬特索科總督沒有說話，他一把奪過那份信函，信上的字跡因潮濕而有些模糊，但范·德·海登那絕望而潦草的筆跡，卻像一根根毒針，刺痛著他的眼睛。

信的末尾，范·德·海登用盡最后的力氣寫道：“……他們自稱大明，旗幟是龍……他們的火炮，是魔鬼的造物……”

“大明？”

這個詞讓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充滿輕蔑的哄笑。

“一個早就被韃靼人滅亡了的國家？”

“我猜，是肯定是那位鄭成功的人馬。”軍事顧問冷笑道，

“鄭成功在臺灣站穩了腳跟，就想把手伸到南洋來了嗎？一群盤踞在小島上的海盜集團，也敢自稱大明？”

這個解釋，似乎立刻讓所有人找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

在他們看來，這片海域唯一的威脅，就是鄭成功那支龐大的艦隊。而這支突然出現的“大明艦隊”，很可能就是鄭成功派出來試探實力、劫掠商船的分遣隊。

他們雖然強大，但終究是海盜的作風，上不了臺面。

這個結論，讓辦公室里的氣氛重新變得輕松起來。恐懼被熟悉的傲慢所取代。

然而，馬特索科總督的臉色卻愈發陰沉。他不在乎來者究竟是鄭成功的余孽，還是什么冒牌的“大明皇子”。

他在乎的，是公司的臉面！是巴達維亞的權威！

萬丹堡壘的毀滅，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抽在了VOC的旗幟上。

這個耳光，不僅僅是打掉了幾堵墻和幾十名士兵，更是打掉了公司在整個南洋地區“不可戰勝”的神話。

如果不以雷霆萬鈞之勢將這群狂妄的東方人從海上抹去，明天，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萬丹蘇丹”敢于挑戰公司的統治！

公司的貿易線、利潤、乃至整個東方殖民地的基石，都會因此而動搖！

“夠了。”

馬特索科總督低沉的聲音讓所有喧囂戛然而止。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遠東地圖前，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了萬丹所在的位置。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浸透了血與火的決斷。

“我不管他們是誰，是來自地獄的魔鬼，還是來自臺灣的海盜。他們既然敢在公司的地盤上撒野，就要做好被連根拔起的準備。”

他轉過身，冰冷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傳我的命令！”

“集結巴達維亞港內所有能作戰的船只！以‘巴達維亞號’為旗艦，組成一支懲戒艦隊！”

“我命令，海軍上校亨德里克·范·德·隆，擔任艦隊指揮官！我給他七艘公司的主力戰艦，外加八艘火力最強的武裝商船！

我要他帶著我們最精銳的水手和炮手，去把那支所謂的‘大明艦隊’，給我一艘不剩地送進海底！”

“告訴范·德·隆上校，”馬特索科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我不要俘虜和傷亡數字，我只要勝利的消息！我要讓整個東方世界都看清楚，膽敢挑釁偉大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下場！”

總督的怒火，化作一道道命令，迅速傳遍了整個巴達維亞。

港口沉睡的戰爭機器，被瞬間喚醒。

嘹亮的號角聲和急促的鼓點聲此起彼伏。

身經百戰的荷蘭水手們，罵罵咧咧地從酒館和妓院里沖出來，奔向自己的戰船。

炮手們開始檢查彈藥，水兵們開始升起船帆。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輕松而自信的笑容。

在他們看來，這不過又是一次輕松的“討伐海盜”的行動，就像過去幾十年里他們做過無數次的那樣。

他們將追上那些黃皮膚的敵人，用優勢的火力和悍不畏死的接舷戰，輕易地摧毀他們，然后帶著戰利品和榮譽凱旋。

三天后。

一支由十五艘戰艦和武裝商船組成的、浩浩蕩蕩的“懲戒艦隊”，在無數人的歡呼聲中，升起橙白藍三色旗，緩緩駛出了巴達維亞港。

旗艦“巴達維亞號”的甲板上，艦隊指揮官范·德·隆上校舉著單筒望遠鏡，眺望著無盡的碧波。

他的臉上，洋溢著對即將到來的勝利的無限渴望與自信。

在他眼中，前方不是一支未知的勁敵，而是一群即將被碾碎的、愚蠢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