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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三司論法話青苗

  • 我來大宋搞審計
  • 關(guān)中老卒
  • 2712字
  • 2025-08-05 14:39:58

暮春,三司衙門的算盤聲比窗外的杜鵑叫得還急。

章衡正對著新送來的兩浙路商稅賬冊撥弄算珠,忽聽章平在門口嚷嚷:

“公子,王判官來了!”

話音未落,一個身著緋色官袍的身影已跨進門檻,袖口沾著的墨漬比他案頭的胡餅碎屑還顯眼。

“介甫兄倒是稀客?!?

章衡笑著推過一把交椅,案上的算盤還在輕輕顫動。

他剛核完汴京西市的牙錢賬,新票據(jù)推行三月,入庫的銅錢竟比去年多了三成,連賬冊都碼得比往日整齊些。

王安石將手里的卷宗往案上一放,卷首“常平斂散法“五個字墨跡未干。

“章十二丈可知,如今陜西路的耕夫們正愁春種無糧?”

他說著解下官帶,露出里面打了補丁的襕衫,

“這青苗法,已在多處小范圍試點推行,成果顯著。眼下正欲擴大至大宋十七路,便是要把常平倉的糧食折成現(xiàn)錢,春貸夏還,收二分息,總好過被兼并之家盤剝。”

章衡的手指在算盤上停住了。

他想起去年在湖州查的學(xué)田賬,那些“上農(nóng)“借高利貸時,利滾利能把人逼得賣兒鬻女。

“此法聽著是好,”

他從賬冊堆里翻出本景德年間的舊檔,

“只是明道年間試過類似的,官吏為了邀功,把貸款攤派給販夫走卒,連賣茶的小娘子都被強塞了一貫錢。”

王安石拿起那本泛黃的舊檔,手指劃過“強制攤派“四個字時微微發(fā)顫。

“章郎中是說......”

他忽然提高聲音,案上的茶盞都跳了跳,

“此法與舊日不同!依戶等定額度,上戶可貸十五貫,中戶十貫,下戶五貫,怎會攤派給市井小民?”

章平在一旁添茶,聽見這話忍不住插了句:

“王判官有所不知,前幾日東市的張二郎說,市易務(wù)的人挨家挨戶問要不要借本錢,連磨剪刀的'助教'都被問了三回?!?

他說的“助教“是市井匠人的自稱,擱在朝堂上本該忌諱,可章衡這兒向來沒那么多規(guī)矩。

章衡從袖中抽出張牙錢票據(jù)的存根:

“介甫兄請看,這是買賣雙方簽字的憑據(jù)。青苗錢若要繼續(xù)推行,必得仿此例設(shè)'自愿貸款賬',借貸人親自畫押,保正副作保,缺一不可?!?

他指著票據(jù)角落的紅手印,

“便是不識字的村夫,按個手印也算數(shù)?!?

王安石的眉頭擰成個疙瘩。他在度支司見多了官吏舞弊,知道章衡說的是實話,

可新法雖已試點多處,但全國范圍初行就設(shè)這么多規(guī)矩,豈不是自縛手腳?“

他忽然笑了,伸手撥了撥算盤,

“只是農(nóng)夫哪懂什么票據(jù)?小吏說'這是官家的恩典',他們敢不接?”

這話戳中了要害。

章衡想起去年在西市遇到的賣菜農(nóng)婦,官府收牙錢時多要了五文,她攥著空菜籃只會抹淚。

“那就讓保正副帶著賬冊下鄉(xiāng),”

他忽然起身,從書架上翻出《兩浙路便民賬式》,

“每筆貸款都寫明'自愿借貸',還不上的逾期不催,等豐年一并歸還?!?

窗外的杜鵑又叫了幾聲,王安石望著賬冊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忽然拍了下大腿:

“好個'豐年再還'!去年江東大水,多少農(nóng)戶因為還不上貸被鎖了門......”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進來的是度支司的小吏,手里舉著份塘報,臉漲得通紅:

“王判官,陜西轉(zhuǎn)運司來報,說青苗錢已備好,只等您的法子推行了!”

“介甫兄也必須急于一時,明日你我西市一行,再做定奪也不遲。”

……

章衡跟著王安石一大早便去了西市,入了一家下等茶舍,正趕上茶博士新沏了雨前龍井。茶館里三教九流都有,賣花的小娘子剛把最后一串薔薇賣給一位吃茶的員外,聽見兩人談?wù)撉嗝绶?,忍不住搭了句?

“官人是說官府要借錢給百姓?前年俺爹借了富戶的錢,本利翻了番,差點把俺賣去翠紅樓當了小娘哩?!?

旁邊修鞋的張二郎捶了捶腰,鐵砧子“當“地響了一聲:

“小娘子莫怕,章大官人要是管這事,定然算得清清楚楚?!?

他去年被吏員多收了五文牙錢,正是章衡用新票據(jù)幫他討回來的。王安石蹲在鞋攤前,看著張二郎給靴子釘掌:

“助教若有本錢擴大生意,愿不愿借官府的錢?二分息,比富戶低多了。”

張二郎的錘子停在半空:

“借是愿借,就怕......“

他往茶館角落努了努嘴,那里坐著個穿綠袍的小吏,正盯著他們這邊看,“就怕到頭來變成'強借',......“

話沒說完就被茶博士打斷了。茶博士提著銅壺過來,給兩人續(xù)上茶道:

“王判官、章郎中嘗嘗這新茶?!?

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

“昨兒個有里正來打聽各家資產(chǎn),說是為了'均攤本錢',聽著就瘆人。”

章衡從袖中取出張紙,上面畫著三聯(lián)票據(jù)的樣式:

“諸位請看,這是自愿貸款的憑據(jù),借貸人、保人、官吏各執(zhí)一聯(lián)。若有強攤派的,拿這票據(jù)去三司,衙門自會替你們做主?!?

賣花小娘子湊過來看,指著“手印處“三個字問,眨巴著大眼睛問道:

“俺不認字,按手印管用嗎?”

“怎不管用?”

章衡想起湖州的老農(nóng),

“去年湖州有個賣筐的助教,用手印領(lǐng)了賑災(zāi)糧,比簽字還頂用。”

正說著,那穿綠袍的小吏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地作揖:

“章郎中、王判官在此體察民情?真是我等楷模。”

他瞥見桌上的票據(jù)樣式,臉色微變,

“只是這借貸之事,還需按戶等攤派才顯公平,不然富戶多借,貧戶少借,豈不是更不均?”

王安石冷笑一聲:

“若按戶等攤派,與舊日的苛捐雜稅何異?”

他轉(zhuǎn)向眾人,聲音朗朗,

“諸位放心,青苗錢自愿借貸,絕不強派?!?

回到三司衙門時,日頭已過了晌午。章衡剛把市井見聞記在賬冊背面,就見王安石從卷宗里翻出份《周禮》,指著“泉府“一條道:

“十二丈請看,周公時就有賒貸之法,只是沒說要自愿......”

章衡聽聞此言,指著王安石,不由得失聲發(fā)笑。章衡也是不說緣由,卻是取出陜西路的戶冊,才說道:

“周公也沒說要強制攤派。”

“你看這鳳翔府,下戶占了七成,若強派下去,每戶五貫就是三萬五千貫,秋收時哪還得上?“

他撥響算盤,

“按二分息算,逾期一年就成了四貫二,再遇上個災(zāi)年......”

王安石的手指在《周禮》上重重一點:

“所以才要設(shè)保甲!十戶為保,一戶不還,九戶聯(lián)保?!?

“那九戶豈不是倒了霉?”

章衡想起西市綢緞莊的張老栓,去年西市綢緞商欠了稅,保人被連坐罰了款,差點上吊。

“不如設(shè)'自愿貸款賬',每鄉(xiāng)一本,寫明借貸人、數(shù)額、日期,官府存根,借貸人執(zhí)票?!?

他畫出賬冊樣式,

“逾期的注明原因,災(zāi)年的掛賬,豐年再還,利息照舊?!?

兩人正爭著,忽聽外面吵吵嚷嚷。

小吏跑進來稟報,說是陜西路的轉(zhuǎn)運使派人來問,青苗錢到底按戶等攤派還是自愿。

“告訴他們,自愿借貸,票據(jù)為憑?!?

王安石忽然道,眼里閃著光,

“但保甲之法還是要留,不然有人借了錢跑路怎么辦?”

章衡笑道:

“這簡單,票據(jù)上除了借貸人簽字,再加上保正副的劃押,此舉叫做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妙哉,十二丈此舉甚妙啊!”

他提筆修改賬式,

“你看,這樣既有制約,又不強派,兩全其美?!?

王安石看著修改后的賬冊,忽然撫掌大笑:

“章十二丈果然審計精!”

他拿起筆,在“自愿貸款“四個字旁畫了個圈,

“只是利息還得二分,不然常平倉的本錢收不回,來年怎么放貸?”

章衡點頭應(yīng)了。他知道王安石的脾氣,能讓步到三方票據(jù)畫押已屬不易。自愿貸款還是得慢慢來。

窗外的杜鵑不知何時停了叫,夕陽透過窗欞,在賬冊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極了鄉(xiāng)間田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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