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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暮春說客是舊識

暮春的雨,總帶著一股子化不開的黏膩。

章衡剛用桑皮紙吸干賬冊上的水漬,就聽見院外傳來靴聲踏過積水的聲音——抬頭卻是一個熟人,正是同科的進士呂惠卿,此人走路一貫保持特有的節奏,急而不亂,像他筆下從不涂改的奏章。

從呂惠卿出現的那一刻,章衡就知道麻煩來了。

如今的朝堂,圍繞著變法,簡直是亂的一鍋粥。自己穿越前就知道王安石和司馬光這對政敵,如今自己身在當時的朝局之中,才發現,真實的情況可遠不止如此。

細細分來,圍繞著變法,足足有五派之多:

第一派:激進的變法派,代表人物:王安石;他為了推行新法,施行全面改革,面對各種阻攔,也是強硬執行,導致樹立了無數的政敵。

第二派:變法參與派,像自己的同科好友程顥,開始對王安石是持有支持意見的,但在變法實施的過程中逐漸發現了新法的弊端,于是走到了王安石的對立面。

第三派:變法異見者,代表人物:蘇軾,歐陽修,都因為反對新法而被王安石趕出了京師。蘇軾也概莫能外,因上書反對新法,被外放徐州、湖州等地。

第四派:漸進變法派,代表人物:司馬光,與一般人認知不同的是,司馬光其實也是支持變法的,只不過他反對的是王安石那種大刀闊斧的變法改革,認為應該循序漸進,慢慢實施。剛開始司馬光還對新變法持觀望態度,可后來由于兩人在變法的思路上的差異,讓司馬光逐漸成為了王安石的最大敵人。

第五派:頑固保守派,代表人物:文彥博,這一派是真正的頑固派,與其他四派都不同,他們根本就不支持變法,認為祖宗成法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現在出現問題,是在于執行的過程中出了差錯,而非祖制有問題,

自己不愿參與其中,但這五派里多有自己的親朋同窗,周旋起來,也是甚廢精力。

正覺頭疼之時,就見呂惠卿開口道:

“子平兄這后園,倒比集賢院還雅致些。”

呂惠卿掀簾而入時,緋色官袍上還沾著雨珠,手里那卷《青苗法細則》卻裹的嚴嚴實實,

“昨兒個在政事堂,介甫先生還念叨,說嘉祐二年同科里,就數你這狀元公最會算賬。”

章衡聽見呂惠卿的話,放下手里的紫毫筆,不由的內心就是深深一嘆:

“來了,這廝果然是做說客的,果然這朝堂之上就是個大染缸,想要安心做事,卻是難上加難,你想置身事外,奈何麻煩總是要找上自己。”

他示意章平沏新到的建州臘茶,目光落在呂惠卿腰間那方金魚袋上——那是集賢校理的標配,卻被這人系出了幾分恃才傲物的張揚。

“吉甫兄倒是稀客。”

章衡笑著推過茶盞,沸水激的茶香漫開來,

“前日見你在宣德門接了圣旨,還以為忙著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差事,應該沒空踏足我這錢糧堆里才對啊!”

呂惠卿卻不接茶,先將那卷細則往案上一擱,封皮上“熙寧二年制“五個字格外醒目。

“子平可知,如今升遷不比往日。”

他忽然壓低聲音,手指在案上比劃著,

“國朝舊制,文官三年一磨勘,武官五年一磨勘,可介甫先生推行新法后,只要在條例司任差遣,磨勘年限能減一半。”

章衡挑眉。心中卻是冷笑起來:

“呂吉甫這廝,果然是直接,真不知道他這種直性子在這朝堂上怎么混到如此高位的?都是混朝堂的,升遷規矩何用你來與我分說?”

官員分“寄祿官“與“差遣“,寄祿官定俸祿,差遣是實際職務。

像他現在的“三司戶部郎中“是寄祿官,正七品,而“商稅審計“是差遣。

若要升三司副使,需先過磨勘——由審官院考核政績,再需至少三名五品以上官員薦舉,缺一不可。

“吉甫兄莫不是來給我講官制的?”

章衡翻開賬冊夾層,露出幾張泛黃的磨勘狀,

“去年我在湖州的考績是'優',審官院的文書剛到,按舊制,再任滿一年就能磨勘了。”

呂惠卿忽然笑了,從袖中摸出個青布小包。里面不是尋常的見面禮,竟是半枚嘉祐二年的進士登科錄殘頁,上面“章衡““呂惠卿“的名字還清晰可辨。

“子平還記的放榜那日,歐陽公夸你的策論'有杜工部之風'?”

他話鋒一轉,

“如今介甫先生掌朝政,條例司的差遣最是捷徑。你若肯來,不出半年,我保你寄祿官升為正六品,再尋個五品舉主,三司副使唾手可得。”

章平端來的茶點還冒著熱氣,是西市胡餅鋪新出的花椒胡餅。

章衡拿起一塊,忽然想起父親曾說的“三途入仕”:科舉、恩蔭、流外入流。

他們這些科舉出身的,雖比恩蔭的“斜封官“體面,可升遷照樣繞不開磨勘與薦舉兩座大山。

雨絲順著窗欞爬進來,在呂惠卿帶來的薦舉狀上洇出細小的墨痕。

那薦舉狀是預填好的,

“擬薦章衡為三司副使“幾個字筆力遒勁,顯然出自王安石之手。”

子平可知,三司副使屬'侍從官',需五品以上舉主兩人人?”

呂惠卿的指尖點著薦舉狀的“舉主欄”,

“介甫先生是同平章事(正一品),韓絳相公(參知政事,正二品)雖不贊同新法,卻極賞識你在湖州的政績——只要你點個頭,這舉薦信三日就能辦妥。”

“吉甫兄,”

他忽然抬眼,

“國朝設審官院、考課院,本是為了'循名責實'。若為了升遷,縱容青苗法強攤,這磨勘還有何意義?”

呂惠卿猛地站起來,緋色官袍掃過茶案,濺出的茶水在賬冊上暈開:

“你當我不知?去年你在湖州推行'民戶預算法',逃稅率從兩成降到五成,考績為'優',可審官院批文還不是壓了三個月?若沒有介甫先生從中斡旋,你能這么快調回汴京?”

這話戳中了要害。

章衡清楚,宋朝的磨勘雖有“循資“(按年限)與“功過“(按政績)兩條路,可實際操作中,“功過“往往敵不過“人情”。

他在湖州的政績再好,若沒有重臣舉薦,也得按部就班熬年限。

“我不是要你違心附和。”

呂惠卿放緩了語氣,重新坐下,

“只需你在條例司掛個名,幫著核核青苗錢的賬。介甫先生說了,審計之事全聽你的——這樣既能避開強攤之弊,又能借條例司的差遣加快磨勘,何樂而不為?”

章衡忽然笑了,從柜里取出個木盒,里面是他在湖州的考績簿。上面“治績“欄寫著“興水利、平糧價、清學田”,

“舉主“欄只有吏部員外郎劉彝一個簽名,遠遠不夠升三司副使的資格。”

“吉甫兄”

他指著考績簿,

“你看這舉主簽名,雖只有一個,卻是百姓用'平水患固河堤'換來的。若用青苗法的強攤換三個舉主簽名,我怕夜里睡不著。

暮色漸濃時,章平已點上了燈。昏黃的燈光落在呂惠卿那張薦舉狀上,將“三司副使”四個字照得有些模糊。

“子平可知,鄧綰為了進條例司,連'笑罵從汝,好官我自為之'的話都敢說?”

呂惠卿忽然苦笑一聲,

“他憑薦舉三個月升了兩階,如今已是侍御史。這就是新法的好處——能者上,庸者下。”

章衡卻從賬冊中抽出一張“自愿貸款賬”樣本,那是按牙錢票據改的新樣式,上面詳細標注著“借貸人簽字”“保正副花押”“逾期掛賬”等條目。

“吉甫兄若真懂我朝官制,就該知道'差遣'是暫時的,'民心'才是長久的。”

他指著賬冊上的指印,

“這些下戶連字都不識,卻知道按手印作數。若青苗法能多謝變通,不搞一刀切,不用你說,我自會去條例司。”

呂惠卿望著那賬冊,忽然想起嘉祐二年殿試時,章衡的策論里寫過:

“官有遷轉,法有廢興,唯民心不可欺”。

他將薦舉狀折成細條,塞進靴筒——那是官場藏密信的慣常做法。

“明日我會把你的賬式帶給介甫先生。”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幾分復雜,

“但三司副使的位置,我會為你美言先留著。按國朝舊制,你這樣的'親民官'(曾任職地方),本就該進侍從官序列。”

章衡送他到門口時,雨剛好停了。

呂惠卿忽然回頭:

“子平可知,審官院明日就要議三司副使的人選?介甫先生說,只要你肯來,這差遣就是你的。”

“告訴介甫先生。”

章衡舉起那本“自愿貸款賬”,

“若他肯在青苗法里添上'自愿借貸,豐年再還',我不僅去條例司,還愿把磨勘年限再延一年。”

呂惠卿的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沒回頭。

夜色漸深,章衡重新點亮燈,提筆寫下:

“國朝磨勘,磨的是資歷,勘的是良心。”

窗外的芭蕉葉上,水珠正順著葉脈緩緩滑落,像極了官員升遷路上那些看不見的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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