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合踏入鎮(zhèn)北王府時，檐角的銅鈴正被北風(fēng)卷得輕響。他脫下沾著江南水汽的錦袍，換上玄色麒麟補服，銅鏡里的面容褪去了江南的嬉皮笑臉，只剩刀削般的冷硬。

“王爺，戶部尚書剛遞了牌子，說漕運銀子又短了三成。“親衛(wèi)捧著卷宗進來，聲音壓得極低。

柳合指尖叩著案幾，案上攤著的輿圖被紅筆圈出七八個墨點。他忽然冷笑：“短了？讓他把賬本呈上來，本王倒要看看，是黃河沖了糧船，還是某些人把銀子揣進了自家腰包?！?

親衛(wèi)剛要退下，又被他叫?。骸案嬖V兵部，北疆軍餉再拖一日，就讓張侍郎去守雁門關(guān)?！?

“是！“

書房門合上的剎那，柳合臉上的戾氣淡了幾分。他從袖中摸出塊壓變形的桂花糕，這是臨走時蘇晚卿塞給他的。指尖捻著糕點碎屑，忽然想起江南那些插科打諢的日子，嘴角勾了勾，隨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蓋。

三日后早朝，太和殿的梁柱在晨光里泛著冷光。戶部尚書顫巍巍地跪在地上，手里舉著漕運賬本：“陛下，臣已查清，是......是漕幫私吞了銀兩?！?

“哦？“柳合出列，玄色朝服在朱紅地毯上投下深重陰影，“李大人倒是說說，漕幫總舵主的外甥，為何會在通州買下三座宅院？“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戶部尚書面如死灰，額頭抵著金磚瑟瑟發(fā)抖。

趙珩坐在龍椅上，指尖敲著扶手：“鎮(zhèn)北王可有證據(jù)？“

“臣已將人證物證封存于大理寺?！傲瞎?，聲音平穩(wěn)無波，“此外，臣還查到，江南鹽稅虧空與戶部牽連甚深，四王爺在江南時曾查獲一批私鹽，相關(guān)卷宗已遞至御書房。“

站在文官列的燕敘之嫡親幕僚臉色驟變，剛要辯駁，卻被柳合投來的眼神釘在原地。那眼神里沒有江南的戲謔，只有刀光劍影的警告。

退朝后，柳合被趙珩召至御書房。少年皇帝看著案上的江南輿圖，忽然笑道：“皇叔在江南，倒是清閑?！?

“臣不敢?！傲洗鬼?，“臣在江南，是為查探私鹽案。“

“是嗎？“趙珩指尖點著秦淮河畔的位置，“那蘇姑娘......“

“陛下?！傲咸ь^，目光銳利如鷹，“臣已放下?！?

趙珩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將一份奏折推過去：“江南巡撫參奏燕敘之結(jié)黨營私，你怎么看？“

柳合展開奏折，墨跡尚未干透。他指尖劃過“結(jié)黨營私“四字，忽然想起燕敘之在江南對賬時的模樣。片刻后，他將奏折合上：“四王爺在江南興修水利，減免賦稅，百姓安居樂業(yè)。巡撫所言，恐是誤會?！?

趙珩挑眉：“你倒替他說話？“

“臣只論事，不論人?！傲瞎恚叭舯菹滦诺眠^臣，臣愿去江南復(fù)查?！?

御書房的檀香在沉默中浮動。趙珩忽然笑了：“不必了。有皇叔這句話，朕便放心了。“

柳合退出御書房時，北風(fēng)卷著雪籽打在臉上。他抬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忽然想起江南的雨。那時他對著玉蘭樹碎碎念，燕敘之在一旁算賬，蘇晚卿捧著話本笑出眼淚。

“王爺，“親衛(wèi)遞上暖爐，“兵部說，雁門關(guān)的守軍已換防?！?

“知道了。“柳合攏緊披風(fēng)，往王府走去。路過吏部衙署時，恰好撞見燕敘之的幕僚被侍衛(wèi)押出來，枷鎖在石板路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他腳步未停，仿佛什么都沒看見。

回到王府時，晚晴院的臘梅開得正盛。柳合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忽然想起蘇晚卿說過，臘梅插瓶能香一整個冬天。他將花苞插進青瓷瓶，轉(zhuǎn)身走向書房。案上的卷宗堆得老高，燭光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柄出鞘的劍，鋒芒藏在鞘中，卻自有千鈞之力。

三更時分，親衛(wèi)來報：“王爺，戶部尚書自盡了?！?

柳合筆尖一頓，墨滴在卷宗上暈開一小團黑影。他淡淡道：“按規(guī)矩辦?！?

親衛(wèi)退下后，他對著那團墨漬看了許久，忽然拿起筆，在空白處寫了三個字：江南好。墨跡干得很快，仿佛從未存在過。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蓋了京城的喧囂。柳合繼續(xù)批閱卷宗，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江南的笑鬧已成過往，此刻的他，是鎮(zhèn)北王，是手握重兵的權(quán)臣，是這風(fēng)雨飄搖的朝堂上，最鋒利的那把刀。

只是偶爾，風(fēng)卷著臘梅香穿過窗欞時，他會想起那個對著賣花姑娘吹口哨的自己。那時的陽光很暖，玉蘭花開得正好，而他還不是這個沉默寡言的鎮(zhèn)北王。

但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頭。就像江南的雨留不住，京城的雪也擋不住。他能做的，是守好這萬里江山，讓那些在江南笑過的人，永遠(yuǎn)笑得安穩(wěn)。

夜色深沉，鎮(zhèn)北王府的燭火亮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