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節(jié)剛過,空氣里還帶著濕漉漉的水汽。蘇晚卿坐在廊下翻著新到的話本,指尖劃過書頁上“才子佳人”的字樣時,忍不住抬頭望向書房的方向——燕敘之已經(jīng)在里面待了一個上午,說是要處理江南鹽運的賬目。
“姑娘,鎮(zhèn)北王又在門口跟侍衛(wèi)拌嘴了。”侍女捂著嘴偷笑,指了指院門口的方向。
蘇晚卿無奈地嘆了口氣,放下話本起身去看。
果不其然,柳合正叉著腰站在石階上,對著兩個面無表情的侍衛(wèi)擠眉弄眼:“我說你們倆,天天杵在這兒跟石獅子似的,就不想看看街對面那個賣花姑娘?那小臉蛋,比你們王爺院里的玉蘭花還嫩。”
侍衛(wèi)依舊面無表情,其中一個忍不住提醒:“鎮(zhèn)北王,您已經(jīng)在這兒評論了半個時辰的過往女子了。”
“怎么?欣賞美人是風雅事,你懂個屁。”柳合撇撇嘴,忽然眼睛一亮,拽著侍衛(wèi)的胳膊往街角指,“快看快看,那個穿綠裙子的,腰細得跟柳條似的——”
話音未落,就見蘇晚卿抱著胳膊站在月亮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柳合的話卡在喉嚨里,硬生生轉了個彎:“……腰細得適合插秧,一看就是干農(nóng)活的好料子。”
蘇晚卿被他逗笑了:“阿合呀……你再對著侍衛(wèi)說這些,我就讓燕敘之把你送到碼頭扛大包去。”
“別別別!”柳合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容,顛顛地跑過來,殷勤地給蘇晚卿扇風,“我這不是為了給你們沉悶的江南添點樂子嘛。你看你,自從我來了,是不是笑得多了?”
“是是是,”蘇晚卿敷衍著,轉身往回走,“燕敘之在書房對賬,你去給他添點樂子?”
柳合的臉瞬間垮了:“還是算了吧,他那人跟冰塊似的,我說一句他能噎我十句。上次我跟他說賬本上的字比螞蟻還小,他居然讓我去配老花鏡!”
正說著,燕敘之拿著賬本從書房出來,聽到這話挑了挑眉:“鎮(zhèn)北王要是嫌字小,我讓人把賬冊刻成石碑,保證你在碼頭扛包都能看見。”“別別別!我錯了!”
柳合立刻認慫,嬉皮笑臉地湊過去,“燕王爺日理萬機,這點小賬哪用得著您親自動手?不如讓我?guī)湍纯矗肯氘斈晡以谶呹P,點算糧草比誰都快。”
燕敘之把賬本往石桌上一放:“哦?那正好,江南鹽稅賬目有些出入,勞煩鎮(zhèn)北王幫忙核對。”
柳合看著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臉都綠了,卻還死撐著:“小意思……就是我眼神不太好,卿卿,你幫我念念?”
蘇晚卿憋著笑,拿起賬本念了起來。柳合在一旁裝模作樣地聽著,眼睛卻瞟向墻外路過的采蓮女,嘴里還跟著附和:“嗯……這個數(shù)對……那個也對……”
燕敘之敲了敲桌子:“鎮(zhèn)北王,方才念到哪一頁了?”
柳合猛地回神,指著賬本瞎蒙:“第三頁……不對,第五頁!”
蘇晚卿笑得直不起腰,燕敘之也忍俊不禁:“看來鎮(zhèn)北王更適合欣賞美人,賬目就不勞煩了。”
柳合如蒙大赦,立刻溜到門口繼續(xù)“風雅事”。
蘇晚卿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他這樣天天盯著街上的姑娘看,就不怕傳出去壞了名聲?”
“他巴不得呢。”燕敘之笑著幫她理了理鬢發(fā),“鎮(zhèn)北王的名聲早就被他自己折騰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這樣,倒像是卸下了重擔。”
下午,三人正坐在院里喝茶,忽然聽到墻外傳來一陣喧嘩。
柳合第一個竄到墻邊,扒著墻頭往外看,嘴里嘖嘖有聲:“哎喲,這不是上次送畫的沈玉書嗎?怎么被人追著打?”
蘇晚卿和燕敘之也走過去,只見沈玉書抱著頭在街上狂奔,后面跟著幾個拿著扁擔的婦人,邊追邊罵:“登徒子!敢偷看我們家姑娘洗澡!”
柳合看得津津有味,還在旁邊加油助威:“沈公子快跑!左邊!哎對,鉆胡同!”蘇晚卿又氣又急:“你還看!還不快讓人去幫忙!”
“急什么,”柳合嬉皮笑臉,“沈大才子不是挺能耐嗎?上次還送你畫像,這點小場面應付得了。”
話雖如此,還是朝侍衛(wèi)使了個眼色,侍衛(wèi)立刻上前解圍。
沈玉書被救回來時,頭發(fā)散亂,衣衫都被扯破了,看到蘇晚卿臉都紅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柳合在一旁煽風點火:“沈公子可以啊,剛到江南就敢偷看姑娘洗澡,比我當年還勇猛。”
“我沒有!”沈玉書急得跳腳,“我只是路過河邊,看到有人落水才……”
“哦——”柳合拖長了調(diào)子,擠眉弄眼地看著他,“英雄救美啊?那怎么被人追著打?該不會是救完美人順便看了兩眼吧?”
“你!”沈玉書氣得說不出話,拂袖就要走,卻被燕敘之叫住:“沈公子既然是來江南游學,不如暫住寒舍,也好讓鎮(zhèn)北王向你學學‘英雄救美’的本事。”
柳合立刻嚷嚷:“誰要學他!我當年在邊關救過的美人比他見過的還多!”蘇晚卿看著這兩個幼稚的男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沈玉書最終還是留下了,柳合卻像找到了新玩具,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會兒嘲笑他文弱,一會兒攛掇他去秦淮河畔“采風”。
這天,柳合神神秘秘地拉著沈玉書往秦淮河跑,美其名曰“體驗江南風情”。蘇晚卿不放心,拉著燕敘之跟在后面。只見柳合指著畫舫上的歌姬對沈玉書說:“看見沒?那個穿紅衣服的,舞姿比你畫里的好看多了。要不要我?guī)湍愦顐€話?”
沈玉書漲紅了臉:“鎮(zhèn)北王請自重!我是來游學的,不是來……”
“哎呀裝什么清高,”柳合拍著他的肩膀,“我懂,文人嘛,就喜歡這種調(diào)調(diào)。想當年我……”話沒說完,就被一個潑婦拿著洗衣板追了出來:“好你個登徒子!上次偷看我家閨女洗澡,這次還敢來!”
柳合嚇得拔腿就跑,邊跑邊喊:“不是我!是他!是這個小白臉!”沈玉書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呆立當場,眼睜睜看著潑婦拿著洗衣板朝自己打來。幸好燕敘之及時上前攔住,解釋了半天,才平息了這場鬧劇。回去的路上,沈玉書氣鼓鼓地瞪著柳合:“鎮(zhèn)北王!你太過分了!”
“哎呀別生氣嘛,”柳合嬉皮笑臉,“我這不是給你找素材嗎?你看,這江南的潑婦多有特色,畫下來肯定能火。”
蘇晚卿忍不住踹了他一腳:“柳合,你再這樣,我就把你偷看賣花姑娘的事告訴京城的御史!”
柳合立刻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其實我就是想看看,這些姑娘跟你比起來,差多少。”
“油嘴滑舌!”蘇晚卿被他逗笑,卻又覺得無奈。這個男人,真是又賤又讓人恨不起來。回到別院,柳合被罰去給玉蘭樹澆水。他一邊澆水一邊嘀咕:“憑什么罰我?明明是沈玉書自己不經(jīng)逗……”忽然看到燕敘之走過來,立刻改口,“這樹長得真好,比燕王爺您還玉樹臨風……”
燕敘之靠在廊柱上,看著他笨拙地給樹澆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鎮(zhèn)北王在江南待得挺舒服?”
“舒服是舒服,就是沒什么意思,”柳合嘆了口氣,“等過幾天,我就回京城了。”
燕敘之有些意外:“想通了?”
“想通了,”柳合撓撓頭,“再待下去,我怕忍不住把蘇晚卿搶回去。不過看她跟你在一起確實開心,我就不瞎摻和了。”他頓了頓,又賤兮兮地補充,“再說了,江南的美人雖多,還是京城的潑辣妞對我胃口。”
燕敘之笑了笑,沒再說話。有些告別,不需要太正式,一句“我走了”,就足夠了。而屋里的蘇晚卿,聽著院外兩個男人的對話,眼眶微微發(fā)熱。她知道,柳合是真的要走了。這個又賤又搞笑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給江南的日子添了許多笑料,也讓她徹底放下了過去的恩怨。
江南的夜晚,依舊溫柔如水。柳合躺在客房的床上,看著窗外的月亮,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他想,等回到京城,一定要把江南的趣事講給兄弟們聽——尤其是那個被潑婦追著打的沈玉書,想想就好笑。只是他不知道,這場看似輕松的告別,背后藏著多少不舍。而江南的風,似乎也帶著一絲挽留的意味,輕輕吹過他的窗欞,像是在說:常回來看看。
第二天天一亮,柳合就收拾好行李,偷偷溜出了別院。他沒跟任何人告別,只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柳大爺走了,不用想我。對了,燕敘之,看好你家媳婦,別被哪個小白臉拐跑了。”
蘇晚卿看著字條,又氣又笑,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燕敘之走過來,輕輕抱住她:“他會回來的。”“嗯,”蘇晚卿點點頭,“等他回來,我一定讓他嘗嘗江南的‘特色’——被十個潑婦追著打。”燕敘之笑了,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兩人身上,溫暖而明亮。
江南的日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是那份平靜里,多了幾分因柳合而留下的、帶著煙火氣的熱鬧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