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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市井閑行花未央

察訪的事不能著急。

李知禾負手立在驛館后院,看著屋檐下細細滴水,心中早已有了定數(shù)。

“什么查青苗,什么聽民聲,那是明日的事。”他心里想著,咂咂嘴,“當務(wù)之急,當然是享樂。”

堂堂現(xiàn)代人穿越而來,落腳的不是貧苦亂世,而是北宋熙寧這樣經(jīng)濟繁榮、坊肆鼎盛、人均吃飽穿暖還能寫詞吟詩的太平年間,不好好逛逛,那豈不是白來一遭?

之前在汴京,他初來乍到,忙著聽辯論、裝糊涂、識人眼色、學(xué)朝規(guī),累得像條狗似的,哪有功夫踏進坊市半步?

這回到了定州,雖說公務(wù)在身,但也不妨趁夜色放松一把。

要查民情,先得見見“民”長什么樣子不是?

于是他撂下隨行的老李頭,拒了驛館晚飯。

一邊嘀咕著“一日三頓蒸飯加豆豉,再加一碟煮爛了的白菜心,怎么連一根蔥都不舍得放”,一邊抄著手出了門。

北宋官驛的飯菜是出了名的“標準統(tǒng)一”:煮黃米飯、咸蘿卜干、清煮菜湯、豆豉蘸水,偶爾來點腌鲞或者熟豆腐都能讓人感動得落淚。

李知禾吃了四五天這種“古人扶貧套餐”,嘴里早都淡出鳥味了。

夜色已落,定州坊市卻未歇。

街上燈火如晝,酒簾高掛,叫賣聲、說書聲、竹笛聲此起彼伏,雜作一團,倒別有一番熱鬧。

他隨意拐進一條青石巷,便見右側(cè)一處酒肆頗為干凈,門口掛著招幌“醉春樓”三字,淡紅燈籠一盞一盞地搖著。

“好名字,夠俗!”他笑了笑,拂袖入內(nèi)。

小二忙迎上來:“客官里邊請,是要小吃小酌,還是來個熱鍋大菜?”

李知禾剛想說“小菜”,眼角瞥見墻上一塊漆黑的木牌。

酒釀醪糟燉子鵝……六百文

白煮蹄筋羹……四百五十文

筍燒黃花魚……七百文

蘑菇炒鴨胗……三百八十文

豆豉野兔煨豆腐……三百文

一壺溫黃酒……一百二十文

他輕輕摸了摸衣襟,袖中那兩千文的差旅費被折成整齊的一捆,硌得骨頭都疼。

除了官里發(fā)的幾張驛券和些干干巴巴的干糧,這身上這點錢頂多就點四五個菜!

他看了一眼木牌上的菜單,嘴角微抽:

“這菜價……大宋的人消費都這么高么。”

可抬頭看看屋梁雕花,案幾潔凈,紗燈下連酒壺都泛著瓷光……

“來都來了,總不能每頓都啃腌蘿卜度日。”

思及此,他一咬牙:“給我上一份蘑菇鴨胗、一份豆豉野兔,再來壺溫黃酒。”

小二答應(yīng)一聲:“好嘞,官人稍候,片刻即來。”

沒多久,酒菜果然端上來。

蘑菇鴨胗油潤泛光,蔥花微卷,鴨胗切得斜薄如葉,蘑菇軟中帶脆,香氣清中有辛,混著醬汁微微燙舌;而那豆豉野兔煨豆腐,色澤紅潤,兔肉脫骨而不碎,豆腐軟糯入味,豆豉提香卻不咸重,酒香未散,齒間回甘。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心里直嘆:“北宋百姓吃這個……難怪詩詞詞牌層出不窮,這日子太講究了。”

黃酒入口微甜,暖意直沖胃底,剛好把那幾天在官路上被風吹的寒氣一寸寸逼了出去。

飯畢酒足,李知禾摸著微微鼓起的肚皮,慢悠悠踱出“醉春樓”。

街頭燈籠高掛,東市一帶比白日更熱鬧。

叫賣聲、笑語聲,連嬰孩的啼哭都被這喧囂化成了街景的一部分。

冬夜雖寒,但人氣熙攘如春日暖陽。

他一路踱著步子,不覺拐進一條坊巷轉(zhuǎn)角。

遠遠的,就見前方一處空地聚了一小群人,中間支著口竹箱,一名頭戴氈帽的老漢正口中念念有詞,雙手操縱著兩只栩栩如生的木偶。

那木偶一個披甲帶刀,一個持杖穿袍,竟在木臺上一邊對打一邊念詞唱段。

邊上一個小孩正在敲鑼鼓,節(jié)奏雖有些快慢不齊,卻別有風味。

李知禾一瞧,笑出了聲:

“喲,這出是《薛仁貴征東》吧?”

老漢聽見了,眼也不抬,只順口接道:

“哎喲,這位相公識得這出?正是‘薛將軍征東’哪!今夜剛打到遼東磧,等會兒小人再請您看薛將軍‘踏破遼城第一關(guān)’!”

木偶騰挪跳躍,雖是細線拉動,卻翻身滾地、揮鞭砍劍都有模有樣。

圍觀的孩童拍手叫好,有幾個書生模樣的人還搶著往地上的布碗里扔銅錢。

李知禾摸了摸袖口,甩了一枚五文錢進去:“這份手藝,比我以前刷短視頻看小短劇還帶感。”

走出十幾步,前方巷口又是一片熱鬧。

三五青年文士著深青直身、腰佩香囊,正圍在一處攤前投壺比試。

那壺置于案上,壺口略張,銅箭桿叮當作響,幾人你一言我一語,邊投邊調(diào)笑。

“方才韓兄三中二,已是今夜之最,再不中者罰酒一觥!”

“哈哈,這酒是溫的還是冷的?”

“冷的,冷酒更壯膽氣!”幾人笑作一團。

李知禾站在旁邊,略掃一眼,心中已了然:衣料上等,言談書香,這幾位八成是定州州學(xué)的生員,半讀半游,氣息松散得很。

其中一人注意到他,拱手笑問:“這位兄臺也是晚間閑游?要不要一同投壺?”

李知禾本是隨意走過,原想著看看就罷,但看著幾人笑語風雅、壺旁燈火流彩,一時間竟也有些手癢。

他咳了咳,笑答:“在下初至定州,見諸位雅興正濃,正想討教一二。”

那書生笑道:“好說好說,正缺一位投手。入壺得籌,不中罰詩,兄臺可敢一試?”

李知禾早已躍躍欲試,心道:“前世在燕云這款游戲里玩這投壺小游戲可是屢屢投中,如今見到實物必然也不在話下!”

于是欣然應(yīng)下。

書生取來彩箭五支,遞與他手:“一人五箭,壺距一丈二,入一箭得一籌,三中為勝。”

李知禾接過箭,只覺手感輕飄,腦海里自動浮現(xiàn)出燕云里的投壺場景,可惜此時無鼠標、無提示,全憑手上功夫。

他抬手一擲,“咚”地一聲,箭尖撞在壺沿,反彈落地,引得眾人輕笑。

第二箭更離譜,竟“嗖”地穿過壺旁燈架,險些掀翻酒案。

“兄臺好氣力!”一位書生笑著將箭拾回,“莫不是邊塞出身,練過飛矛?”

李知禾訕訕:“不才初學(xué),手滑而已。”

第三箭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略收腕力,只聽“哐”一聲,還是未中。

第四箭,他試著依著剛才那書生所言,“用腰發(fā)勁,手腕帶旋”,果然——

“咚!”

一箭穩(wěn)穩(wěn)入壺!

眾人頓時喝彩,拍掌稱好。

李知禾也頗有成就感,正待謙虛幾句,第五箭卻又偏出幾寸,落地作響。

書生搖頭笑道:“一中而止,李兄該履約咯。”

李知禾也不推辭,拱手行禮:“既如此,便獻丑一首。”

他略作沉吟,便吟道:

燈市如霞映酒觴,壺邊笑語動?xùn)|墻。

世情入酒皆成趣,不負今宵在定坊。

眾人一聽,皆道“好詩!”“風趣!”“李兄妙才!”酒興更濃。

再投幾局,李知禾逐漸掌握了節(jié)奏,終于一局三中,笑納一籌。

“果然是能人!”那書生笑道。

李知禾拱手道:“哪里哪里,不過是……手感來了。”

酒意上涌,夜色漸濃,遠處鼓樓隱隱傳來更漏聲,周圍燈火卻未見疲意。

李知禾望著街市人影,心頭忽地一熱:

“紙醉金迷雖好,終歸是假。但這一刻,人聲鼎沸,壺聲入耳,卻也不負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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